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报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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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湛蓝如洗，静静缀着朵朵童话般的云。北风骤起，呜呜啦啦裹紧落叶，轻轻拍打拦住喧闹的门窗。
屋内外温度差异大，窗玻璃结满霜花。偶尔后厨的几缕红柳烟火飘散开，裹着浓郁的肉香与孜然之气，来馋一馋、惑一惑前堂众人。不用尝，闻着就能有个半饱。
手鼓猛烈的节奏将气氛推至高.朝。
整点会出现的演出有曲目数量规定，四五首歌罢，随其他美艳舞者绕开罗马柱退去。
林子枫用昂贵的卫衣袖口拭去额角汗珠，喜滋滋回到自己座位，狠狠灌了几大口奶茶。
“呼——”她和对面刚放下手机的人对视，须臾不让地乐着，“我跳得不赖吧？”
周曦暮胸口起伏了一下，平淡答道：“还可以。”
“扯，‘还可以’您搁这儿录半天？手机还有电吗？”说着将挎包里的充电宝推至对面，葡萄眼亮晶晶的揣着得意，像赢了什么不得了的彩头，“发给谁啊？”
周曦暮什么也没吃，但似被噎住，如鲠在喉。
林子枫也想到什么，喜色淡了不少，尽量客气地提要求：“别发给清柏哥昂，他要发给那二老看，肯定得打电话过来唠叨几句了。一会儿发给我留纪念就好。”
长辈的电话虽烦，但她从来不会不接，所以还是一开始就别打过来最好。
林子枫摸摸鼻尖，兀地想起在上回家庭聚会上好像叫老师，什么“嫂子”来着。前脚揶揄人家，后脚就连求带骗让人带自己归乡，忒不地道。
心虚的人见周曦暮杯子空了，连忙拎起蜡烛炉上的奶茶壶，将空杯填满，顺手又没边界地为对方手机连接好充电宝，讨好地望向周老师。
“谢谢。”周曦暮敛了敛眉目，对着小孩心性的人忽起了兴致多说两句，“没戴眼镜看不清，所以只能回答你‘还可以’。可能需要在手机上再放大看一遍，才知道跳得好不好。”
年轻的孩子肯定不知大人恋情的转折，是无心提及。要发这个视频过去，开启一段谈天吗？只需一两秒，她便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周曦暮现在确实不知道怎么联系对方，似乎说什么都是一种打扰，这比与陌生人联系更加困难。问病情呢？又是无形窒息的压力。问每日见闻呢？他一向不会说太多。
周曦暮没有过多恋爱经历，夜深人静时甚至自嘲过，自己是不是哪天就会成为那人的一段历史，一位前任，她活像个等候秋后问斩的罪人。
不——犯人好歹知道，那是“秋后”。
自从纪清柏出国散心，她每次面对催外孙的母亲的期待和询问，只能硬着头皮敷衍。
“你也近视啊？”她终于记得周老师的嘱咐，不称“您”了。
吃得完全饱的林子枫像头回发现，仔细观察周老师的双眸。
瞳孔上方堪堪被长睫遮盖，眼尾上翘弧度柔和，眼神偏含蓄，兼具古典与温婉气质，是典型的瑞凤眼。
竟然也近视吗？和不戴眼镜就完全双眼无神变智障的自己大不一样，度数一般般嘛。
懒得咂摸老师的弦外之音，她觉得对方半天不动筷，浑身没二两肉又不像贪嘴的人，这桌美好的硬菜应该也吃不下去什么了，抓起外套准备起身。
“我去买……”
话没说完，被纤纤玉手轻轻扯住。“你身上还有汗，落一落再出门。”
“小周老师怎么比我妈还操心。穿外套就行了，老林总说我壮得跟牛犊似的。”松弛多年，她习惯性不听人的劝告，反手轻拽对方，“走嘛走嘛，还有大好光景等我们‘临幸’呢！别杵这儿浪费光阴。”
周曦暮嗔怪其用词不雅，乜她一眼，但也跟着收拾零碎物品，结账离开。
……
瞧着车上对方小心翼翼把发票放进专门备着的透明发票夹里，就觉得好笑。
刚刚不论自己是拍着胸脯说自己很有钱，还是解释这顿饭按照规格待遇肯定超过了学校或者项目单位规定的每人每日预算，对方都充耳不闻交钱，不慌不忙等人开发票，甚至晓得“????????（报销）”一词怎么说。
这是做了多充足的准备，这人好有意思好搞笑啊。
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教授如此接地气，林子枫觉得这一点莫名生动可爱。
这么想着，她们逛过二道桥、金泉和美美商场，抵达充实一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古生态园。
周曦暮眼底终于从淡然改为小小雀跃，探究着东张西望。
“老师，甭瞎找，咱里边儿请。”林子枫租借了两台人工智能讲解，自己耳朵挂一台，另一台凑到周曦暮身侧，为人轻轻别好。而后心领神会走在前面带路，引着人七拐八绕地往里走。
耳机里传来讲解，是对古生态园的基本介绍。需要按照路线指示，才会如同声传译那样准确。
道路前方有几队戴红领巾的低年级小学生，叽叽喳喳，圆圆矮矮的，但小手拉小手连成一片，只能叫人耐着性子等在后面。
“手手牵好，跟着老师往前走。”带队老师操心着那群小家伙。孩子们有汉族，也有其他民族，有的兴高采烈地交流着今天小书包里的玩具和零食，有的盯着脚边迁徙的蚁虫不愿挪步。
——硅化木群形成于侏罗纪至白垩纪年代，距今已有1.95亿年至1.3亿年历史。那时，大地遍布森林沼泽，多是生长着高大茂密蕨类植物的原始森林。由于地质灾变等原因，地壳下沉，泥沙将森林埋藏……
周曦暮认真聆听已经快进至前方硅化木群的导游介绍，安静地抱臂立在林子枫身侧，眉眼温柔望着小娃娃出神。
“不要站着不动，往前走嘛，要不其他同学看不到了嘛。”带队老师额角有汗，又转头对互相比谁狼嚎更像的两个小男孩，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严肃道，“小嘴巴——”
“么么哒——”
“小嘴巴！”多了几分怒气。
“抽荷花——”孩子们异口同声。
“噗——”现在手机普及，小登们的5G冲浪太了不起了！
林子枫没绷住，乐得弯了腰，小臂自然地搭在稍矮自己几寸的周老师肩膀上。满脑子充斥着未来周老师上课哄他们这帮大登学习的无厘头漫画式想象。
但周曦暮离手扶栏杆有段距离，也未料到意外的重量会压过来，瞬间重心不稳，往道旁栽去。
身体比脑子快。在对方向后微移的同时，林子枫也伸手抓住，借着惯性向怀里一带。
下一秒，嘴里血腥味弥漫。
周曦暮来不及呼痛，下意识抬手蹭蹭方才狠狠磕上的下巴，颤抖的手指无意拂过林子枫的下唇。又像被烫了似的，蜷起手指放回身侧，撤了半步离开对方的怀抱。
“不好意思，撞流血了吗？”她蹙眉担忧。
林子枫忽然意识到偶像剧里那种结结实实小嘴巴对小嘴巴的——一看就是演的！
谁能对那么准？！
她用舌悄悄抵住撞破的口腔内壁，自我暗示这能止血，不甚在意地摇头，含混着：“小嘴巴，没事啦。”
见对方还在担心，放平舌头催促，“快走几步，那群小喇叭去下个景点了。我把小丫头撞哭，你这点力气，还撞不哭我……”
说到一半，林子枫住口，眼珠转得坏了点。因这话歧义好重。
还在自责的周曦暮想起林子枫手忙脚乱哄孩子的呆模样，心头的慌张很快放下。
“也是，就当替她报仇了。”周曦暮下意识手捏成拳，小幅度晃晃。
林子枫为周老师偶然迸发的幽默与俏皮挑眉。
两人走近稀疏却古老的木林。
几米至几十米的硅化木错落分布，日暮迟迟，树影斑驳着倾倚在周曦暮身上。
——东阳多名山，金华为最大。其问绕古松，往往化为石。①
她眼含惊艳地以手指轻轻抚摸苍老的躯干，轻柔得像怕呼吸会惊扰远古的木魂，对周遭的吵闹和远处的马蹄声充耳不闻，仿佛醉心光年外的小世界。
周、曦、暮这几个字，配着与恐龙共生过的木林，教林子枫品出一丝古韵来。但她不好拿这话来调笑老师。也不知道小松鼠一样忙叨着在用手机备忘录敲打什么，林子枫百无聊赖地摘下聒闹枯燥的耳机，深吸一口气，贪婪地闻着干燥的木和沙石间坚韧的草香。
在这片半真半假的遗迹中，在沉静专注的侧影前，人的心莫名安稳许多。
自水泥森林、嶙峋大厦中解脱，从学校、父亲的监控下逃脱，她的瞳仁此刻似乎倒映出平静无波深藏“水怪”的喀纳斯，又像是沉默休眠地心滚烫的卡尔达西火山，冷静安详，却不失活力与希望。
她有些想母亲了，也忧心明天见到母亲之外的家人后的情形。她与他们的距离，正如眼前与树木的距离，隔着不曾相识的时光，无法精通的语言，和不知能否消除的文化隔阂。
但比这化石强的是，他们之间有血缘。无论自己继承的多或少，至少根据“线粒体夏娃”理论，人类母系遗传拥有一个来自十四万年前的共同祖先。
是遗传的伟大，也是母亲的伟大。
夕阳绕至天山背后，夜幕初临。
这边林子枫绞尽脑汁怎么瞒着老师成功与家人会师，那边周曦暮也做好记录，合上提醒过两次电量不足的手机。先前林子枫给她的充电宝原本就仅有百分之二十多的电，旅行在外，杯水车薪。
商场的琳琅满目，街边的异域风情，远不如这些更吸引她。她为林子枫眼下的周到安排稍稍感到满意。
“回酒店吧？”周曦暮提议。
她能吃苦，但不是好动的人，之前在街上闲逛和人沟通交流的经历让她与手机的电量差不多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来都来了，都瞧瞧。”年轻的眉宇间藏着一抹不怀好意。
周曦暮顿感不妙，但也没固执抗议，毕竟手机快没电了，打车之类的事情也许需要仰仗带现金的林子枫。
“看什么？”
林子枫看了眼沉重的腕表，心想时间刚刚好。
她浅浅做过攻略，今天有野马夜游活动。虽然不能骑上一骑，但看一看也是热血澎湃的，而且她坚信古板的小周老师经过一番情绪波动，挣扎最后也会喜欢。
果然，当周曦暮看清园子入口处的“汗血马基地——野马幻影”之后，动作连贯地转身离开。
没法子打车就走回去，她有自己的“11路公车”！
“哎哎哎，票都买了，这可没人给我报销，周老师赏个脸嘛。”趁机揶揄。
不知是不是新区秋风过硬，周曦暮薄嫩的小脸微微皴红。
“我不会骑马。”
林子枫察觉到老师纠结的原因，玩心大起，伸手拽人进去，和那天在沪城餐厅里一样，攥住细腕。
她嬉皮笑脸道：“没事儿，我骑得可俊了，咱共乘一骑，我好好教你！”
不愠不火的周曦暮终于起急，忘了师生身份，忘了此行目的，慌乱挣扎着想从对方手中逃脱。她要走回去，不记得路就一路问回去！以前同事聊起脱口秀，说过东山人很E，E到可以靠问路一路过了山海关，她也能行！
但奈何她力气小，拔河比赛刚吹哨就输了，被迫过了安检。
“子枫，我看你骑就好，我，我给你拍照录像，给你加油。好吗？”她良言相劝“求死的鬼”。
自己骑马都不会，居然要夜骑。
她吓得不轻，强装不出冷静，颅内满是坠马，甚至被马踩的恐慌。
林子枫终于松开清瘦的手腕，呵呵笑个不停，指着手机屏幕：“就这仨瓜俩枣的票，哪儿能骑到汗血宝马啊！”
她笑周曦暮关心则乱得一塌糊涂，讥讽道，“那是另外的价钱。”
“怎么？还是周老师怕和上次留宿视频那件事一样，稀里糊涂登上我的贼船？咱俩无冤无仇，哪儿至于的呀！”
看着面前的巴掌脸微粉，估摸是不受冻的娇嫩，林子枫从挎包里哆啦A梦般变出两个黑色耍帅的口罩，自己戴好后也为周曦暮戴上。
瞬间，面颊温度直线上升回暖。
不是对方提醒，周曦暮险些要忘记前几天的尴尬事件了。愣神思考的工夫，周曦暮已经被带着参观马园和马场，冰冷的手恍惚间也忘了从暖烫的手心中抽出。
耳机里的人还在孜孜不倦讲解——古生态园是我国最大的汗血马集中地，是中国马会龙马园、中科院汗血马实验基地，目前有各类马匹近百匹……
马鞭挥舞，马儿高声嘶鸣。
她紧张地捏紧掌心陌生且温热的虎口。
但耳机内和马场上的喧闹掩盖不住少年爽朗的笑声。
林子枫得意洋洋小跳步地在她身边一蹦一蹦着走，牵着的手一晃一晃地摇摆。
一旁抱着小孩的大姐怕这位鲁莽的年轻人撞到他们一行人，好心提醒：“看路。巴郎子（小伙子）！”
周曦暮猛地清醒了些，旋即抽手。
尽管她晓得这人是女孩子，面相也生得女气，可打扮得过于招摇，令外人不这么想。她需得在意体面。
林子枫侧目探究她的心思：“这么冷的天儿，不需要我这台小火炉帮你暖暖？”
周曦暮语气冰冷地原话奉还：
“不必了，我可能付不起那‘另外的价钱’。”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