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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怦然 ...

  •   果然,她们晚到一步,眼睁睁瞧着大锅中带着锅巴的碎肉、胡萝卜和米锅巴,被打包做成最后一份外卖,由快递员取走。

      店里只剩现烤现吃的馕坑肉①,系围裙、戴毡帽的老板大叔闪烁着当地特色的大眼睛,好客地要送她们一串先尝尝。

      周曦暮面色绯红地摆手道谢,拉着臊眉耷眼的学生,往这条街尾她曾去过的那家走去。

      方才听到周曦暮的邀请后,林子枫没着急离开酒店,反而执着地在电梯口等那对母女。

      等待期间,在周曦暮好奇又替她尴尬的目光中,林子枫既机灵又大胆,大剌剌从大厅的发财树上揪下一张红包信封,又从鼓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几张,包进红包。

      待母女二人出现后,林子枫也不讲话,笑嘻嘻将红包塞进漂亮小丫头怀里,比了个大拇指,旋即拽住周曦暮臂弯,不等门童替她们开车门,火速钻进酒店门口趴活的出租车里。

      林子枫的良心安宁了,肚子却一路咕咕个不停。离开第一家店后,她难得乖巧地跟在周曦暮身后,心无旁骛地数着街上带有“大眼睛”汉语字样的招牌。
      短短一百米,竟然有七八个。到底有多少大眼睛?

      周曦暮也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偏头柔柔看了眼身边的那个大眼睛。

      终于,她们跟着导航停下觅食的脚步。
      不似先前那家的门脸儿小,这家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尽管时间已过最热闹的饭点,但餐厅内客人众多,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

      满屋肉香四溢,奶茶飘香。

      餐厅装修风格精美非凡,雕刻繁复如“罗马柱”的室内立柱,鲜花与花纹缭乱交织,琳琅惹眼,似乎引人穿越至古老的楼兰王庭。

      大厅整体为椭圆形设计,一张张餐桌围绕铺着地毯的中央区域形成圆圈,热闹得像某个大家族的聚会。

      “客人,你们几位?”门口斜挂绶带的接待员礼貌地问。

      周曦暮温声笑答:“两位。请问中间一点还有位置吗?”

      眼下刚巧是第一波客人离开的翻台时间,无需排队多等,她们直接被接待员带到中心那张收拾整洁的餐桌旁。
      从这里看出去,整个舞池一览无余。

      自诩见过些世面的林子枫瞬间懂了什么叫“刘姥姥进大观园”,欢悦得东张西望,连顶上的琉璃灯盏都抬头欣赏半天,桌上焚燃的香烛也要耸耸鼻尖细闻。
      知道这个少数民族服务员懂汉语,她好奇地刨根问底,仿佛在写《蓝猫淘气三千问》。

      服务员小妹妹原本灿烂阳光的笑容,在一面忙着速记周曦暮报出的菜名,一面回答好奇宝宝的问题中,逐渐消磨下去。
      “奶茶是热的,要甜的?咸的?”和之前的司机一样,她也带着点口音。

      周曦暮忽然发现自己没打招呼已经点完所有菜,便礼貌性地以询问的目光投向对面。

      “必须咸的!”林子枫像三岁孩童一样重重点头来肯定这个答案。
      从小喝惯了阿依夏木女士用砖茶、鲜奶和盐巴煮的奶茶,长大后她非常不喜街边卖的甜奶茶。什么嘛,齁死人了,名字华而不实地长,念起来丢脸,喝起来升血糖。终于要喝到最正宗的了!

      周曦暮莞尔,合上菜谱。

      记起这里不会有预制菜,因此送餐速度不能保证。
      周曦暮轻声提醒服务员:“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饿了,麻烦尽量快一点。”

      林子枫补充:“两双一次性筷子,谢谢姐姐!”

      周曦暮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

      “好的,等一下。”女孩为林子枫刚喝净的空杯添了茶水,如释重负去后厨下单催菜,又拿来两双塑料包装的木筷和待结单。

      “嗯,麻烦了。”周曦暮补充一句。

      向来掌握点菜权的林子枫,现在对小票单连一眼都不愿看,兴奋地眨巴眼睛,憧憬着落地后的第一餐饕餮盛宴。家乡菜嘛,肯定闭着眼睛点,道道都好吃!

      “喝酒吗?”她扬了扬眉,“奶啤子好喝呢!”

      “我不用。”周曦暮顿了顿,“出门在外,你也不要喝。”

      “我成年了好不好?!”她撇着嘴角放大音量,因为心情过于好,这句听上去像撒娇。

      见人没反应,林子枫又问,“周老师以前来过这家?”
      不然怎么看上去轻车熟路的?

      周曦暮点头抿茶,举止优雅地翻起手腕,看了眼秀气窄小的表盘,算了算时间,以新的提问避开对方提问:“你出门习惯用一次性筷子?”

      “呃……”林子枫想起家里那两台常用的碗筷消毒机,和绝对不做大肉不用猪油的珐琅彩锅具,她踌躇着组织不出语言,只好随口扯谎,“幽门螺旋啊!我每年都体检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不想得!”

      周曦暮了然:“忘了问你有什么忌口。”
      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周曦暮不自觉在学生面前忘却了一些紧张感和强迫感,甚至都没有非常有家教和礼貌地在点菜时先问一问。

      “嘿嘿!我在家可是嘴很挑的,不过在周老师这里……可以随便一点。”典型的得便宜卖乖。

      少年人将“随便”二字咬得含混不清,玩味又恶劣地展颜一笑,暧昧不明地玩起文字游戏。
      “毕竟我什么样周老师都见过,还是能住一间房的关系。周老师应该很了解我了。”

      她本想说“一张床的关系”,但还是残存一丝人性,改了口。

      不过,周老师见过的她的样子确实很多:课上看片还外放的,做假视频糊弄人的,路上开斗气车的,家庭聚会上跟亲爹吹胡子瞪眼睛的,当众揶揄她是年轻嫂子的,死皮赖脸诡计多端缠老师来新区的,无意闯祸碰瓷洋娃娃的……
      这么一看,也不算假话。

      面对明目张胆的戏弄,周曦暮眸中闪过一瞬的惶然,却不如应对大叔要送肉串时那样害羞。

      她冷清地绷直唇角,霁颜以对:
      “一会儿快点趁热吃,别耽误得没吃好,怨我没提醒你。”

      “啊?什么耽误?”林子枫没心没肺地乐出粲齿明眸,满不在意对面被她气白的那张柔美的脸,抬起胳膊比划。
      “脸盆大的一盘拉条子②,哎!我三岁的时候,五分钟炫完。博尔特也追不上我干饭的速度!”

      三岁?周曦暮颦眉一滞,疑惑道:“你小时候来过新区?”

      林子枫嫣然澎湃的笑意停在脸上。
      坏了,她是撒谎来的,并不想同周曦暮那么具体地交代家里那点复杂事,可俨然要说漏嘴了。

      “啊哈哈,没有啊……小学那会儿,我家旁边是个新区下面的驻京办单位,里面有餐馆,做得老好吃了!都快成我家后食堂了。”林子枫尬笑着,半真半假地打哈哈。

      第一道菜被端上来——馕包肉③。

      “哦吼!”
      林子枫夸张又捧场地叫了两声,情绪价值拉满,抽出一次性筷子磨了磨,很仪式感地给老师夹了一小块热气腾腾的肉,然后自己大快朵颐起来,不再为人布菜。

      算一算,除了周曦暮从酒店出来送她的那颗大白兔奶糖,林子枫已经七八个小时没吃饭,没几两肉的前胸确实要紧贴后背了。

      周曦暮对肉不感兴趣,夹碎一块被肉汁浸泡软化的馕饼,细嚼慢咽地小口品着,感受着唇齿留香的美好,与碳水化合物的必要补充。

      狼吞虎咽般的林子枫饿得没了吃相,小嘴很快被红油晕染得发亮,像涂了圣诞季主打的唇釉,又像饱满丰盈的绯红石榴。
      她放任油渍溅到胸前,明晃晃的,十分碍眼。

      周曦暮眉头一跳,从纸盒中抽出纸巾,捏住一角下意识伸手想过去帮她擦掉。
      倏尔想起林子枫几分钟前无礼的调侃,她做好心理建设强迫自己放下纸巾。

      “慢点吃,都沾上了。”
      她指尖轻点自己身上的同样部位,示意林子枫察觉后自行拭去。

      爱肉如命的林子枫吃兴正浓,懵怔着抬头扫视过去,聚焦于白皙发粉的指尖,与指尖点过的位置——

      高领毛衣紧绷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严丝合缝。白炽般明亮的灯光下,许多秘密无所遁形。

      浅色衣衫后似乎隐隐透出些墨蓝内衣的光滑轮廓,如殿宇内的女神塑像,那么高耸圆润,那么波涛汹涌,如盛满美酒的玉盏,似生息绵延的山脉,随呼吸起伏,怦然微颤。

      含蓄敛藏起那呼之欲出的沟壑,比直白的表达,更添几分欲言还休。

      餐厅里音乐缭绕,女人动听婉转的歌喉诉说着浓郁情思:
      “(歌词汉语大意)我的爱情像杯美酒
      一杯~美酒
      心上人请你把它接受
      天山上的雄鹰只会
      盘旋不飞过山顶
      情人围绕着我不愿离走……”④

      周曦暮狐疑地望向那双透红发粉的精灵耳,不理解但尊重。
      她的手指微微抖动两下,终是忍不住听从脑中急促的催逼,以纸巾沾茶水,轻柔地帮她抹去污渍。

      还好这上衣是防水材质,不吸油,一擦就掉。
      擦完后,周曦暮悄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四肢松弛下来。

      茗馥盎然的奶茶比精酿细做的烈酒更容易醉人,只喝一口的少女,便被熏迷,粉红瞬间沿耳垂爬向脸颊。

      蓦地,舞池中翩然出现几位花裙翻飞的佳人,她们踏着充满异域情调的舞步,长辫与罗裙齐转,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注目。

      背身而坐的周曦暮也有所感地对照时间了然一笑,偏头向后观赏了一阵,回身继续趁热品尝新上桌的佳肴。

      而林子枫这副色欲熏心的模样,一瞬间也有了答案。同时,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周曦暮颇感好奇地观察林子枫,像观察一个未知的实验对象。

      她之前不认识喜欢同性的朋友,只听纪清柏说过他原先哪个大学师弟,虽然已与女人结婚生子,但偶尔会在假日或者周末,以各种名义留宿同性好友家中。
      纪清柏觉得这种情况不算少见,男人对家人也十分好,此事没有对错,也无需道德评判。周曦暮当时没发表意见,可她将心比心后,心底有个反对的声音,不敢向男友倾诉,也似乎没必要因此争执。

      她也爱看跳舞的美人,爱听悦耳的歌声,爱读有趣的文字。
      周曦暮被导师夸赞过拥有独到卓越的审美,她非常喜欢美好的人和事,无论多么古老,不管多么新潮,美则美矣。不过,她相信自己只是单纯地欣赏。

      而林子枫刚才流露出的情绪,陌生,又不陌生。那样的神色,她在与别的异性对视时,从对方眼中读到过。不只是欣赏,也不是新奇,而是直白的占有,是真挚的谷欠望。
      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缱绻依恋的痴迷,也是能给予同性的。

      原先她以为这个孩子四处声扬的性取向只是一时兴起,或者说一时沉湎,像超市售卖的印明保质期的食品,不论期限长还是短,仍有过期的风险和时限。
      不过眼下,她好像也不大确定了。毕竟没有类似的体验,也没听过其他当事人的分享。

      一位玉树临风的男伴舞登场,如松柏似的挺拔,万花丛中飞舞忙,蜜蜂一般掠过美丽的姑娘们,任裙摆扫撩,抖动肩膀与她们眉目传情。

      莫名燥热难耐的林子枫早已脱去外套,露出萤光色的虎头内衫。手机后置镜头对准舞池拍照片和视频。
      她不时地迎着气氛,随观众一道起哄喝彩,小脸愈发红润。

      果然,只吃了几口肉的林子枫,在菜凉下来之前没再动筷子,一心一意地录视频,打算过后分享给好友和母亲。

      周曦暮不吃凉饭,菜一变温,她也旋即放筷,挪转椅子,好整以暇地沉浸于餐厅的歌舞表演。

      她们这桌离得太近,林子枫快站到凳子上的四射激情,又过于溢于言表。
      所以,她被舞者们拉到舞池中央去,该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一旁的周曦暮无措地望着同伴被抓上去,骤然有种感同身受的紧张。
      难以置信,上次她来时,同桌人欣赏过歌舞,可没有参与过这一环节。

      太突然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被拉上去的是自己,会引发多么严重的社会恐惧症。

      等周曦暮平复紧张再抬头时,那孩子已经Hold住全场——

      林子枫一会儿灵活地动起脖子向男伴舞狂抛媚眼,红唇轻嘟,娇气纵深,共演缠绵,暗送秋波;
      一会儿又耸动肩部单膝跪在姑娘身侧,棕靴无声踏着节拍,求偶开屏般撩人心弦,蛊惑春心。
      男女舞姿,得心应手。

      在琉璃窗扇折射出的五彩光芒下,那双青黛浓眉上下恣意,脚步轻盈,袅袅婷婷,修长鹤立。

      与发型无关,与服装无关,与灵魂有关。

      几个刹那间,青春洋溢的少年人仿佛被模糊了性别,汇聚男女各自优长于一身,看得见熠熠生辉的俊朗星目,也望得到娉婷婉约的小鸟依人。

      每一个动作那么自然大方,每一个表情那么真挚虔诚。没有一点腼腆,没有任何扭捏。
      她像是为这首歌曲,为这支舞蹈而生的。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宛若璀璨星辰的眼眸,她好像因热烈激昂的舞曲失聪,耳边只有炎日灼烧蚁穴的声音。
      瞬息之间,周曦暮像被深渊包裹,被漩涡缠身,心神动弹不得。

      但恍惚间,她又莫名坚信着,那眼底深不可测的另一端,一尘不染。

      鬼使神差的,她像林子枫刚才所做的那样,打开手机相机模式,按下开始录制的红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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