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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障碍 ...

  •   天堂俱乐部一层酒柜吧台。

      威士忌淋下,包裹圆润透明的冰球,又很快被人一饮而尽,一遍又一遍。冰球不见消融,吧台存酒却下得很快。后来甚至调酒师还没倒完,酒杯便被端起。金色液体溅在台面上。玻璃酒杯的反光渐渐映出一双迷离的桃花眼。

      一直观察着的老板倩倩中间将调酒师唤走,嘱咐他林子枫的底量,才安心放他回去服务。

      上次托林子枫修正的视频,主角正是那个鸟语王八蛋。她靠法律手段和威逼利诱,收回了自己赠予他的全部金钱和物品,连CK内裤也没饶过。除了钱和车,其他都一把火烧了,又起诉得对方被迫遣返。

      而对于林子枫隔三岔五会来她这像失恋一般狂饮的行为,她已经习惯了,从不出声打扰。

      “Mojito,谢谢。”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眼尾狭长又风情十足的女人放下手包,自然落座时恰好摆出好看的曲线。

      林子枫偏头顺着面庞滑到对方脖子以下,正大光明地看了两眼,扭头回来继续喝光新倒的威士忌。

      女人将调酒师递来的酒,顺势滑到林子枫面前。

      女孩酒窝一扬,露出标准迷人的笑靥如花,含混道:“姐姐,这是小孩子喝的。”
      语气中掺杂着少许撒娇的意味,淡化了短发营造出的强势。

      她喜欢假装。在家人面前假装,在自己心里假装,在白天假装,在深夜假装,像个没有灵魂的容器,像个装着不知道什么的杯。

      女人有些受用地吞咽一瞬,撩拨开垂在锁骨处的长发,直勾勾盯着那双桃花眼,声线比妆容更迷人地蛊惑着:“只是希望请妹妹喝点甜的。甜甜的,能解酒,也能解愁。”

      苏打的泡沫一点点顶起纸质吸管,任它在朗姆酒与枫糖浆之间摇摆。

      林子枫一面深深地回望对方,一面伸展脖颈,凑过去叼住吸管,缓缓地吸了一口,又用舌尖轻巧顶开。

      “姐姐,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前任?”

      “不,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人。”

      室内晦暗不明的光线汇成一条星河,布鲁斯曲调像一滴黑色颜料,染上了就曲曲袅袅地在河中扩散开来,流淌进活络灵动的心思,蔓延至不可告人的遐想。

      女人的手借着想去扶她的意思,轻轻从肩膀落在大腿上,摩挲着滑向胯骨。

      “谁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失恋?还喝这么多。”

      “不知道,未来哪个傻子吧?”林子枫摇摇头,“不过,姐姐可能不知道我的酒量。”

      “多少?”女人也凑过去用被使用过的吸管,细细品尝冰凉的调酒。

      吸管上留下鲜明的口红印,暧昧之极,昭昭在目。

      女孩竖起一根食指,调皮地慢慢绕着圈。

      已经在朋友的卡座里观察半天,不可能是一瓶啤酒的量。女人想了想回答道:“一瓶洋酒?”

      食指左右摇了摇。

      “一瓶啤酒?”

      食指又晃了晃。

      从逐渐清亮动人的瞳孔中,看出少女戏耍的隐喻,女人笑着认输:“我猜不到。”

      “一就是……能一直喝。”林子枫又灌一杯,唇角勾起,够向精灵耳,得逞地笑着。

      女人被可爱到,伸手戳了戳右边的酒窝。
      “姐姐也是。”女人也竖起一根食指。

      一直喝?还是1?
      林子枫露出疑惑的神情。

      女人的声音越压越低,幽幽飘进对方耳中:“一就是……能一直/湿。”

      太烧了。眼前目眩缭绕的灯,别管蓝的红的,全看成黄的。
      吧台后的酒保连忙去服务另一侧新来的客人,慌张地险些被右脚绊倒。

      穿过曲风变幻的走廊,避开酒醉的路人,女孩跌跌撞撞由女人搀出俱乐部,微醺着将大半边力气压在对方身上,呼着酒气上了陌生的车,进酒店开了陌生的房。

      年轻水润的唇被按在柔软大床上品鉴着。

      两种飞衣服的速度都不遑多让。很快,燥热与肌肤亲密相贴。

      林子枫轻轻向女人夸耀过的地方摸索着。

      还没探究清楚,顿感凉意袭来,无人涉足的禁地险些被人来而不往非礼也。

      ——“枫儿,不要像妈妈一样……”

      ——“我们老了。你也要找个人陪你,不是玩两天就算了的,那种毁名声,要一起好好度过后半生。”

      ——“你跟人玩出病来!林家不会给你治!”

      ——“阿枫,我可以亲你的脸吗?”

      多年以来梦魇般的声音如潮水突袭,似诅咒降临。

      她猛地推开对方,翻身站起来,抢过枕头挡住自己。

      “铁的?没关系,姐姐也能躺着不动。”
      床上的小姐姐觉得少女害羞,还欲缠过来,却被二次推回床上。

      “姐姐对不起啊,我酒醒了,想起学校不让外宿的。会背处分的!”
      她绷起脸,一件件捡起地上衣裤穿起,翻找钱包却找不出一张纸钞,举着手机问,“你号码多少?那个酒店钱,我支付宝打给你。”

      女人翻起被子裹住身躯,躺着对她笑了笑。
      本来以为这妹妹虽然年轻,但看钱包里的身份证和存货,肯定也是老手。没想到忽然翻脸,变得这么纯情,反叫她起了兴致。

      林子枫翻出一张卡片,是某次牌局时有个叔叔当折现一样抵扣给她的水疗城会员卡。没用过,使用时也无需提供持卡人信息,里面的金额足够开这个房型一周有余。

      她抽出卡,按在床头。这卡没有登记过姓名和联系方式,谁去使用都可以。

      “姐姐不要你的钱。告诉我,你的名字。嗯?”

      “我叫……”穿戴整齐的林子枫此刻正背对女人。

      “我叫……雷锋。”

      不等对方反应,野了一夜的小兔崽子倏地开门蹿出房间。

      ……

      俱乐部二楼最里间包房。

      “这是不是什么功能障碍啊?”倩倩望着这个去而复返、像住俱乐部里的人,忍不住劝道,“你还年轻,肯定能治回来。”

      “呸!”林子枫干啐了一口,“没见过我车牌号吗?”

      “DM……Y,一堆1?”倩倩仔细回忆道,“什么意思噢?”

      “大猛1!特别1!特别猛!”

      那刚才狼狈逃窜的人是谁啊?
      倩倩被这小财神爷逗得花枝乱颤地大笑,丝毫不顾及平日在手下面前塑造的冷面形象。

      “姐没有那种时候吗?突然觉得特没劲,不想做。”她犹豫着隐藏了真实想法。

      “你果然没谈过男的。”倩倩艳羡地叹喟着,“都到那个地步了,是我想停就能停的吗?唉——还是小姐姐贴心,知道疼人。”

      确实,女孩子是不会强迫什么。而且就算有不靠谱的女生,也不太可能轻易靠武力制服自己。

      林子枫哑然一阵,安慰道:“再遇到那不珍惜的人,姐别惯着啊!你治不动,就打电话摇人。强子、我、大鹏……前几次带的那个大高个女生,她跆拳道黑带,老厉害了!你叫谁都行!那种混蛋应该被物理阉割!放心,出事我替你蹲局子!”
      她拍着胸脯,越说越淘气,越讲越来劲。

      倩倩笑着推她一把,嗔怪道:“看你讲的噢,姐像那逆来顺受的人吗?我自己动手。”

      “嗯?是我想的那意思嘛?”林子枫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去你的。”
      “所以……”老板娘眯起眼睛好奇地打听,“真没有过啊?”还没等林子枫回答,又大惊小怪地哎呀起来,“坏咯!还叫你帮我看那种片子,别给你这小丫头吓出什么心理阴影噢!册呐!罪过罪过!”

      林子枫呵呵地乐着,大口吃着专门搭配自己喜好的果盘。

      “太晚了,你要不想回家、不想回宿舍,又不嫌吵,就在这凑合几小时,我让人门外给你守着。”

      “那敢情好咯!”鼓着腮帮子小仓鼠一样瞬间歪倒,目送老板娘扭着腰身离开,掏出手机骚扰大概也没休息的闺蜜。

      ……

      机场安检通道外。

      “证件都带齐了吧?”

      纪清柏“嗯”了一声。

      “长途飞机时间太长,要是睡不着,手表定个闹钟,到时间起来转一转,不然腰不舒服。我给你买的蒸汽腰带带了吧,记得缠腰上。”

      他又“嗯”了一声。

      “如果需要什么,那边没有。发消息给我,我买了寄给你。怕运丢,也可以托朋友带过去。”

      “不用了。”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将累意摆到台面上来。

      周曦暮抿紧薄唇,特意涂好的唇彩被晕出唇峰一点点。这是她早上擦掉又涂,涂了几十遍的。总觉得不够完美。
      怕引发他的焦虑,不论沪城交通多么糟糕,她今天没有丝毫迟到,还刻意穿上了他送自己的第一套衣服和第一双鞋,希望接近他理想中的缪斯形象。

      纪清柏的手抬起放下,犹豫了三次,终于用指腹轻轻抹去那点出格的橘色。

      李助理拉着小型登机行李箱冒失地冲过来,挤到纪清柏身旁说:“都办好了,早点进去可以在贵宾室休息,里面新放的按摩椅和纪老家里那台差不多。”

      周曦暮难掩诧异地望着她。

      纪清柏挑出自己的票攥在手心,淡淡地回道:“你先安检,贵宾室见。”
      等人离开后,他又继续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父母放心不下,请人照料起居。你还要讲课的。”

      他无奈道:“我都这样了,哪有什么爱人的本事?”

      几步远处,被人轻易放弃的廉价打火机砰砰砰地,落进回收箱内。

      周曦暮胸口揪痛着重重一跳,似溺在水中透不过气。

      ——“曦暮,你觉得这段写得好吗?”

      ——“曦暮,你真是我的缪斯!!!”

      ——“曦暮,读读这几本书吧,应该对你学习有帮助。先看着,其他的我之后再推荐。”

      ——“曦暮,今天你穿这身吧,陪我参加个活动。”

      ——“曦暮,我爸妈想见你,和我回家吃顿饭吧?”

      ——“曦暮,没有你在身边,我好像什么也写不出来……”

      ——“曦暮,谢谢你,给了我爱人的本事。”

      ——“曦暮,我成废人了……”

      七年多了。

      滴水经年累月穿透崖石,精粮日复一日磨为谷浆,新笋节节升高汇成竹林。

      她,也顺着他点点滴滴的指引,或明或暗的提示,和细致入微的教导,以时光为见证,以岁月为代价,从青涩稚嫩的女孩,蜕变为睿智成熟的女人。

      她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努力了,努力翻过两人之间的障碍,拉近彼此的精神距离。甚至努力到,放任自己清醒地活在无形的牢笼里。

      ——“被那么介绍你开心啊?感情关系不清不楚,低眉顺眼上赶着为人家当保姆,还换工作当老师。好歹是个知识分子,不嫌掉价吗?”

      毕业之后,第一次有人敢跟她说这些。

      以往母亲总是劝她学会做人家的妻子和儿媳,让她感念对方的恩德、赏识和提携,不要逼对方逼得太紧,不要……当面喋喋不休地说,私下发公众号链接借自媒体之口暗戳隐晦地劝。

      女孩的话,就像任何不谙世事的人说出来的那样,天真极了。但她一直相信,爱,是有条件的。

      周曦暮松开紧咬的唇,大着胆子吐露从未言明的心思。

      “是不是因为,因为我,没有成为你最需要的……”
      那样理想的缪斯。

      尽管与他相敬如宾、朝夕相伴那么多年,但她脑中对他渴望的那个形象没有完整概念,她只是隐隐地猜出大概。

      像玩拼图游戏似的,可她只拿到四分之一零散又具体的碎片,怎么也拼不出最终的图案。对他的琢磨,也像墓穴挖掘,总以为身处的这一层就是谜底,却不知道下面还有一层又一层繁复的陪葬。

      纪清柏摇了摇头。

      “曦暮,不需要长成什么样,你长成你自己就好了。这次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是我,是我病了。等我病好了,你……”
      不知道这些身体的病和心灵上的病什么时候会好,会不会好。

      他突兀地挤出一抹笑容。尽管生疏了,但依然是笑。
      每次出门时、告别时、劝慰时、等待时,他都会留给她这样淡然又安神的笑容。

      你,还需要我吗?周曦暮最想问这句,已经想了很久了,从他生病了开始,她就想问。

      费洛姆曾说过,不成熟的、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需要和爱的关系,被爱与爱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很复杂的情感关系。

      她一直在思考,他们对彼此的爱是哪一种,那些曾经深信不疑的爱是否还存在,它们是否会延续。自从他生病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的价值和作用,以及这段关系的时限。如果爱是有条件的,那么她给予的条件,对方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满意了?可她不知道还能给什么,什么才是对方想要的?他生病之后,她也像生病了一样,一刻不停地自我折磨着。

      在熙攘人群中,彼此凝视时,他们几乎同时想起初遇的第一句话:

      ——“作者老师,请您阅读一个读者的真心。”

      年轻的周曦暮曾捧上过一封书信。

      怀念,令纪清柏眼前的灰暗更重,更浓郁。

      耳朵里阴暗的叫嚣越来越响,纪清柏站都有些站不住了,但他后背悄悄抵靠围栏,依然尽力维持着体面。

      “读者朋友,给我一点时间……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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