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叩天工鉴》王胤陟

139、删除倒计时

　　纯白几何体悬浮在江城上空，无声无息地扩展着删除领域。它所经之处，万物并非毁灭，而是如被橡皮擦抹去般彻底消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复留存。

　　废品站内，光树锚定器艰难地抵抗着删除力场，形成一个脆弱的保护泡。众人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变得稀薄，某些无关紧要的回忆已经开始消失。

　　“它在从信息层面删除我们！”林九鸢的琉璃镜出现裂纹，“先是删除记忆，然后是存在本身！”

　　阚舜禹紧握怀表镜面，凝视其中映出的自己的眼睛。父亲的话语在脑中回响：“缺陷不在外界，而在我们看待世界的眼中。”

　　他突然明白了：“它不能删除它无法理解的东西！我们的不完美，我们的矛盾，我们的非理性——这些是删除程序的盲点！”

　　费品生立即行动，翻出仓库里最古怪的收藏：一本全是空白页却能被阅读的书、一把测量不出任何角度却能使用的量角器、一台播放寂静却有声音的录音机...

　　他将这些物品围绕光树布置。删除领域的确在这些物品周围产生了迟疑和混乱。

　　但几何体很快适应，开始绕过这些“无法理解”的障碍，继续删除其他区域。

　　“它在学习！”水新雨惊呼，“秩序使者在实时升级算法！”

　　博达扶着重伤的徐老，老人虚弱地说：“必须找到它的核心逻辑...所有系统都建立在某种逻辑上...”

　　阚舜禹闭目凝神，用天工之心感知几何体的运作方式。他“看”到无数信息流在几何体内流转，形成一个完美自洽的逻辑系统——正是这个系统在判定何者该被删除。

　　“它的基础是逻辑自洽。”阚舜禹睁开眼，“所以无法理解逻辑矛盾。”

　　他转向谷慕渊：“你被洗脑时，看到它们的逻辑基础了吗？”

　　谷慕渊努力回忆：“它们说过...宇宙应该遵循‘最优法则’...所有低效的、错误的、随机的东西都是系统垃圾...”

　　圆圆突然举起蜡笔画：“丑叔叔说，要给它看这个！”

　　画上是两个互相吞食的蛇，形成一个无限循环。

　　阚舜禹灵光一闪：“无法解决的悖论！这是最根本的逻辑矛盾！”

　　他让大家集思广益，想出各种经典悖论：说谎者悖论、理发师悖论、无限分割悖论...

　　随着这些悖论被写出、说出、演示出来，删除领域果然出现了剧烈波动。几何体甚至短暂地闪烁起来。

　　但很快，它又稳定下来，表面浮现文字：“检测到自指悖论。启用二级协议：忽略自指系统。”

　　它适应了！

　　删除继续，已经逼近废品站边缘。远处几栋建筑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怎么办？它学会了忽略悖论！”林九鸢绝望地说。

　　阚舜禹却露出微笑：“不，正好相反。它只是‘忽略’了悖论，而不是‘理解’了悖论。这说明悖论仍然有效，只是它选择了回避。”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强迫它必须处理悖论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阚舜禹开始布置一个大型“自指系统”：他用镜子反射镜子，形成无限反射；用录音设备录制自身播放的声音；甚至让水新雨的蛊虫尝试复制自身...

　　所有这些自指系统都被连接到光树锚定器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逻辑闭环。

　　当删除领域接触到这个系统时，几何体终于出现了严重故障。它开始不断闪烁，表面文字混乱：“错误...无法删除删除器...无法忽略必须处理的指令...”

　　删除暂停了！

　　但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几何体突然改变了策略。它不再尝试删除整个区域，而是开始精准删除这个自指系统的“组成部分”。

　　一面镜子消失，无限反射中断。一台录音设备消失，自指录音停止。蛊虫无法复制，循环被打破。

　　“它在解构我们的防御！”费品生大惊。

　　更可怕的是，几何体开始删除“概念”本身。众人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矛盾”这个词的意思了，接着忘记了“悖论”是什么...

　　防御在从根本意义上瓦解！

　　危急关头，阚舜禹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他走出保护泡，直面几何体。

　　“小禹！回来！”众人惊呼。

　　但阚舜禹继续前进，直到删除领域边缘。他举起怀表镜面，让它反射几何体本身，同时反射自己看着几何体的眼睛。

　　一个完美的自指循环：几何体通过镜面看到自己正在删除一个正在看它的人。

　　几何体彻底停滞了。表面文字疯狂滚动：“无法删除删除动作...无法观察不被观察...”

　　它陷入了无法解决的自指悖论！

　　趁此机会，阚舜禹向众人喊道：“快！给它更多无法删除的东西！不是物体，而是‘关系’和‘意义’！”

　　博达立即明白：“它不能删除‘爱’，因为爱不是实体！”

　　他拥抱受伤的徐老，老人眼中泛起泪光。

　　水新雨放出表达“忠诚”的蛊虫，林九鸢用琉璃镜反射“友谊”的光芒，费品生敲击出代表“坚持”的节奏...

　　甚至连谷慕渊都参与进来，他拿出女儿的照片，尽管相关记忆已被删除，但眼中的悲伤真实无比。

　　所有这些无形的、无法被量化的“关系”和“意义”涌入光树，让锚定器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几何体开始剧烈震动，表面出现裂缝。它试图删除“爱”，但爱不是信息；试图删除“悲伤”，但悲伤不是数据...

　　最终，在一阵极度混乱的光芒中，几何体自我崩溃了。它没有爆炸，而是像被自身逻辑吞噬般消失不见。

　　删除领域迅速消退，被删除的区域没有恢复，但删除过程停止了。

　　江城保住了...至少暂时。

　　众人虚脱般地坐倒在地，浑身冷汗。刚才他们离彻底被删除只有一步之遥。

　　阚舜禹走回保护泡，手中怀表已经化为粉末。他通过镜面反射，让几何体自身的力量摧毁了自己。

　　“我们...赢了？”水新雨不敢相信。

　　阚舜禹摇头：“只是击退了一个先锋。秩序使者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防御方式，下次会带来更高级的工具。”

　　他看向九鼎地宫入口：“必须在它们再次来袭前，找到理解‘起源缺陷’的方法。”

　　就在这时，地宫传来轰鸣声。九鼎中央的空洞开始扩展，将整个废品站笼罩其中。

　　众人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星光平台上，四周是流转的宇宙景象。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证明了有价值。现在展示真相。”

　　景象变化，显示宇宙诞生之初。没有大爆炸，没有神明创世，只有无尽的纯白几何体——秩序使者的本源形态。

　　它们按照完美法则构建宇宙，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任何随机性和自由。

　　直到某个瞬间，一个微小的“计算错误”意外发生。这个错误产生了第一个随机变量，继而引发了连锁反应，创造了自由意志和不确定性。

　　秩序使者视此为系统漏洞，开始追捕和删除这个“错误”及其产生的一切影响。而这个“错误”，就是所谓的“起源缺陷”。

　　景象消失，众人回到现实。

　　“所以...我们都是系统漏洞的产物？”博达喃喃道。

　　阚舜禹却眼神发亮：“不，我们是可能性的产物。没有那个‘错误’，宇宙只是一具完美的尸体。”

　　他终于完全理解了天工传人的使命：不是守护某个具体事物，而是守护自由意志本身，守护选择的权利，守护犯错的可能性。

　　“我需要前往三个坐标点。”他下定决心，“不是去寻找‘缺陷’，而是去理解它如何显现。”

　　这次，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都明白，这是唯一的道路。

　　就在队伍准备再次出发时，江城几个地方突然发生异常：图书馆的书自动组成神秘图案，公园的树木排列出奇异图形，甚至流浪猫的行走路线都暗合某种算法...

　　“秩序使者在用环境传递信息。”林九鸢解读道，“它们在说...‘投降吧，给你们完美’。”

　　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市民开始表现出被吸引的迹象。他们自发整理物品，规范行为，追求极致效率——删除虽未继续，同化却在悄然进行。

　　阚舜禹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整个江城被同化前，找到答案。

　　带着众人的期望，他踏上了前往第一个坐标的旅程。

　　临行前，圆圆递给他一支蜡笔：“丑叔叔说，用它画出回家的路。”

　　阚舜禹拥抱孩子，轻声道：“我会回来。因为不完美的这里，才是完美的家。”

　　他转身离去，背影坚定而孤独。

　　星空深处，无数纯白几何体开始集结。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删除协议正在生成。

　　而在更遥远的维度，一个不同于秩序使者的存在睁开了眼睛——它似乎对这场争夺产生了兴趣。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