《桃夭烬》崔景33

4、希望死寂，真相如刃

　　一步踏出，咫尺天涯。

　　预想中仙气缭绕、鸾凤和鸣、金莲遍地的无上仙境并未出现。周身那温暖浩瀚的接引仙光骤然消失，温夭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信众的信仰之力。此刻，她只觉得遍体生寒，自从她修炼至大圆满，她就再也没感受到过至冷至热的痛苦。

　　温夭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空旷平台上。平台材质非金非玉，呈现一种哑光的暗银色，冰冷坚硬，蔓延至视线尽头，仿佛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之中。平台之上铭刻着比下界祭坛复杂玄妙千万倍的符文，这些符文是温夭从来没有在任何古籍中见到过的，但这些符文此刻黯淡无光。

　　头顶没有天空，四周没有景物，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扭曲的灰暗虚空，偶尔有稀薄诡异的流光如同飞虫般滑过，更添几分阴森。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天地灵气，只有一种沉重、压抑、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这里……就是上界？”

　　温夭心中的兴奋与期待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本能的不安。这环境与她认知中的“仙界”相差太远，更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囚笼或坟场。

　　她试图展开神识探查，却惊骇地发现，自己那足以覆盖小半个天衍大陆的强大神识，在这里被压缩到了不足百丈范围，而且如同陷入泥沼，晦涩艰难。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立刻运转功法，戒备起来，体内灵力悄然流动。然而下一刻，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在这里，她与外界的能量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灵力用一分便少一分，恢复速度缓慢到可以忽略不计！环境里的灵力粘稠厚重，任凭温夭如何引导都无法引到身体经络里来。

　　就在她心神震荡之际，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前方响起，平静、淡漠，不带丝毫情感。

　　“飞升者，报上你的名讳。”

　　温夭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凝聚出现。来人身着样式奇特的银白色长袍，纤尘不染，上面有着流动的暗纹。他面容极其年轻俊美，甚至可以说是雌雄莫辨。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散发着一种超越理解的威严，让温夭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她甚至无法感知对方具体的修为层次，就像蝼蚁无法丈量苍穹的高度。

　　男人踏空而来，在他身后又悄然出现了一男一女跟随的身影。

　　高等位面的存在！

　　温夭压下心中的不安，强行保持镇定，依着古籍中的记载，行了一个晚辈觐见之礼，声音清越却不失恭敬：“晚辈温夭，来自天衍大陆。初临上界，不知此处是何地？又该如何觐见仙域前辈？”

　　她试图用“上界”、“仙域”这样的词来试探。

　　许久的沉默。

　　温夭甚至迫于男子强大的威压无法自如的抬起头。

　　“天衍？是哪里啊师兄？好陌生的名字。”

　　银袍男子身后的女子突然发声。

　　那银袍男子闻言只是用手中法器挥了几个术法，他淡漠地重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废弃位面，天衍大陆。飞升者温夭。确认无误。”

　　废弃……位面？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温夭的耳中，让她浑身一僵。

　　“小师妹，你年纪小，师父还没跟你说吧？天衍就是万年前我们划定的废弃位面之一。只不过当时大部分位面都已经被消除，天衍却不知所踪。”银袍男子身侧的另一位看起来更年长的男人向女子解释道。

　　他身后的女人一歪头。

　　什么意思……？什么废弃……

　　温夭不明白。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裹挟着她，这种未知感让她措手不及。

　　银袍男子以一种平铺直叙、仿佛在陈述某种既定事实的语气，继续说道：“天衍早已是仙域认知中、注定要被时光长河吞噬的尘埃。其坐标都早已从万界星图上抹去。没想到……今日竟因你强行撕开界壁飞升，引发的这点微不足道的空间涟漪，才让我等感知到……原来还有这么一粒尘埃，尚未彻底湮灭。”

　　温夭的大脑嗡嗡作响，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难以理解，或者说……不愿理解。

　　“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

　　男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没有任何审视的意味，更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的飞升让我们终于得以重新和天衍建立联系，现在也有机会让天衍彻底泯灭。天衍灵气稀薄，仙道桎梏，不除势必影响星河气运。”

　　他抬手，随意地在空中一点。

　　一道光幕在温夭面前展开。

　　光幕中显示的，赫然是她无比熟悉的天衍大陆！山川河流，城池宗门，甚至能看到问道峰上那些仍在欢呼庆祝的人群影像！

　　“不……不可能……”

　　温夭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全身。

　　原来，天衍早就被废弃了。这才是万年来天衍无飞升得道之人的原因！

　　万年来天衍众人为了仙途拼尽全力，却只落得这个下场？

　　这些所谓的上界之人又凭什么随意宣判他们的结局？

　　银袍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宣判着最终命运：“泯灭废弃位面，执行。”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有混沌色的仙光开始凝聚，散发出令温夭神魂都在哀鸣的恐怖波动。

　　温夭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裙摆光芒大放，她甚至下意识地激发了师尊给的储物戒中几件最强的防御法宝！一时间，宝光熠熠，符文流转，将她护在中央——这是天衍大陆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保护。

　　然而，看到这一幕，男子身后的几位仙域来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凝重，反而露出了更加明显的不屑与讥讽笑容。

　　“噗……瞧她，还真把那些破烂当宝贝了？”

　　“啧啧……咱们宗门最下等弟子也比这穿戴的好吧？”

　　“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真是……可怜又可笑。”

　　“师兄，等结束了，你带我去吃琉璃果好不好？”

　　银袍男子没有应声，只是又掐了个诀。

　　他指尖的仙光甚至没有变得多么耀眼，只是轻轻向前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的剧烈碰撞。只听“咔嚓”几声极其轻微脆响。温夭周身那层层叠叠、凝聚了天衍大陆最高炼器成就的护体仙光、防御法宝，如同遇到了烈阳的薄冰，甚至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光华黯淡，灵性尽失，表面布满了裂纹，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悄无声息地碎裂、崩解，化为最原始的灵气粒子，消散在那冰冷的仙灵之气中。

　　不堪一击！

　　她视若珍宝、以为能护她周全的依仗，在对方随手一指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用泥沙堆砌的堡垒，可笑至极！

　　巨大的、绝望的落差感瞬间将温夭吞没！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在这一指之下，被碾得粉碎！

　　而银袍男子的动作并未停止。那点混沌仙光点碎她的防御后，在空中荡开一圈涟漪。

　　一面巨大的、如水镜般的画面凭空出现。

　　画面中，赫然是她无比熟悉、魂牵梦萦的天衍大陆！山川依旧，宗门林立，甚至能看到问道峰上那些仍在为她欢呼、期待她佳音的人群！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炽热的情感……

　　“不……不要！！”

　　温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一种灭顶的恐惧将她彻底淹没！她疯狂地想要扑过去，却被无形的威压死死按在原地，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男子的眼神淡漠依旧，如同在看镜中花水中月：“尘归尘，土归土。湮灭吧。”

　　随着他淡漠的话语，镜中景象，天衍大陆的天穹之上，那扇尚未关闭的“仙门”之后，无尽深邃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

　　那黑暗所过之处，万物归寂！

　　山川、河流、城池、生灵……她熟悉的父亲、母亲、师尊、同门……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世界，在接触到那黑暗的瞬间，破碎消散。

　　整个天衍大陆，她生长眷恋的故乡，承载了无数欢笑与泪水、寄托了所有希望与未来的世界，就在她的眼前，在短短数息之间，被彻底抹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天衍大陆，化为虚无。

　　水镜散去。

　　温夭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未觉得出生到现在有如此无力过。

　　她所有的精心准备，所有的荣耀骄傲，在此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的飞升，为她挚爱的故乡，引来了彻底的灭绝。

　　男子淡漠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清理完毕。至于你……这身沾染了下界腐朽气息的皮囊，也一并净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