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观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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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寓教於樂’的表演，的確是最容易引起遊客興趣的一種呈現方式。這裡有世界上最大的馬，她身邊是世界上最小的馬，好可愛喔，有點像小狗狗跟小綿羊。哇噻！傳說當眾的汗血寶馬要出現了……”电视中，宝岛节目的外景主持人身临其境介绍着栏目这期“游巴扎、赏宝马”的旅行节目。
秦笙窝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昏昏欲睡，手却不停歇，仍在把玩孙鲁晴自然搭在身侧的手，捏一捏骨节，推一推掌纹，像在拼玩积木。
以往如果同城没有林子枫的陪伴会很无聊的日子，如今觉得好像也不会清闲得难熬。几分钟前自林子枫的朋友圈欣赏过落日余晖中的珍木，与一道模糊的倩影。
那边日落真晚啊。可比起落日，她更喜欢晚霞。不用看天空，有人喝多了以后，脸上自有清清淡淡的晚霞供人欣赏。
她也喜欢星辰。高中的时候林子枫有过许多烧钱的爱好，买最贵的天文望远镜去云城高原看星星，也带上了暑假闲得发慌的秦笙当跟班。
那是北城的夜晚，从未有过的景象——
高海拔的稀薄空气，令一切变得更透明。漫天璀璨，银河如宽大的金色绸带挂在空中，每颗星辰的光芒都各有规律，自深渊暗夜中闪烁而出，不似朝阳初升的怦然夺目，而是静悄悄地涌动，如棋子般布阵，一招一式、按部就班地出手，却最能捕获人心。
有个人的眼睛也是那样。
她带着回忆微眯眼偏头观察。
孙鲁晴没脱外裤躺在床边，没倚靠枕头，穿着拖鞋的脚搭在被尾的床旗上，眼睛盯着屏幕一错不错，没有无视点一下遥控器就能弹出来的家乡频道。
今天秦笙因着小腹以下的特殊情况突至，什么出格的也没做，仅说喜欢有人安安静静陪她入睡，哼哼唧唧地使唤人喂水、擦汗、哄睡。
很好哄的，不用讲故事、唱儿歌，只需要把手交给她搂着。
是被娇惯的宝贝，却也不计较另一位蜜罐中长大的木头人，一些在卧房内散漫不讲究的小癖好。
只要不穿外衣钻进被窝里就好，嘿嘿，最好是什么也不穿。
不过，如果能知道她对自己是什么考虑的就好了，如此少女心事却不愿说给远在几千公里外还要操心家里事务的闺蜜听，也不好直率地问一问眼前事中人。秦笙想着。
第一次觉得这屋子这么空，这床这样大。
她别别扭扭在宽大而清瘦的手心写了句近期似乎有些理解了话语——“安得广厦千万间”。另外半句是记忆拼凑而来的“不如一人陪伴”。从爸妈到哥哥，到闺蜜，再到现在……她知道自己依赖的重心隐约在慢慢改变，但她不好意思写下后半句，那么直白。
孙鲁晴多聪明的人啊，门厅口的新拖鞋、电视频道、这半句话，她肯定能理解自己的小心思……那么她的心思呢？她一直是被人哄着求着追着的，难道要娇滴滴的公主主动问些什么吗？
姨妈期的女孩子难免格外多愁善感，像窗边那株生长得十分自在的蓼子花。
可还没来得及写完前半句，那聪明的人却问她：“第三个是什么字？”
“……广。”对破坏气氛者只有没好气的回答。
再聪明也是块臭木头！
“喔。”孙鲁晴的抱怨也像朗诵课文一样没什么情感，“国语读出来确实是一样，可是好多简体字有够难认。”
她也在女孩手背用左利手练字。指腹一笔一划，轻柔得仿佛在金贵的羊脂玉上勾勒。
“‘廣’是这样子。你们真的奇怪内，‘广’和‘厂’丢掉那么多重要的部分，教人怎么好猜。被忽视的那些才更重要，是象形字的灵魂。还有你们的拼音……”
长得又高又飒，讲话真的好机车。这是秦笙睡前最后的念头。
孙鲁晴发现无人应和，秦笙已被低低的话语彻底催进梦乡，轻柔地叹了口气。
她们似乎不太适合聊天。
沉默但又不安静的那些浓郁时刻，可能才是秦笙喜欢的。
感受女孩捏手心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孙鲁晴垂眼隔空描摹那张恬静的小脸，最终定格于那颗比巧克力还甜的美痣。
温热轻柔的呼吸一下下扑到手上，痒痒的。入梦了，还在呓语中不规律地捏一捏挠一挠旁人，似有恋物行为的稚儿。
抽回被虚虚攥着的手，关闭电视和多余的房间灯，她撑起身轻轻为对方掖好被子，盯着观察了一会儿，又悄悄离开卧房到套房外间。
孙鲁晴看了看手机上来自老北阿妈数条来自Line的讯息和Facebook的未接视讯通知，眸色幽深。
老北一直讲想Chill Out去林子枫现处的地理位置玩一下，可搭飞机要转来转去花二十几个小时好难搞喔。那不如教他们停下无趣的康乐活动，直接来大学探望他们的姿嬷囝儿①。
不愿打扰秦笙好眠，这里也不是阿妈帮忙租下的房屋，没有下榻小憩的地方。而且今天的观察日记已经写完，可以回实验室将新测的结果在机器好友身上试一试。
孙鲁晴轻轻带上酒店房门，坐上回学校的计程车。
……
天空又飘起雪花，比飞机落地时更大，遮住皎皎月光。
周曦暮与林子枫已经离开生态园，回到酒店房间。
周曦暮没力气对学生包内相当丰富令人咋舌的一次性产品置喙，没谦让洗漱顺序，带着睡衣进入洗手间。
从早起赶飞机算起，已经充实地忙碌一整天，体力早已告急。
等她出来时，林子枫正慌忙把什么东西塞进行李箱最底层，心虚地呵呵：“这么快啊？那该我了。”接着又背过身在行李箱里翻找洗漱用品。
周曦暮裹着浴袍调暗屋内光线，略显拘谨地走向已经换好一次性四件套用品的大床。
她没想过与人同住，黑色睡衣轻薄透明得不大得体。只好等林子枫进浴室她再脱睡袍钻进被子里，应该就好了吧。
林子枫却……
“你！”周曦暮没忍住出声，飞快别过脸。
“嗯？”毫不在意地嘻嘻笑着，“不都是女的，有什么？”
全身赤诚的人将一次性浴巾展开搭在光洁的背上，手拿一包未开封的一次性内.裤，探着身子想瞧一瞧那位辅导员脸红了没有。奈何屋内光线暗，她又摘了隐形眼镜看不清，没再说什么去洗澡。
水声沥沥。
透过浓浓水雾，林子枫在玻璃上画了简笔的马，很快被水淋散。
桃花眼笑得眯起来，想起马场与小周老师的对话。
当时林子枫指着飞身上马背飒爽的骑手，那家族托举出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她说：“巴郎子骑得帅，长得也帅！不过我也不赖，以后有机会骑给你瞧瞧。”
周曦暮没接话。
林子枫有心测试周老师对自己的家庭关系了解多少，深吸一口气又说：“其实呢，我的五官跟他的一样立体，鼻梁高，眉骨颧骨都高。不信你看看嘛！”她既得意又盼着夸奖地望着对方，顺着昂着的下巴小帽子也向后扬。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看你的眉毛，你的眉毛细又长啊，好像那树上的弯月亮。”边唱边嘚瑟地左右动了动脖子，灵活极了。
但见周曦暮欣赏了一阵后摇头，指着骑手身前的马接话：“它的鼻梁也不赖，脖子也灵活。”
“好啊。”林子枫佯怒，“又骂我是‘森口②’！”
上次还是不久前拿吃那啥的小狗和自己相比，早晚新账旧账一起算。
“嘘。好好看表演，看完早点回去休息。”
那时眼尾藏笑又要装长辈的模样，刚才坦诚相见时的窘迫，周老师真有意思。
林子枫笑而不自知，险些被扑面的水呛到鼻子。
套房主卧大床。
水声已经响了许久。周曦暮轻微地呼出一口气，心事重重关上无人问津的手机，将脱下的浴袍码在床头柜，避开摘下的无名指戒指，钻进质感特殊的被罩下。
这孩子还挺讲究，就算累极也要把这事做完。
巨大行李箱内除了各式昂贵的衣物，一次性用品，还有吹风机、烧水壶、电动牙刷、冲牙器等物……比自己搬家还夸张。真难为她能拎动那箱子。
床褥四角安置得刚刚好，鼻尖还能闻到一丝安神熏香的气息。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却总在细枝末节处体现出一点用心。景点安排是这样，平添出的口罩也是这样。
与她相比，自己是邋遢不少。
确实。黏腻昏黄的小旅馆床单，硬而窄还有臭袜味道的硬卧卧铺，曾经的她也能无拘束地躺下安眠。也会每天在没有浴霸的南方寒冬里洗一洗温水澡，母亲打麻将迟缴电费的那几天，还应当是冷水澡。
如今清香整洁的大床与热气腾腾浴室勾勒出的苗条身影，却叫困倦的人辗转反侧。
她不是故意看清那处纹身的。
这房间太小，她也没有夜盲症。
一片枫叶，拓在弓状精瘦的肌肉上，也在右侧腹股沟侧上方。
枫叶下还有一行小字，像拉丁文，她不认识。
少女的身姿被白天欣赏过的舞蹈代替，矫捷灵动，回忆到最后，脑海仅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难以忽视。
她的手自被子伸出，够着手机点开那个视频，静音观看。看着看着又出神地想：对了，那孩子刚才藏的好像是……
“咔嗒。”
周曦暮慌乱地将手机藏到枕下，又下意识紧闭眼睛装睡。
伴随《杀死比尔》里的经典口哨曲，林子枫再次赤条条出来，只比刚才多了三角裤，然后又边走边大剌剌套了件枣红色睡裙。
发梢尖端的水珠滴落，她刚要拿出行李箱的吹风机，回身看了眼秒睡了的人，又放回吹风机，用小王子联名的干发帽简单擦过几遍。
灯光熄灭，只有空调新风换气的嗡嗡噪音。
一阵鼠尾草的淡香自床的另一边蔓延过来，有轻微的塌陷感。如休眠火山的隐藏热浪，瞬间填满被子下两个凸起间的空隙。
漆黑一片中，周曦暮清晰地察觉自己正在被一寸寸观察。
年轻的目光野性而直白。
她想制止，喉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颈后的小栗子如雨后春笋。
“周老师，睡了吗？”
少女的轻声询问入耳，像个非常守礼安分能乖乖睡觉的孩子。
周曦暮迟疑犹豫，羞于撒谎：“快了。”
但她不愿睁眼。
“呵。”气音轻笑，枕头下面多了一只手。鼠尾草的气味愈发浓郁逼人。
林子枫抽出手机，半撑起身体，隔着老师放回床头柜。“当心辐射，明天再把视频传给我吧。”
周曦暮沉默。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喷在别人的脖颈上。
话到嘴边的“早点睡吧”，被周曦暮换成问句：
“那句话，是拉丁文吗？”
“嗯？”林子枫旋即笑笑，明白了是哪句话，“是啊。”
这声音真的好近。周曦暮头皮也微微发紧。
“枫叶很好看，也合你的名字。是不是，为了遮阑尾那里的疤？”
“小周老师真是冰雪聪明。”
周曦暮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句话是否为褒奖，继续问：“那句拉丁文什么意思？”
“所谓‘求知欲’，讲道理先得‘求’，对吧？”
“……”周曦暮后悔怎么没早点睡着。
“哎呀算了算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有条件，要不多亏得慌。”林子枫终于平躺回去，“你可不能跟我家老林告状，他不知道这纹身，知道了又要念。”
周曦暮在黑暗中点头，想着这种表态看不见，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
以纹身遮疤痕，本就是少女爱美的行径，很好理解，平日也不会叫别人看见。
“那行。”
身旁的人又动了，左手的手背碰到丝滑质感的裙装。周曦暮缩了缩手。
林子枫睁着明亮有神的眼睛，平视轮廓优美的侧颜，坏笑道：
“及时行乐，不等明天。”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