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洋葱味的苹果

1、清溪一

　　韦一芦一直在等待。

　　坐在村口的这块大石头上。

　　韦一芦出生在一个叫清溪的偏僻小村落，村子四面环山。无论从哪个方向望过去，眼里都只有山山山……几乎看不到出路，只有村口的一条泥巴路，从外面蜿蜒进来。

　　从八岁时起，韦一芦就一直坐在村口，望着这条泥巴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哥哥从那里冒出来，兑现他的承诺，把自己带走。

　　为什么要走呢？可能是因为清溪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村子吧。

　　大家聚在一起生活，但每户人家之间却很少交流；大家总是默不作声地干活，然后回到家里，闭门不出：大家也总是对村子里的东西视而不见……总之，在韦一芦看来，村子里的大家都太奇怪了。自己家就更奇怪了。

　　在自己家里，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妈妈。家里的几个饭碗都要比爸爸妈妈来得更亲切。自己还要时不时离开家，去到一个大房子里，听一个老头口齿不清地对自己絮絮叨叨老半天，啥也听不懂，然后还要喝老头拿出来的一碗味道奇怪的水。

　　之前都是哥哥来这个地方过一个下午的，哥哥走了，自己就来了。

　　哥哥，你之前的下午也是这样过的吗？怪不得你要走，我现在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呢？哥哥，我要受不了这个地方了。又或者，你不回来带我走也行，你来陪陪我吧，你走了，就一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了，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韦一芦就每天坐在这个大石头上等啊等，不论刮风下雨，也没谁过来叫他别等了，来告诉他一声，他哥哥到底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他就只好一直在这等了。

　　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他快十二岁这年，连他哥哥的一个脑袋的影子都没等到。但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准确来说，自己并没有在等这个人。这个人是忽然冒出来的，和一对不认识的男女，穿着样式奇怪的衣服。

　　村子里的人并不欢迎这家人，即使男人的家乡是这儿，但对于村民们来说，这个人出去那么多年了，已经算是村子里的半个外人了。可村名们看到这个人回来了，还带着外面的家人，又有种“果然如此”的神色。村子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跑到过外面去，最后还不都是会回来？大家见怪不怪。

　　韦一芦从没见过从外面来的人，更没见过什么去过外面又回来的村里人。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一家人。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们从外面来的会不会见过自己哥哥呢？他如此想着，也就如此地跑过去问了。

　　过去的时候，男人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屋子里的两个老人看到他来了，都避之不及地躲去了里面的房间内。

　　男人看到他穿着一身绣着纹饰的衣服走来，神色变了变，但终究是没有走开。

　　韦一芦在屋子前站定，语气小心谨慎又暗含期待地向眼前这个男人询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哥哥？一个长得和我很像，但比我高的男孩。”

　　男人摇摇头说没见过。

　　韦一芦激烈跳动的心又平静下去了。他向男人道谢，准备转身离开屋子。

　　在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屋子里有一个男孩，坐在凳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玩具，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却看着他。

　　第二天，韦一芦照常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身后却多了一个小尾巴。

　　自己身后的地方，时不时就会被人放上几个小零食或是几张不知道上面画着什么的游戏卡片。而放这些东西的人呢？则煞有介事地坐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另一块石头上，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书，实则眼睛一直在往自己这儿瞄。

　　韦一芦对身后这个尾巴的动静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看着自己的黄泥巴路，看到天快黑了，就回家。零食装在口袋里带回家，卡片就留在了石头上。韦一芦一边走，一边往后瞄卡片有没有被拿回去。好在，那人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呆，把卡片揣兜里也回家了。

　　晚上韦一芦躺在家里的床上，心情一如往日的平静，只是手里摸着放在枕头边的零食，都是没有见过的零食，用有彩色图案的包装袋装着。他把几包小零食放进了床头的小盒子里，打算慢慢吃。

　　月光照着韦一芦心爱的小盒子，在他眼里闪着盈盈月光。

　　等韦一芦一觉睡到天明，他就洗漱穿戴好，从家里的罐子里头，拿了好几片红薯干出来放在上衣口袋里。爸妈照旧不知道多早就出门去田地里干活了。韦一芦把家里门锁好，就快步向村口的那块大石头那走去，走到后面，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跑起来了。

　　可走到村门口，却不见半个人影，想来是时间太早了吧。韦一芦就把那几块红薯干放到了那块小石头上，自己爬上了那块大石头，继续盯着自己的泥巴路。但可耻的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专心致志只想着眼前这个泥巴路和哥哥的人了，他被仅见过几次面的人分走了心思，他想要把心思回转过来，可心的夹缝里面已经塞进了别的东西。

　　他开始期待那个人会什么时候过来。

　　等到太阳都快升到正中间了，那个人也还是没来。可能小孩就是忘性大吧；可能今天去找别人玩了吧；人家为啥非得来这里和自己一起看黄泥巴路，对吧？给了别人吃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又怎么还会再来呢？韦一芦的脑子开始想东想西。

　　可那谁就在这时候闪亮登场，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卡片。他见着了石头上的吃的，就拿起来，径直向韦一芦这个方向走来。

　　韦一芦察觉到了身后了的动向，一下子背就紧绷起来。身后人走得越近，他的脑子就转得越慢，不知道等会该说些什么好。他只能拼命转动脑子，希望想出一个好的开场白来。但脑子这种东西可能有的时候就是越需要它的时候越不中用了。

　　韦一芦紧张得汗都要流下来了，心里鸡毛话都没想出来。

　　他的背上被人拍了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嘴巴微张了几下，想要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一起玩吗？”

　　对方丝滑的开场将韦一芦的象牙都堵回了嘴里。

　　“我在这里等人。”韦一芦拿手绞着衣角，想要用手上的动作分担一点紧张。

　　“那我们就在这里玩吧，”石头上被堆上了卡片，他挑出几张卡片来递给韦一芦，“反正也是在这里等人，我们边玩边等吧。”

　　他开始给韦一芦介绍卡片要怎么玩；卡片上的人物是什么；这些人物有什么技能点……

　　这一个下午，韦一芦是在各种没见过的人物的技能混战中，还有零食中度过的。

　　临别时候，依依不舍的朋友还在问：“明天什么时候见？”

　　“明天？明天我有事可能来不了了。”

　　“那后天呢？后天可不可以？”

　　“可以，我们后天下午见吧。”

　　“那我后天吃完午饭就来找你，再见啦！”

　　“再见。”

　　韦一芦和往常一样，走在同样的路上回家。但此刻他的心情是雀跃的，他的眼里山已经不是山，水也已经不是水。路上往日已经看到陈旧的东西都变得让人兴奋起来。

　　回到家里，推开门，家里依旧一个人也没有。爸妈应该还是要到很晚才回来。

　　满屋子的空荡荡里只有韦一芦的心还在鲜活地跳跃。

　　太好了，自己好像终于交到一个朋友了。自己终于有人说话了。

　　哥哥，你快点回来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三个人一起玩了，然后……

　　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外面看看吧！

　　韦一芦的眼里映满了今晚的月色，他期待着，往后的日子。

　　即使在明天，他就要去喝那一碗难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