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酒江湖行》当垆看

43、种因便得果

　　两人突然爆发的冲突让周围一圈人也都站了起来，但连刚才主动劝和的和事佬，现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情此景让人怎么劝和。

　　辛玄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柳二郎在篝火跳动间看不十分清晰的脸，看其中找不到的恐慌。

　　“为什么要说我咒你呢？微妙比丘尼的故事中说了，她能够得证罗汉果位正是因为有一世曾虔诚礼佛，正是因为有功德亦有罪过才有她这一生受尽苦恼依旧可以解脱一切的机会。”辛玄说到这里呵笑了两声，“你总不可能因为自己杀过的鸡而害怕吧！那是杀过人吗?”

　　做惯了和事佬的人已经站了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温声说着，“微之兄，你这话就过了。不过二郎，你这没事怎么反应这么大呢？是不是下午酒喝多了还没醒。”

　　和事佬一边说着一边也示意着两家小厮上来把自己的主家拉回去，这众目睽睽之下闹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柳二郎生气地说着，“你刚才那话，谁听不出来那如同指桑骂槐的恶意，你如此狂悖，难怪之前将乡主气走，我就不该看在你我同在汉人的份上与你搭话。”

　　辛玄仍由他两手拉扯试图挣脱，手上的力道一点没减，依旧牢牢攥住了柳二郎的衣领，“我听说这杀生业力也各有不同，因此释教弟子可吃五净肉，想来这为饱腹而杀生与为享乐而杀生的业力也大有差别，如此以来你如此愤怒也有道理。”

　　“辛玄，陛下已经下令灭佛，你还在这里宣扬佛教戒律，莫不是想要违法！”柳二郎非常不爽，但是被辛玄一手拎着便挣脱不开，他在心里骂着旁边这个和事佬实在无用，转着脑袋想喊自己的仆从过来，却看到那没用的家伙被辛玄家那个下人给拦住了。

　　而那和事佬站在两人中间，听着两个人各说各的实在奇怪，想了想也不开口劝了，只看着两人别打起来他便觉得也对得起良心了。

　　今晚这篝火晚会，虽然有些男女杂坐着，但是总体而言，男女各占了一半地方对面而坐，于是当宋岱看到辛玄与人冲突再赶过来，辛玄与柳二郎外已经围起了不少人，实在看不清里面情形，更听不到辛玄说了什么。

　　她站在小静肩膀上观察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而小静则去通知外面的人随时做好使用武力的准备。

　　她助跑了一下，踩着小静双手一个借力，就换了方向越过一众人扑了进去。

　　辛玄本还在与柳二对峙，听着一片奇怪的呼声，心有灵犀地抬头看去，接着就把柳二扯到了一旁松开，自己则稳稳地接住了宋岱，“你怎么这么冒失！”

　　宋岱瞪他，“那也是你先冒失，怎么跟人闹起来了啊？”

　　辛玄抱着人不松手，情绪已经比之前缓和多了，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浅淡的笑容，“我刚才听人说起微妙比丘尼的故事，听了实在生气，说话就难听了些。”

　　“微妙比丘尼是什么故事？”宋岱没听过这个名字，奇怪地问着，“听起来是佛家故事，与这柳二郎有什么关系，你要跟他生气。”

　　“当然是因为他就是条乱咬人的野狗。”被甩开的柳二郎好不容易站稳，勉强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看着那边搂在一起的狗男女就生气。

　　听柳二郎这么骂人，辛玄还没有什么反应，宋岱已经先一脚踹了过去。
　　她知道辛玄是什么性子，之前不管是面对徐茂还是安乐乡主，彼此之间交流多有不畅，但是辛玄也没有直接和人起冲突。在顾家那一晚明明早猜出了顾家有大案子，他依旧能够掩饰住自己的想法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那么此刻，要么就是此人举动，实在让辛玄气愤到不可容忍，要么就是他在解题发挥，宋岱自然也不会给这个嘴臭的家伙留半点颜面，“我不知道微妙比丘尼是什么故事，但我可以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疯子。”

　　柳二郎捂着肚子，被踹得后退了几步，宋岱没下死手但也没收着力气，要不是身后人出手扶住了人，他怕是能直接摔倒。

　　“唉唉唉，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之前只想着拦住辛玄就行的和事佬无奈极了，不愧是敢闭着眼睛比骑射的疯子两夫妻，这刚才两个人还搂在一块，他以为今天的冲突就要渐渐平息了，哪里想得到这卫娘子突然暴起先给了柳二郎一脚，“卫娘子，我们刚才只是在闲聊，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吵了起来，但怎么也不至于直接打人吧！”

　　说到最后，脾气温和的和事佬言语中也带出来了不满，周围人窃窃私语，也能听到很多人在说“不该打人”。

　　宋岱却完全不受影响，她环视周围一圈，活动着筋骨，“我这人一向如此，你若是敢骂我，我就要打回去，你们现在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地头蛇在说话，终究还是靠武力说话罢了。”

　　因为辛玄和宋岱完全不害怕的模样，大家又想起两人那让人惊艳的表现，不少人都下意识确认了这两人没有背着弓箭，才觉得大松了一口气，可以继续在这里看戏而不怕被殃及了，但是那些或大或小的指责还是小了一些。
　　转身出去找家中护卫和大人的也多了一些，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直接发疯无差别杀人，这边都是未成婚的少男少女玩乐，还有不少半大孩子，自然没有多少抵御风险的能力。

　　柳二郎也想不到这两个人这么嚣张，心中的火气更胜，自己的父亲在本地有极大实权，自己做事还要束手束脚的，这两个没什么家族支撑也没有官职爵位的凭什么这么放肆，他捂着自己还疼着的肚子阴狠开口，“既然是靠武力说法，你能活到今天就是命中注定要栽在我手里了。”

　　“我从来不觉得死是多可怕的事，只是，你真的不怕因果报应吗？你看你老师画那些佛像画的时候，有真正想过那些画面为何事而作吗？”辛玄这时候还轻摇着头，言语中都是对于柳二郎的不屑，“你没有心，自以为喜欢画鸡，但你只是在享受将鸡的生命握于掌中的感觉，所以你那斗鸡虽然刻画了动作，但画出来的不过是 僵死之鸡。大家看你画得快，形抓得准，于是给你面子夸上两句做个乐子，但是谁会真正喜欢你的画，喜欢你这个人呢？”

　　“你胡说！你胡说！我的画明明很好！”柳二郎眼睛赤红地大喊，还看向周围的熟人想要获取他们的认同。

　　但是从辛玄和他莫名其妙地开始争吵后，周围这些人也从辛玄的话中听出了异样，柳二郎的应对也让人心中有疑，于是看着他发狂的模样，反而稍稍退后了半步。

　　两个人的对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说的，辛玄似乎就是为了压迫柳二郎，把他逼入如现在这般，几近癫狂的状态。
　　而柳二郎对于辛玄妄想一般毫无缘由的指责，却没有像现在被贬低画作时如此愤怒，是因为他更在意自己的画作？还是因为他对虐鸡杀人这些指控想要避而不谈？

　　辛玄确实是因为愤怒而出言，却也是趁势试探，想逼出些正常状态下试探不出来的内容。

　　看着柳二郎已经愈发癫狂，考虑他们已经吵了这么久，柳家人应该也快来了，辛玄也不再继续激将，而是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
　　“你看过顾老的四时耕耘图吧，是不是画得很好？一个明明是以画人物项闻名的人，被嘲笑只懂模仿顾恺之技艺，却画不出自己风格的人，却画出了一组田园景色为表，内蕴人文故事的真正佳作，你一定和现在一样吧！”

　　“胡说，那死老头的画空无内容，不过是因为仿顾恺之出了名罢了，什么四时耕耘图，画了一年就自以为能配上这个名字了吗？”

　　“唉。”辛玄长谈一声，看了看天上明月与星辰，不知亡魂能否回望人间，“看来不管是顾翼还是那四幅一组的画，都再也回不到顾家了。”

　　听到顾翼的名字，柳二郎才恍若被冷水浇醒，大脑还在麻木之中，但他想自己应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你到底受谁指使，今晚字字句句都想要诬陷我杀人，我根本不认识顾翼，为什么要诬陷我。”

　　但不管柳二郎如何辩解，周围人的心中已经有了芥蒂，辛玄虽然自陈因为愤怒才出言嘲讽，但是他一直情绪稳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反观柳二郎的情绪明显不太稳定，在场诸人也不由回忆起柳二郎每次提到自己拆解鸡身结构时的模样。

　　身处乱世，而且很多人都是马上民族，游猎是日常娱乐，杀人也不少见到，时人也敬佩些奇异之人，所以大家一直没细思过柳二郎的行为是否过度出奇。

　　但是此时不知是否因为印象变化，大家也隐隐觉得柳二郎这画鸡的方法似乎并不寻常，尤其他常说自己画鸡十数载，而他也不过十七岁，那岂不是很小时就喜欢上了自己动手杀鸡？
　　不是嗜杀之人真的会从小就喜欢这种事吗？

　　而如果顺着这个逻辑继续推演，这样的人杀过人也并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