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叩天工鉴》王胤陟

138、缺陷之始

　　九鼎地宫重归寂静，唯有中央那不断变幻形态的空洞仍在流转，映照着每个人惊疑不定的面容。

　　阚舜禹凝视着父亲虚影消失的地方，胸腔中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记忆中的父母模糊而遥远，如今却以这种方式重新连接。

　　“你父亲是我见过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费品生打破沉默，眼神悠远，“他常说，完美是最大的缺陷，而承认缺陷才是真正的完美。”

　　水新雨轻触那流转的空洞，手指却直接穿过：“我们要如何寻找‘起源缺陷’的线索？连它是什么形态都不知道。”

　　林九鸢的琉璃镜映照空洞，镜面出现奇异波纹：“我能感觉到多条线索轨迹，但都模糊不清。”

　　阚舜禹闭目凝神，尝试用新觉醒的“天工之心”去感知。渐渐地，他“看”到九尊巨鼎各自延伸出一条微光细线，通向不同方向。

　　“九鼎不仅是守护者，也是指引者。”他睁开眼，“每条线指向一个文明遗迹，我们需要分头寻找。”

　　经过商议，队伍决定分三路出发：水新雨和林九鸢前往蛊族圣地；博达与徐老探索异文明遗址；阚舜禹则独自前往最微弱的那条线所指方向——处在他童年记忆深处的地方。

　　临行前，费品生交给阚舜禹一个陈旧怀表：“你父亲留下的，说是在迷失时会指引方向。”

　　怀表没有数字，只有不断变化的奇异符号。

　　带着简易行装，阚舜禹循着唯有他能见的微光细线，穿越江城后巷，来到一处被遗忘的城郊社区。线头指向一栋待拆迁的老楼——正是他童年故居。

　　楼内空荡破败，唯有地下室入口被多重锁链加固。阚舜禹触碰锁链，它们自动解开落下。

　　地下室堆满孩童画作和古怪手工，全是年幼阚舜禹的“失败作品”。歪斜的房子、不会飞的飞机、色彩混沌的涂鸦...

　　微光指向最深处一幅蒙尘的画。画上是用稚嫩笔触描绘的三个人：高大的男人，微笑的女人，中间是举着怪异器物的男孩。

　　阚舜禹心脏骤停——那器物正是天工鉴的形态。

　　画背面有一行娟秀字迹：“给小禹，永远记住，你的不同不是缺陷。”

　　这是他母亲的笔迹。

　　怀表突然发出柔和光芒，投射出全息影像：年轻的阚明渊与一位清秀女子正在布置地下室，女子腹部微隆。

　　“这里将成为最初的锚点。”阚明渊说，“当‘秩序使者’来临，唯有小禹的‘非常理感知’能找到出路。”

　　女子担忧道：“但代价是他将永远与常人不同，永远被视为...”

　　“被视为有缺陷？”阚明渊微笑，“亲爱的，正是我们的‘缺陷’让我们选择了彼此，不是吗？”

　　影像消失。阚舜禹跪坐在地，终于明白自己为何高考失利，为何总是与周遭格格不入——所有这些都是被设计好的，为了让他保持那种“非常理感知”。

　　突然，整栋楼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回荡：“检测到高浓度异常信息源。开始净化。”

　　地下室入口被无形力量封死。墙壁开始变得光滑完美，所有不规则痕迹被抹除。阚舜禹的那些“失败作品”正在一件件消失！

　　他立即保护那幅家庭画，但画框已经开始标准化，变得与其他画框完全相同。

　　“识别到情感依附物。优先净化。”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怀表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一个符号上。阚舜禹福至心灵，抓起地上半截蜡笔（圆圆的蜡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袋中），在变得完美的画框上胡乱涂画。

　　瞬间，标准化过程暂停，仿佛系统遇到了无法理解的指令。

　　“低效行为。无法解析。”声音出现一丝困惑。

　　阚舜禹恍然大悟：“你们无法处理无意义的行为？”

　　他开始做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动作：单脚跳的同时背诵食谱，倒着唱歌的同时计算虚数...

　　净化过程完全停止。冰冷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警告...系统过载...无法建立预测模型...”

　　趁此机会，阚舜禹用蜡笔在墙上画门——如同圆圆那样。门竟然开启了，门外不是楼道，而是一条星光隧道。

　　他跃入隧道，身后传来冰冷的最终警告：“异常个体标记为‘混沌变量’。升级协议将针对性地启动...”

　　星光隧道将阚舜禹带回废品站。他惊讶地发现其他两队也已返回，且都面色凝重。

　　水新雨汇报：“蛊族圣地深处有一壁画，显示宇宙诞生时有一个‘原初波动’，所有自由意志都源于此。”

　　林九鸢补充：“但壁画被部分摧毁，似乎有内奸提前破坏了线索。”

　　博达那队情况更糟：“我们找到的异文明遗址刚进入就发生坍塌，徐老为救我被砸伤。遗址内有个装置，似乎能显示‘缺陷’的方位，但没来得及记录就毁了。”

　　费品生检查徐老伤势后神色严峻：“不是意外，是精准的破坏。有人知道我们的行动。”

　　阚舜禹正要说话，突然所有灯光熄灭。仓库内仅存的发光物是那棵光树锚定器，以及九鼎地宫入口。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是谷擎苍的副手——本以为已在饕餮事件中丧生的谷慕渊。

　　“很抱歉，各位。”谷慕渊手中把玩着一个黑色立方体，“但我不能再让你们追寻那个危险真相。”

　　水新雨怒斥：“你背叛了我们？”

　　“不，我在拯救你们。”谷慕渊眼神狂热，“‘起源缺陷’不是该被守护的东西，而是该被修复的bug。我见到了更高级的存在，它们承诺只要协助完成修复，就能让人类进化到完美形态。”

　　黑色立方体投射出影像：人类变得美丽、聪明、和谐，没有任何痛苦冲突——但也没有任何个性与意外。

　　“那不是进化，是灭绝！”阚舜禹喝道。

　　谷慕渊摇头：“你还是那么幼稚。为什么一定要经历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有不幸？我们可以成为更高级的存在！”

　　他突然激活立方体。强烈白光笼罩全场，所有人感到自我意识正在被洗涤、标准化。

　　光树锚定器剧烈闪烁，抵抗着白光。但这次的效果明显减弱。

　　“没用的。”谷慕渊微笑，“秩序使者给了我专门针对锚定器的工具。你们依赖的不完美，本身就在可预测范围内。”

　　就在众人逐渐失去个性时，受伤的徐老突然挣扎起身，唱起一首荒腔走板的地方小调。曲调毫无规律，歌词即兴编造，完全不合逻辑。

　　白光突然波动了一下。

　　博达恍然大悟：“锚定器需要的是新鲜的不完美！不是旧素材的重复使用！”

　　他开始讲述自己最失败的鉴宝经历——那些令他蒙羞的错误判断；水新雨分享养蛊最惨痛的失败；林九鸢说起琉璃镜最错误的预言；费品生谈起收废品中最离谱的打眼经历...

　　每一个新分享的“缺陷”都让光树生长一分，抵抗增强一分。谷慕渊的立方体开始出现裂缝。

　　“愚蠢！”谷慕渊怒吼，“你们在拥抱失败和错误！”

　　阚舜禹平静回应：“我们在拥抱真实。”

　　他走向谷慕渊，每一步都分享自己的一个新缺陷：高考失利时的羞愧，获得能力后的傲慢，判断失误时的悔恨，面对饕餮时的恐惧...

　　当他站到谷慕渊面前时，立方体彻底碎裂。

　　“你还不明白吗？”阚舜禹轻声道，“你追求的完美，本身就是最可怕的缺陷——它缺陷了人性。”

　　谷慕渊踉跄后退，突然抱头惨叫。他的记忆在恢复：秩序使者如何洗脑他，如何承诺完美未来，如何利用他...

　　“他们...他们拿走了我的...”他颤抖着，“拿走了我女儿病逝的记忆...说那是不必要的痛苦...”

　　阚舜禹伸手按在他肩上：“正是那些痛苦让我们成为人。”

　　突然，地下室入口轰鸣打开，九鼎中央的空洞剧烈旋转。一个星图投射到半空，标记出三个坐标点。

　　“三条线索合一了。”徐老惊叹，“原来需要先经历‘缺陷的洗礼’才能真正激活指引。”

　　星图显示三个位置：撒哈拉沙漠深处、马里亚纳海沟底部、以及...江城地下某处。

　　更令人震惊的是，三个点连成的三角形中心，正是废品站的位置。

　　“起源缺陷...一直就在这里？”费品生难以置信。

　　空洞中再次传出阚明渊的声音：“不是缺陷在这里，而是理解缺陷的钥匙在这里。真正的缺陷无处不在，它是宇宙的基本属性。”

　　声音变得严肃：“但秩序使者已经定位到钥匙。下一次来袭将不再是标准化，而是直接删除。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话音未落，整个江城突然静止。飞鸟悬停空中，树叶停止摇曳，连声音都凝固了。

　　唯有废品站内的人们还能活动，受光树锚定器的保护。

　　高空之上，一个纯白几何体正在缓缓降临。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是它所到之处，一切都在被直接删除——不是毁灭，而是从未存在过。

　　几何体表面浮现一行文字：“检测到异常源。执行根本删除协议。”

　　阚舜禹看着手中的怀表，指针已消失，表盘变成一面镜子，映出他自己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最后一条线索。

　　“缺陷不在外界，”他轻声说，“而在我们看待世界的眼中。”

　　几何体开始下降，删除区域不断扩大。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阚舜禹却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他终于理解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工”——不是完美造物，而是接纳万物本来的不完美，并从中看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