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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把自己画进了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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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醒来的时候,鼻尖先撞到了冷硬的青砖。
那砖缝里渗着潮腥的苔藓味,像一口憋了三百年的老井。她懵了一瞬,下意识去摸手机,指尖却触到一把散乱的、带着木屑的枯草——不是她工作室里柔软的地毯,也不是出租屋那床用了五年的珊瑚绒被子。
“……什么劣质梦。”
她嘟囔着撑起身子,宽大的袖口随之滑落,露出雪白一截腕子。那一瞬,苏绾愣住。
袖口绣着暗金折枝梅,一寸半阔,是标准的“宫装”。
再低头,月白色的齐胸襦裙上压着一条赤色团龙纹,龙口恰好咬在她心口的位置。苏绾呼吸一滞,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烟花般炸开。
这裙子,她画过。
不仅画过,还是她半年前交稿的古风漫画《帝王业》里,那位只活了三章的炮灰皇后“苏绾”的殓服。
——等等,名字也撞?
苏绾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发凉,下意识环顾四周:低矮的梁,剥落的漆,半扇雕花门斜挂在框上,风一吹就吱呀作响。
墙角堆着三只褪色的灯笼,灯笼上糊的却不是常见的福字,而是用朱砂写的“奠”。
空气里漂浮着极淡的桐油味,混合着某种花香,像有人刚刚在灵堂前点燃了一柱冷香。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好像穿进了亲手画的漫画里,而且——时间点糟得不能再糟。
因为下一幕,按照原剧情,就是太监端着毒酒进来,笑着说:“皇后娘娘,该上路了。”
苏绾原地打了个哆嗦。
她可不想死。
更不想死得这么不体面——原身的罪名是“谋害皇嗣”,可实际上,她只是背锅侠。真正的凶手是太后,目的是给摄政王腾位置。
而她,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绾,此刻正站在死亡倒计时上,距离毒酒送达,不会超过一刻钟。
“冷静。”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得直抽气,很好,不是梦。
“先找出口。”
她提着裙摆起身,才发现自己赤着脚,脚踝处系着一圈极细的金铃,一动就叮当作响,像催命符。苏绾屏住呼吸,把金铃死死攥进掌心,猫腰往门边挪。
门缝外是一条狭长的过道,青砖墁地,隔十步才有一盏油灯,火光被穿堂风吹得乱晃。两个内侍背对她守在远处,声音压得极低。
“……当真今夜就了账?”
“摄政王亲口吩咐的,还能有假?只等亥时三刻。”
苏绾心里“咯噔”一声。
亥时三刻,就是现在。
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指尖发麻。跑?两条腿的社畜跑不过御林军。藏?冷宫巴掌大,连狗洞都没有。求饶?原身娘家早被流放,喊破喉咙也没人理。
死局。
她咬住下唇,血腥气在舌尖绽开,脑子却转得飞快——
漫画里,原身死后,皇帝萧珏会在半夜暴毙,尸体被塞进龙榻,伪装成“急症”。随后摄政王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扶幼帝登基,太后垂帘,权柄尽握。
也就是说,皇帝的死亡节点,几乎和她同步。
苏绾忽然抬眼,看向冷宫最里侧——那里有一扇常年封死的侧门,门后是废弃的御书房,再往后,就是皇帝的寝殿“昭阳殿”。
一线生机,电光石火间窜上脊椎。
“如果……我能把皇帝拖过来一起苟呢?”
她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也许是社畜对deadline的本能恐惧,也许是画手对笔下角色的最后一点温情。苏绾深吸一口气,踮脚冲向侧门。
门锁锈死,她抬手就砸——掌心瞬间被铁锈割破,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她却顾不上疼,抡起断掉的木窗栓继续砸。
“哐——”
锁应声而落,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
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更浓的桐油味,还混着一丝甜腥——血的味道。
苏绾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提着裙子冲出去。月光惨白,照得御书房前的石阶像一条铺了霜的舌头。她一脚踩上去,冰凉刺骨。
殿门半掩,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安静得诡异——没有太监,没有宫女,连巡守的御林军都不见踪影。
苏绾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溜进去。指尖很快摸到一排书架,她凭着记忆往里摸,第三排第七格,是她画过的暗格,里头藏着皇帝偶尔偷看的民情折子。
暗格是空的。
她心里一沉,正要转身,脚踝的金铃突然“叮”地一声——
“谁?”
低沉的男声,带着病态的沙哑,像冰刃划过瓷面。
苏绾僵住。
那声音太近了,近到她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带着滚烫的药味,喷在她耳后。
她缓缓转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见了一双眼睛。
黑得发蓝,像雪夜无星的湖面,映出她惨白的脸。
——萧珏。
皇帝本人。
可此刻的他,和漫画里那个矜贵冷峻的少年帝王判若两人。墨发散乱,金冠歪斜,玄色寝衣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削薄的胸膛上。最骇人的是他唇角,一线殷红蜿蜒至下巴,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他倚着书架,指尖垂在身侧,血珠顺着修长的指骨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红花。
苏绾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一个念头:完了,皇帝也凉了。
下一瞬,萧珏却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绾?”
苏绾瞳孔地震。
——他怎么知道原身的名字?!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书架,一本厚重的典籍砸下来,正中她肩膀。疼得她眼泪瞬间飙出,却死死咬住唇没出声。
萧珏却笑了。
那笑意不达眼底,像冰面上裂开的缝。
“果然是你。”他抬手,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她面前缓缓摊开,“朕的……皇后。”
苏绾这才注意到,他掌心躺着一张薄薄的纸——不,不是纸,是一张被血浸透的、半透明的……人形剪影。
剪影的轮廓,赫然是她自己。
她呼吸一滞。
萧珏却俯身,冰冷的唇贴上她渗血的掌心,舌尖一卷——
苏绾浑身过电般一颤。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
意识像被一团浓墨裹住,沉沉浮浮。
她听见极轻极轻的翻页声,“哗啦——哗啦——”,像有人在她耳边展开一卷古老的经卷。
有潮湿的风拂过耳畔,带着墨香与血腥交织的味道。
有人在她头顶说话,嗓音低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苏绾想说“谁怕了”,可喉咙像被塞了团棉絮,发不出声音。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那怀抱冷得像雪,却又奇异地安稳。
然后,她听见“嗤啦”一声——
是纸被撕碎的声音。
接着,是更轻的一声——
“啪嗒。”
像有什么东西,被折进了一页书里。
再睁眼,鼻尖先闻到了熟悉的墨香。
苏绾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趴在工作室的绘图板上——电脑屏幕亮着,PS界面还停留在她昨晚交稿的最后一页:皇后毒酒,皇帝暴毙,摄政王冷笑。
“……梦?”
她下意识去摸脖子,没有掐痕;摸手腕,没有伤口;摸脚踝——金铃不见了。
苏绾长出一口气,瘫在椅背上。
下一秒,她眼角余光扫到绘图板边缘,多了一张纸。
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宣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繁复的阵法。
阵法中央,躺着一个三寸高的……纸人。
纸人穿着玄色龙袍,眉眼精致得过分,眼尾一点朱砂泪痣,栩栩如生。
苏绾僵住。
纸人忽然动了动,抬起手,对她勾了勾指尖。
然后,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
“皇后,该给朕点睛了。”
苏绾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呜咽。
她一把抓起那张宣纸,连人带纸冲到落地镜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底一圈乌青,像是三天没合眼。
而掌心的纸人,正用那双墨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她。
“……萧珏?”
她试探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纸人点了点头。
苏绾眼前一黑,差点跪了。
“你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纸人抬起手,指了指她的唇,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苏绾这才注意到,纸人的胸口,有一个极小的、朱砂画的唇印。
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忽然想起暗室里,萧珏贴着她掌心说的话——
“来,把朕折进去。”
“折进去之后呢?”
“用皇后娘娘的唇,为朕点睛。”
“……点、点睛?”
“一日一吻,可续朕一命。”
苏绾当时只当他是疯子。
现在疯子变成了纸片人,还躺在她掌心,用那双黑得发蓝的眼睛,静静望着她。
“……我这是,把自己画进了死局?”
纸人点头,又摇头。
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电脑屏幕。
苏绾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PS界面还停留在最后一页:
【皇后苏氏,赐毒酒,卒。】
【皇帝萧珏,急症,卒。】
【摄政王萧庭,摄政,大权独揽。】
而此刻,屏幕最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隐藏结局:纸上帝后,生死同契。】
苏绾:“……”
她缓缓低头,看向掌心的纸人。
纸人也在看她,眼尾那点朱砂泪痣,在灯光下红得刺目。
然后,他张开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笑:
“皇后,朕好疼。”
“……哪儿疼?”
“心口。”
“……”
“要皇后亲一亲,才不疼。”
苏绾:“…………”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啪地一声把纸人拍在桌上。
“亲个鬼!你先给我解释清楚——”
纸人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宣纸上。
苏绾等了片刻,没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还是没动静。
“……喂?”
纸人依旧安静。
苏绾心里一慌,凑近了些。
然后,她看见纸人的胸口,那粒朱砂唇印,颜色又淡了几分。
几乎要消失了。
她忽然想起萧珏说过的话——
“若一日无吻,字迹便淡一分;七日后,彻底灰飞。”
苏绾:“…………”
她颤抖着捧起纸人,低头,轻轻贴上了自己的唇。
温热的呼吸拂过纸面,朱砂唇印瞬间亮了一分。
纸人睁开眼,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声音低哑:
“皇后,好甜。”
苏绾:“………………”
她决定先给自己点一杯奶茶压压惊。
然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口:
“皇后,朕饿了。”
苏绾:“………………”
她低头,看向纸人。
纸人也在看她,眼神无辜又可怜。
“……想吃什么?”
“想吃皇后亲手做的桂花糕。”
“……”
苏绾深吸一口气,抬手,啪地一声把纸人拍进了钱包夹层。
“吃你个鬼!先跟我去派出所报案!”
纸人在夹层里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皇后,朕出不去。”
“……为什么?”
“朕只能待在皇后十步之内。”
苏绾:“…………”
她决定先给自己点两杯奶茶压压惊。
而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皇后,朕好冷。”
苏绾:“………………”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把纸人从钱包里掏出来,捧在手心。
“……先说好,不许动手动脚。”
纸人点头,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苏绾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朱砂唇印亮了一分。
纸人弯起眼睛,声音低哑:
“皇后,好暖。”
苏绾:“…………”
她决定给自己点三杯奶茶压压惊。
然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口:
“皇后,朕好喜欢你。”
苏绾:“………………”
她决定先给自己点四杯奶茶压压惊。
然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低哑:
“皇后,朕真的好喜欢你。”
苏绾:“………………”
她决定先给自己点五杯奶茶压压惊。
然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皇后,朕……”
苏绾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啪地一声把纸人拍进了奶茶杯盖。
“闭嘴!”
纸人在杯盖里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皇后,奶茶好甜。”
苏绾:“…………”
她决定先给自己点六杯奶茶压压惊。
然后,她听见纸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口:
“皇后,朕想……”
苏绾深吸一口气,抬手,啪地一声把纸人拍进了自己的唇边。
“……再亲一口,就闭嘴,好吗?”
纸人弯起眼睛,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好。”
夜深了。
苏绾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掌心托着那张薄薄的宣纸。
纸人躺在她掌心里,安静得像睡着了。
朱砂唇印亮盈盈的,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苏绾低头,轻轻碰了碰纸人的指尖。
“萧珏。”
“嗯?”
“你真的……回不去了吗?”
纸人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像叹息:
“除非皇后,日日为朕点睛。”
苏绾:“……那如果我忘了呢?”
纸人弯起眼睛,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那朕就灰飞烟灭。”
苏绾心头一紧。
她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朱砂唇印又亮了一分。
纸人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声音低哑:
“皇后,别怕。”
“有朕在。”
苏绾眼眶一热。
她忽然想起暗室里,萧珏贴着她掌心说的话——
“来,把朕折进去。”
“折进去之后,朕就再也离不开皇后了。”
苏绾低头,轻轻把纸人贴在心口。
“那说好了。”
“从今往后,你不许离开我十步。”
纸人弯起眼睛,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好。”
凌晨三点,苏绾终于熬不住,趴在飘窗上睡着了。
纸人从她指缝里滑落,落在她的唇边。
朱砂唇印亮盈盈的,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窗外,第一缕晨光透进来,落在纸人身上。
纸人睁开眼,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绾的唇,声音轻得像叹息:
“皇后,早安。”
苏绾在梦里轻轻哼了一声,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纸人弯起眼睛,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朱砂唇印亮了一分。
晨光里,纸人躺在少女的唇边,安静得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而少女抱着膝盖,睡得安稳。
仿佛,这就是他们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