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丁仁露

34、鲤鱼血

　　辛夷醒来时，屋子里一片亮堂。她眨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阳光照进来，桌子上还剩半截没烧完的蜡烛，桌面上滴了些烛泪。

　　天呐，她到底睡了多久，该有六七个时辰了吧。屋外阳光有些刺眼，日上三竿。她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得太迟会被人笑话的。不过昨晚这一觉真是神清气爽。

　　“慕生来过了，”萦风说道，拿出了一包药，“他送过来一些补药，一日两次，先喝三天。”

　　辛夷笑笑：“我哪有这么柔弱。一定是累到了，睡了一觉好多了。”

　　“我煮了饭，也蒸了馒头。你吃哪个？”萦风问。来到人间，她学会了煮饭，蒸馒头，煮甜汤。至于炒菜嘛，她目前还没学会。油锅刺啦刺啦响的时候，她便毛骨悚然，害怕自己变成一条油炸鲤鱼。

　　“好香啊。”辛夷嗅到了飘散的鲜香，她吸吸鼻子，“是不是鸡汤，还有菌菇。”

　　萦风笑得眉眼弯弯：“你的鼻子可真灵。望舒去后山采药，没找到药，捡到了一只野鸡，白鹿采了一些菌子。全在锅里了。”

　　汤很香，加上菌子后更是香气扑鼻，眉毛快要鲜掉了。汤是望舒熬的，咕嘟咕嘟，涌出一股属于萦风的甜蜜。

　　萦风嘴角上扬，眼睛弯弯的，眉毛弯弯的，脸上挂着笑，她的心在雀跃，像白鹿一样蹦蹦跳跳，停不下来。

　　如果说昨晚的她还有些疲惫委屈，今日的她全是欢喜。她昨晚睡得很迟，躺在床上，又是笑又是流泪。清晨醒来时，枕头上还残留着泪痕。

　　当她第一眼看见望舒时，所有的不确定都烟消云散。

　　他朝她走来，递给她一杯茉莉花茶。又递给她一包板栗饼和一包杏仁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萦风接过来，隔着纸袋子还能摸到余温。“你什么时候去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你去的时候天亮了吗？”

　　望舒摇摇头：“你快吃吧。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萦风看到他额头的汗珠，便猜到他一定天不亮就去镇上了，又一路赶回来，昨晚一定睡的很少，有些心疼，拿出一块饼，递到他嘴边：“你先吃。”

　　望舒笑着咬了一口。饼皮很酥，栗子研磨的很碎，绵密细腻，于是赞不绝口，“好吃。不枉我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萦风睁大了眼睛，佩服望舒的耐心，“是那个生意很好的云记糕点吗？”

　　望舒点点头。云记糕点在岭州都是有名的。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云记糕点一天只做三炉。不管有多少客人，都是这个量。

　　他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已经排了好长一条队。第三炉终于等到了，他抱着袋子，想到萦风的脸，便觉得幸福。一个时辰并不漫长，时间化为了雾气，雾气散去，他便会看见萦风清晰的笑脸。

　　萦风大口大口吃着点心，想到望舒在身旁，忽而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几口糕点，喝几口茶，斯文极了。可惜璟元和长庚不在，他们没有这个口福了。

　　望舒见萦风吃的很慢，问道：“不好吃吗？”

　　“好吃，特别好吃。我只是想吃得慢点，留一些给辛夷。” 萦风摇摇头，喂望舒吃了一个杏仁酥，“你也多吃点。”

　　望舒本来不喜甜食。今时不同往日。他尝到了甜食的滋味，有些食髓知味的错觉。

　　辛夷走进厨房，一眼就看见了云记的纸袋子。“哇，云记糕点。”

　　“冷了些，”望舒放下手中的木柴，鸡汤差不多好了，“味道还是好的。都是留给你的。”

　　“怎么突然买了这个？”辛夷好奇地问。她在杏林药铺当学徒的时候吃过两次，一次是师傅买的，一次是慕生买的。云记不仅价格贵，而且难买。一天做多少糕点是固定的，不管客多客少。想要吃糕点，必须起个大早。

　　辛夷咬了一口，还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又香又软又酥。

　　“我去镇上买的。”望舒说道，“买给萦风……还有你。”

　　辛夷大口大口吃着，又喝了几杯水。满足地打了个嗝后，终于有精力细想望舒的话，原来是买给萦风的。

　　她看看萦风，又看看望舒，露出了暧昧的笑。她早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他们不说，她也不能多问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萦风没有察觉到辛夷的目光，她不打算多说什么。如果她问起，她会承认的，她的确和望舒在一起了。

　　吃饱喝足后，辛夷忙着翻动药材，隔一个时辰翻一次，确保药材晒干晒透。她觉得今日精神好多了，不再那么疲惫，便不打算熬慕生送来的药了。

　　她甚至可以劈柴，浑身充满了力量。前两日她连一桶水都拎不动。

　　也许她病了太久，从见到金婆婆时，便觉得有些难受，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的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拖了有大半个月。

　　今日她觉得自己完全好了。

　　傍晚，辛夷去地里给药草浇水。这是最后一次浇水了，再过三五日，便是收获的时候了。

　　萦风和望舒也跟去帮忙。见到水，萦风便觉得无比亲切。她想念莲心湖了，睹水思乡。

　　望舒挑水，萦风和辛夷负责浇水。药草绿油油的，叶子肥厚，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从头走到尾，萦风泼下一瓢瓢水，胳膊酸疼，很快便提不起劲。

　　“萦风，我们歇一会儿吧。”辛夷双手扶在腰间，大口大口喘着气。

　　萦风坐在树荫下，额头的汗珠滴下来，从她的脸颊滚到嘴里，又苦又咸，她呸了两声。怪不得“汗滴禾下土”，一点儿也没夸张。

　　辛夷带了一个水袋，递给萦风。萦风猛灌了两口，缓解了口渴。

　　望舒提着一大桶水走过来，他的衣服湿了，既是汗水又是河水，就算是上仙，干农活时也是飘逸不起来的。

　　萦风笑了，她知道她自己的样子一定也很狼狈。辛夷最坦然，装束也最轻便。

　　她以为三个人给两块中等大小的田地浇水会很轻松，直到天黑才忙完，他们摸黑回家。萦风抱着茶壶猛喝，望舒瘫坐在椅子了，放弃了正襟危坐的想法。

　　辛夷早就适应了田园生活，她把中午剩的鸡汤热了热，加一碗水，煮面条吃。

　　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辛夷听出来是慕生。

　　她走出厨房，手里还拿着锅铲，“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慕生平复呼吸，说道：“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近两三日药铺来了不少人，说是出汗发热。我听说洛水村不少村民还有疲劳嗜睡的症状，特地过来看看。”

　　辛夷点点头，“不错。我之前也有，今日完全好了。你也看过我的脉象，没有什么不妥。我替村里人看病，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开了一些补气凝神的药，嘱咐他们多休息。”

　　“你这几日喝了什么药？”

　　“一些补药。我给村里人抓的也是那些药。他们吃了三日，效果不大。我也说不好是什么原因。眼下就算农忙了，谁敢安心在家休息呢。多亏了萦风和望舒，我们整个下午都在浇水。现在还没吃上饭。”

　　“糟糕！”辛夷想到了锅里的面条，立刻冲去厨房，锅盖被顶起来，溢出了一些泡沫，还好不是太多。

　　一锅香喷喷的面条煮好了，三个人狼吞虎咽吃了两碗。慕生在师傅那里吃过了，便去翻看关于瘴气的医书了。

　　萦风和望舒洗碗。辛夷则忙着查看药材，晒干后她要包好，拿去镇上卖。

　　洗好碗后，萦风甩着指尖上的水珠戏弄白鹿。白鹿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躺着，它今天也累坏了，只顾着睡觉，脸上有了人的表情，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辛夷看着萦风指尖的水珠，想到了萦风指尖的血。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不成有用的是萦风的血？

　　她顾不上休息，一整晚都在翻看医书，仔细查找爹留下的记录病症的册子，还有自己做的记录，一无所获。

　　公鸡打鸣时，慕生赶回杏林药铺，她才睡下。

　　这个猜想萦绕在脑海里，说出来又太失礼。辛夷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最后终于清醒，再也无法入眠。

　　萦风看着辛夷的脸色好像苍白了些，眼睛下两片乌青，心疼不已。“辛夷，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辛夷摇摇头，继续低头查找医书。有村民请她去看病，她背起药箱就走。

　　望着她的背影，萦风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像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

　　辛夷回来后，精神又差了一分，垂头丧气的。

　　“你怎么了？”萦风替她取下医箱。

　　“有老人又出现了发烧出汗的症状。”辛夷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今年这么不太平。

　　“怎么会这样？”望舒深感诧异。天界的药都失灵了吗？

　　辛夷疲惫地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脉象倒是平稳，我看不出来问题。”她想说出自己的猜想，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萦风也很着急，可是毫无办法。她见辛夷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没有那么多顾忌。”

　　辛夷开口道：“如果我冒犯了你。就当我没说。”

　　“说吧。”萦风急得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可能和你的血有关。我喝下的药里有你的血，我第二日便好了。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能确定。”

　　萦风头一次听说血也能治病救人，目光看向望舒。望舒思忖片刻：“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过都是修为高深的神仙。萦风的修为算不上高。”

　　“试一下就知道了。”萦风看向自己的手，水泡已经消了，留下一块皱皱的皮，皮掉了就好了。

　　“不行。”望舒立刻否定了萦风的想法，“失血过多你会死的。再说，也未必是你的血在起作用。”

　　辛夷也摇头：“不行。不能伤害到你的身体。”

　　“还有其它办法吗？”萦风问道，“损失一点点血也没什么。”

　　望舒焦急地看着她：“怎么会是一点点血呢？洛水村这么多人，就算你的血有用，也救不过来这么多人。”

　　萦风见望舒有些生气，便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有些委屈。

　　辛夷赶紧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都怪我考虑不周。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在商量吧。”

　　“试一试吧。”萦风抓住了辛夷的胳膊，不理会望舒，“如果有用的话再从长计议，没用的话对我来说也损失不了什么。”

　　望舒立刻说道：“不妥。”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生硬了，伸出手说：“既然这样的话，也试试我的血吧。”

　　辛夷用了两个碗分别接了萦风和望舒的血。又立即熬药，倒入碗中，送给村民喝下了。明日便可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