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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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密林以后，戴大姐夫妇已经许久没有收到统帅的消息，今天是他们第二个孩子的百天，街坊邻居都来送礼庆贺。
奇怪的是他们本坚定了不生孩子的决心，发誓要将自己的一辈子奉献给抗争事业，却在完成统帅的任务后，觉得孤独。
那种孤独大概是密林的延续，他们漫游在密林里的那几天，除了发光的植物作陪，连一点活物的影子都不见，仿佛这里会吃掉一切生机。
于是他们走向人类最终的命题：到底为什么活着？
先开始他们觉得自己为了国家的伟大事业而活着，可是每天都有人死去而他们无能为力，哪怕是统帅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到了后来他们觉得要为自己活着，可是纵观他们的前二十多年，所有的心力都用于贡献，自我早已被掏空，何谈什么生命的意义。
书里说生命的意义存在于自然的呼吸之间，可是他们匆匆活在这世上，为了生存奔波，谁还有时间有心思去观察什么自然的呼吸呢？
可能生命的意义在于新生吧，他们看见邻居的小孩稚嫩的脸庞上挂着无知天真的笑容。
人类从诞生初始就带着这样的笑容，那样震天响的哭声，迎接这个混杂的世界，新生儿就是人类的自然。
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女儿诞生，切尔诺的冬天十分阴冷，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区，更别提其他的高海拔山区，简直就成了雪的海洋。
产房外，雪映射出的光芒简直叫人目眩，戴大姐看着窗外一片洁白，为怀中柔嫩安静的女儿取了一个富有意境的名字。
戴雪荣。
大雪融化之后，是万物的欣欣向荣。
紧接着他们仿佛陷入了生殖所带来的意义当中，马不停蹄地生下第二个女儿。
或许是为了警示自己不要掉入意义的陷阱，同时生活变得越来越黯淡无光，机械地喊着口号，机械地互帮互助，但是在最主要的斗争上却一无所获。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难以打败的强敌，就如同蝼蚁遇上巨人，连巨人的呼吸声都是刺耳的警报。
蓦然回首，戴家夫妇二人发现自己的努力全部是徒劳，他们在切尔诺对抗这个对抗那个，高声叫喊着要推翻贝洛，结果他们连贝洛的土地都不曾踏上，那是一片对他们来说未知的领域。
就像一个人全盘托出自己的愤慨，台下的观众却无一人在乎自己说了什么。
第二个女儿名叫戴霜微，妹妹比她姐姐长得更加美丽，这才一百天，来看望妹妹的人发出的赞叹，比看望姐姐的那天更加热烈，就像蜂群在花丛里炸开了锅。
“戴大姐，我看你生的这个小妹妹真是赛天仙似的漂亮。”
“对呀，咱们这儿的人虽然长得都不差，但哪有那么漂亮的孩子。”
“要我说呀，咱们的小霜儿也可以去和贝洛城里的大明星家乐雅争一争嘛。”
家乐雅？戴大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关注贝洛城里什么明星。她低头逗弄孩子，随口一问：“谁是家乐雅？”
提起这件事的那个妇人兴冲冲地回答：“你不知道吗？这是这几年在贝洛那边闯出了名气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切尔诺人呢。”
“我们这里的人？”戴大姐神色疑惑，在她的印象中，两国之间的来往限制严格，更别说闯入对方的影视圈，听起来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那妇人见戴大姐怀疑的神色，忙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家乐雅的照片，放到她面前，指着那张脸解释道：“你看吧，就是她，贝洛人哪有这种长相的，我还有最近的报道呢。新闻说她公开支持和平派，私底下却有人拍到了她参加激进派的集会。”
戴大姐本就随口一问，她对这些明星八卦向来不感兴趣，也就敷衍地点点头糊弄妇人。
门外来参加百日宴的人们成群结队，他们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祝贺的声音。
家乐雅被狗仔拍到集会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小渔的耳朵里，这件事在贝洛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是小渔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明星和政治挂钩，一不小心就有误入歧途的风险，也许还会把自己搞得走投无路。
家乐雅那边派人来询问统帅的处理意见，小渔只说让她坚持卖惨策略即可转危为安。
卖惨策略四个字家乐雅心领神会，她跟在统帅身边已有三年，出于对统帅的敬佩和仰慕，她比其他人更加好奇统帅的过去，也更加心疼这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的身世。
刚开始她得知统帅的计划后，本不愿接受，她想留在统帅身边陪着统帅。
可是统帅说这件事除了她没人能做到，因为没人能有她这样一张脸。
没过几天，家乐雅就开了记者发布会澄清此事。她将自己的身世和奋斗历程娓娓道来，带着她想哭又不能哭的神情，显得尤为令人可怜。
“我知道，我没有给喜欢我的观众们做好表率。也许你们喜欢我，是看中我的外表，看中我表现出来的体面。但是说了这么多，我想告诉大家，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我的经历却让我无法舍弃我的族人。可我的本意不是要造反，不是要推翻，我想创造一个更加和谐的世界，尽管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我接受大家的批评，我也更希望某一天，大家这两个字是指的所有人。”
她的发言就像一根粗糙的木棍，看似轻易能够折断，实则在习武之人的手中却能变成一把轻巧的利刃。
有了身世的铺垫，再加上精心设计的表情，不少粉丝都对她更加怜爱，觉得她的做法无可厚非。
家乐雅在短短三年内从籍籍无名的贫民窟女孩麦麦，摇身一变成为贝洛家喻户晓甚至影响力巨大的女明星，背后都少不了小渔的助力。
她把近几年积攒的资源与人脉全部砸到麦麦身上，渐渐掀起了一股家乐雅风潮。
这股风潮改变了贝洛大陆上唯血统论，人们出于对家乐雅的怜爱，开始与切尔诺人交际，了解他们的故事。
本身切尔诺人的长相就有着不容置疑的美丽，日积月累，贝洛城里有人放下偏见，开始与切尔诺人和平共处。
有了家乐雅明星事业的推波助澜，楚东西也成了切尔诺人中第一个参加研究院考试的人。
他几乎是自学成才，凭着对科研的满腔热血，眼看着当上研究院的正式员工，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切都在小渔的掌控之中，楚东西进研究院的事情，除了家乐雅的努力之外，少不了院长的支持。
研究院有一条硬性规定，进入研究院的人必须是和平派，这一宽容的大环境也使得楚东西进入研究院的提案被顺利采纳。
家乐雅就这样继续发挥她的影响力，完成文化入侵。
楚东西则只身进入研究院，探索研究院最深的机密，能够完成他的梦想，同时帮助统帅的大计，他乐在其中。
宴会后喝的烂醉的时候，小渔在迷茫中有时会看见那个青涩的自己，她的身体瘫软在丝绒沙发上，少女的乌发盘成一团黑色的丸子，上面别着向日葵头花。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看着这个坐上了权力巅峰的人，如鱼得水地周旋在商人、政治家和军事领导当中，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习惯了，还是已经爱上这种杀伐果断，阳奉阴违的感觉。
多给军火商一个笑脸价格兴许能便宜个百分之二，多返一些利富商见钱眼开会介绍新的演艺圈人脉。
鱼儿游在清水里自得快乐，而游在污水中，只会迎来翻肚皮死亡。
她正是翻开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把污水使劲往身体里灌，企图让自己的血染红整条河流。
自从戴大姐帮她带回地图，小渔便再也没有过问戴大姐的消息。她只听说戴大姐依旧努力的工作，还生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小渔就当不记得戴大姐夫妇这两个人，他们带回地图将功抵过，忘却他们就像忘却了那段悲惨的过去，在那段过去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迎来一个人的死讯。
她也会设想，如果当初自己也死了，谁会坐上统帅之位，切尔诺会变成什么样子，老三老四又该归往何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百日宴结束后，空荡荡的房间里萦绕着孩子的哭声。
戴家夫妇没了白天的欣喜，他们关了灯，任凭孩子哭嚎。
抚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无法自理的小婴儿成天依赖他们的抚育，时时刻刻的需要让他们觉得内心有一颗绿芽在生长，生长的声音微不可察但润物细无声。
这个过程是人们认为普世的生命的意义，养育一个孩子就像过五关斩六将，一个任务完成之后，紧接着下一个任务就来了，小小的成就感成了他们步入晚年的阶梯。
同时这些小小的爱子情绪，也像诱鱼上钩的饵食，父母每往前走一步，脖子上的绳索就套紧一些，直到生命的尽头，子女长大成人，他们化身白骨。
说白了你生再多孩子，不过都是要死的。他们做再多的抗争，不过都换不回冤魂。
戴霜微的出现，让他们觉得厌烦，这些重复过的动作还要再来一遍。
他们对生育的热情大大衰减，生命过了旺年就会走下坡路，人生了小孩，这样的衰亡一代又一代无止境。斗争也是如此，他们似乎厌倦了。
月光透过窗子，照亮了小雪荣的路，她听见隔壁屋子传来的哭声，踩着薄薄的袜子来到妹妹房外往门缝里观望，小手缓缓把门推开。
她含糊不清地问：“妈妈，妹妹在哭啊？”
霜微躺在婴儿床里呜咽，她哭得没了力气，戴大姐伸手抱起戴雪荣，安慰道：“妹妹没哭了，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雪荣含着手指，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妈妈，妈妈对她笑，手轻拍她的背哄着睡觉，她抵不过轻声细语带来的睡意，渐渐合上眼睛。
“老戴。”戴大姐轻声叫面前的丈夫，两人对视，相对而笑，那笑容里注满了释怀。
此刻，他们再明白不过对方内心的想法，一个字，累。是那种无以言表的累，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累，是那种身处世间孤独却无法超脱的累。
所以人们会死亡，为了解脱这种劳累，只能用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交换。
月光下，戴大姐放下熟睡的戴雪荣，给霜微塞上奶嘴，她将脸贴在婴儿的胸口，柔声唱了一首童谣。霜微抱着她的脸，止住了呜咽。
“雪落无声，霜降无痕，孩子啊，别问春天在哪。它藏在冻土下，像一枚小小的芽，等你的脚印踩过，再把头探向晚霞。”
屋外风却刮了起来，续上了这阵呜咽，夫妻俩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眼前柔和的月光照得门前大树闪起冷光。
戴月和戴照星的死讯是一枚重磅炸弹，人们都以为他们会奋斗下去，直到动不了为止。
百日宴第二天，组织里的人见戴家夫妇迟迟没有来上班，派人到他家里寻，被一开门吊在树上的两个人影吓到魂飞魄散。
后来组织近一半的人涌入她家，一些人收尸，一些人安抚孩子。
消息马不停蹄地传到小渔耳朵里，她也被吓了一跳，毕竟两三年过去了，夫妇俩过得好好的，无端端的就自杀了。
小渔本着领导的职责，下令让人彻查这件事，看看是否另有隐情，她听说两个女孩可怜，到她家里看过后，都给收养了。
要不要收养，她纠结过一阵，她不管这两个孩子，也会有其他人管。
可是她看见戴雪荣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目光，那是个一看就很机敏的孩子。
“来，姨姨抱抱好吗？”
她挤出此生最温情的笑容，雪荣看见她的笑容和妈妈昨天的一样，伸着小手就扑到她怀里。
小渔抱紧雪荣，不自觉流下两行泪，愧疚、无奈、可怜，她不知道是哪一种，她从来没养过小孩。
忘了吧，小孩，忘了你父母的死，我也忘了我的，我们重新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