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笔记》风入松响

29、室友

　　甘芷最后还是在晚自习结束前把陈一山赶回家了，她自己回教室上完了只剩半个小时的晚自习，然后背上包回寝室。
　　她没有找人同路，自己一路往寝室走，一路就在脑子里回放她和陈一山几个小时前从这里走出来的画面，回放到一半，理智觉醒，名字叫理智的小人就在甘芷脑子里尖叫“你不要变成恋爱脑啊”，甘芷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推开204的门。
　　204其余三个位置上已经都坐了人，她们听见有人推门，齐刷刷向甘芷看过来。
　　噌噌噌三声，屋里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靠近门口的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声音竟然有点颤抖：“同、同学，你就是要搬过来的甘芷同学吗？”
　　“对，是我。”甘芷点头。
　　“嗷——”眼镜女生后面的一个女生双眼放光地推开凳子，“年级第一真住到我们寝室来了！学霸你好啊，我叫曹圆圆，五班的！”
　　眼镜女生相对冷静：“我叫姜英，二班的。”
　　另一个女生看起来有点腼腆，她慢一步地站起来冲甘芷点了点头：“我叫潘茜兮，我和圆圆都是五班的。”

　　甘芷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姜英拿着篮子去洗澡了，潘茜兮书桌亮着灯，一直低着头在写手上的什么东西，只有曹圆圆一个闲人啃着鸭脖晃过来，问甘芷：“学霸，你一般晚上学到几点啊？”
　　“嗯？”甘芷想了想，以为是问她熄灯的时间，“你们平时是几点休息？你们要关寝室的大灯随时关就可以，我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尤其是今天，我晚自习都在收拾东西，作业还没怎么动呢，估计得到一两点了。”
　　曹圆圆扳着手指算了算：“从现在到一点……快四个小时，按照你的速度，你肯定是每天写完学校的作业还有自己的题要写吧？我真没想到你们一班的学霸都这么卷生卷死。茜茜，看来我是得跟着你一起努力，不然想要在大榜上往前走是寸步难行啊——”
　　甘芷没正面回答她，只是笑了笑：“一班也有一班自己的压力，下面所有班都卯足劲准备把我们踢下去呢。听你刚刚说，茜茜也休息得比较晚吗？”
　　曹圆圆猛点头：“我给你介绍，我们寝室呢，过了十一点半我的脑子基本就不转了，所以一般是我先睡，英子跟我前后脚吧，她有时候晚上还会看点错题什么的，茜茜睡得就特别晚了，反正我有次凌晨三点起来都看见她灯亮着。”
　　“一般圆圆睡了我们就会关灯。”潘茜兮从书本里抬起头，冲甘芷抿唇笑了笑，“我睡得比较晚，没办法，脑子不聪明就只能靠后天努力补上了。”
　　甘芷点点头，瞥了一眼潘茜兮笔记本上工整干净的字迹，没接这一茬。

　　快到凌晨两点，甘芷先拧熄了台灯。
　　潘茜兮感到背后的光乍然暗下去，回头看了过来。
　　甘芷指指梯子，对她用口型说“我先睡了，你早点休息”。
　　潘茜兮点点头，她下巴尖尖的，常常熬夜早起使得她眼下一圈都是乌青，在寝室暗淡的光线下看上去很疲惫。
　　甘芷爬上床，她原本以为自己乍然换了环境会睡不着，没想到闭上眼，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还没睡觉的室友轻手轻脚地写着题，她不用担心郑伊人甩上的防盗门哐啷作响，也不用在凌晨被洗衣机吵醒，不用再担惊受怕郑伊人喝了太多酒……
　　这是她几年来睡过最安稳的一个觉。

　　次日，甘芷第一个醒，曹圆圆的闹钟已经响了快五分钟了，还在床上的其他三个人都毫无动静，等到甘芷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上铺才有了窸窸窣窣的收拾声。
　　潘茜兮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下来。
　　然后被打着哈欠站在寝室门口看手机的甘芷吓了一跳。
　　甘芷抱歉地朝她笑了笑，指了指卫生间的门，用气声问：“我是想问一下你们，卫生间的垃圾需要我带出去吗？”
　　潘茜兮走过来冲她摆摆手：“不用，今天我倒好了，下次回寝室我给你指一下垃圾桶在哪，以后我们再轮流。”
　　“好。”甘芷点点头，冲她扬了一下手机，“那我先走了。”

　　“哎。”潘茜兮叫住她。
　　“怎么了？”
　　“你手机小心点。”潘茜兮一边光速地把凉水拍在自己脸上，一边说，“有时候早上查寝宿管阿姨会上来，你别被她们看到了。”
　　甘芷把手机揣进兜里，轻轻地合上门：“行，谢谢你啊。”

　　通往宿舍外的小道此时静悄悄的，宿舍区六点五十关门，高中生的早晨多睡一秒都是珍贵的，学生们起码要到四十五分之后才会集中地从楼上飞奔下来。
　　所以甘芷六点半站在楼下，看着四下一片空旷时，不禁有点好笑。
　　甘芷心想：以后可以晚点起。

　　她刷卡出了闸机，就看见闸机后面的棚子地下站了个人。
　　背影乍一看很熟悉。
　　甘芷眨眨眼，绕到人影正面：
　　“陈一山？”
　　陈一山打了个哈欠，冲她晃了一下手上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呦，终于出来了啊？喏，我从家里给你带的早饭。”

　　“真是你啊？你一大早抽的什么风站在这里？”
　　甘芷嘴上说着，手上很诚实地把塑料袋接过来，玉米猪肉馅儿的水晶饺，在深秋的天气里暖暖和和地握在手里，胃里也开始觉得饿了。
　　甘芷叼了一个水晶饺出来，含混地偏过头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出来啊？站这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刚到。”
　　“真的假的？”甘芷明显不相信，她一边往下咽水晶饺一边被烫得“嘶”了口气，“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三十分下楼不是四十分下楼？”

　　陈一山伸手把甘芷叼着的半个饺子塞进她嘴里：“你赶紧吃吧，问题这么多——你早上的闹钟是六点二十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
　　“唔。”甘芷又被烫了一下，她这会没法张嘴骂人，只好恼羞成怒地把陈一山伸过来的手拍开了。
　　她们就一路笑笑闹闹地走到了教学楼楼下，刚过六点四十。
　　这个点的教学楼空空荡荡的，住宿生起得晚的还在床上，起得早的刚刚在食堂坐下准备吃早饭，更不要说到校时间是七点十分的走读生。
　　走廊里只剩下她们两个脚步的回音，陈一山牵住甘芷的手往楼上走，边说：“我就知道我今天早起起对了。”
　　“嗯？”
　　“我们都好久没机会独处了。”
　　“你少来啊。”甘芷笑骂，作势要挣开她的手，“很久没独处了？那昨天晚上在宿舍里是什么？”
　　陈一山不放，反而把手指扣得更紧了，硬是把甘芷拉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故意问她：“嗯？那你说说是什么？”

　　甘芷眼前浮现出她们昨天搂搂抱抱地倒在她寝室的窗上，下一秒，耳根很不争气地就红了，她拽了一把陈一山：“没什么！”
　　陈一山拧住她的耳垂：“还不好意思了……”
　　下一秒，她们一起听见了楼下有脚步声。
　　迅速地对视了一眼，甘芷立即拉起陈一山快步往楼上跑，一直跑到三楼一班的教室里，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一起停下来。
　　甘芷趴在门框上往外看，等了一小会，楼道里没有人再走出来，刚刚她们听见的脚步声应该是进了别的楼层。
　　甘芷带着点跑步后的喘息回过头，看见陈一山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在身后看着她。
　　甘芷：“你起开！”
　　陈一山慢悠悠地跟着她晃回位置上，林周的位置还空着，但她就是不坐下，而是问甘芷：“那我真的起开咯？”
　　甘芷：“你坐下！！！”
　　陈一山：“嗯哼？我到底要怎么样？”
　　甘芷想了想，掷出终极杀招：“你还想不想拿我的作业对答案了？”
　　陈一山沉默三秒，乖乖地老实了。

　　临近十月底，高一有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月考刚结束不久，期中考又紧随而至。
　　第二件，是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学期的篮球赛终于到了决赛，最终打进决赛了三支队伍是一班、二班和七班，三个班按照先前的积分继续车轮战，赛程两周，恰好是一周在期中考前，一周在期中考后。
　　紧逼的考试并没有浇灭学生们对篮球赛的热情，差别只不过是陈一山在赛场上看到了更多抱着笔和习题册的观众，大家哨响了看球，吹哨休息就写题，完美的时间管理。
　　连甘芷也没有例外。

　　“你不至于吧。”照例是周一下午球赛，陈一山看着甘芷拎着卡了一支水笔的习习册准备下楼去球场，有点好笑，“你有什么好卷的？我们这儿有谁能考得过你啊？”
　　甘芷给她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去陈一山的书立里翻她的同一本习题册：“比第二名高一分是第一名，比第二名高三十分也是第一名——这俩是一回事吗？你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你这次准备考多少名？我警告你啊，你小心玩脱了下个学期就从我们班滚出去了。”
　　“那怎么可能。”陈一山还是把习题册接过来了，“我都算过了，只要我期中不掉出一百名，下个学期就肯定能留在咱们班。”
　　“考一百多名？你也真是敢想。”
　　“怎么了？”
　　“月考位次五十到一百的分差快三十分，你要能掉到一百多名去，我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疯了。”
　　陈一山抿了下嘴，在旁边不作声了。

　　甘芷下午跟陈一山说完那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慌。
　　恰好这天一班的作业不算多，甘芷和陈一山在晚自习都写完了，陈一山拿甘芷的卷子对了答案，甘芷给她把错题讲完，刚好晚自习打铃。
　　甘芷想了想，朝她伸手：“你把你这两周数理化的卷子给我。”
　　“干什么？”
　　“我晚上没事，回去给你划个重点。”
　　陈一山的动作顿了下：“你真担心我一百名都考不到啊？”
　　甘芷炸毛：“一百名？你能不能有点志向！”

　　陈一山在书立里拣了拣，把自己的数理化三个文件夹挑出来给她：“喏，都在这了，但是……”
　　甘芷接过来翻了翻，半晌没等到陈一山的后半句，顺口追问：“但是什么？给你划重点你怎么还不乐意上了？”
　　“绝对没有啊！”
　　陈一山四下瞥了一眼，这会儿一班里没什么人了，也没人往她们这个角落看，为证清白，悄悄地把手臂从校服外套下面塞进去，揽住甘芷的腰，用力握了一下。
　　甘芷怕痒，连忙躲闪：“哎你！”
　　“谢谢女朋友。”清白的陈一山凑在她耳边说，“谢谢第一名女朋友。”

　　住宿以来，甘芷的作息健康多了，每天早上六点半起，跟着人流从宿舍区掐着关门的点涌出来，然后别人去食堂吃早餐，她去宿舍区门口领取拎着早餐等着她的陈一山。没有定时炸弹一样的郑伊人，她晚上零点或者一点就能睡，连带着早上趴在桌子上昏迷的时间都少了，让同桌的林周啧啧称奇。

　　204寝室依旧是潘茜兮每天睡得最晚，甘芷有一次研究拓展题研究晚了，到快两点才上床，躺下不久，才听见还在地下的潘茜兮熄了灯。
　　但据甘芷所知，潘茜兮在五班的成绩只能排中上，不能算突出。
　　而年级大榜上，前五十名是一二班垄断的，其他班级的学生争取的都是五十到一百的位次。204寝室的其余两个人里，曹圆圆和潘茜兮差不多，都排在年级里两百名左右的位次，二班的姜英位次倒是在百名以内。
　　或许是出于“高手”之间的礼貌，姜英从不过问甘芷每天晚上在学什么，只有曹圆圆偶尔会凑过来咋呼两句，每当这个时候，甘芷的余光能扫到潘茜兮悄悄停下的笔。
　　甘芷学的东西无非那么几样，学校的作业、预习的新课和提升的习题册，只要曹圆圆问，她都有什么说什么。
　　隔两天，甘芷会在潘茜兮的书架上看到她提过的某一本习题册。

　　于是这天晚上，在曹圆圆和姜英先后上床后，当甘芷把卷子掏出来摊在桌面上，开始一章一章翻陈一山的错题时，她明显地感受到了背后潘茜兮投来好奇的目光。
　　甘芷不理她，自顾自地继续。
　　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潘茜兮憋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走到甘芷身后，轻声问：“甘芷，你也写错题本吗？”

　　“我……”甘芷说，“我帮我朋友看一下她的错题，做个题型分析。”
　　想了想，又补充：“我自己不做错题本。”

　　“啊，是这样。”
　　潘茜兮顺着甘芷的目光看过去，本子上按照书上的顺序分板块归纳了错题，每个板块用红笔写抬头，下面是黑笔小字，标卷子上对应的例题、大致解法和犯错原因，甘芷做得很精细，每一个板块旁边还用五角星标明了重要程度。
　　桌子上摊着的卷子很多，潘茜兮很轻易地找到了甘芷口中的那个“朋友”，因为卷子上写着陈一山的名字：“是陈一山啊，我知道她，她也很厉害。”
　　“是吗？”
　　闻言，甘芷手里的笔一顿，目光垂落，陈一山的大名静静地躺在手边的卷子上。陈一山的字很漂亮，甘芷的字也好看，但因为她写得快而偏向潦草，陈一山则不一样，她一撇一捺里有笔锋，字形更清俊有力。
　　甘芷透过这三个字仿佛看到了背后写字的那只手、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提到“陈一山”这三个字，甘芷的脑海里就会一下子跳出许多美好的画面，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对啊，她很厉害。”

　　错题集甘芷差不多弄到零点半，她洗漱完回来时，看见潘茜兮还在位置上用胶带把自己的错题从卷子上粘下来，一道道码到另一本空白的本子上。
　　撕胶带的动静不轻，甘芷听见姜英在床上翻了个身。
　　附中大多数学生都会做错题本，少数像甘芷，是因为错题本身不多，直接标在习题册上看就行，她给陈一山做的那五六页纸也不算错题本，算题型分析，甘芷觉得这样总结比密密麻麻垒一堆题目在本子上要方便，陈一山翻看起来心理压力也小一点。
　　不过学习这件事，也是不同人有不同人的路数。因此甘芷瞥了专心致志粘贴着错题本的潘茜兮，没说什么。

　　转眼就是周六。
　　按照附中反人类的考试排期，照例是一天从早考到晚。
　　前一天，整个204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周五晚留校，考试在即，过了零点，一贯早睡的姜英和曹圆圆各自抱着自己的复习资料坐在座位上，没有一点要挪窝睡觉的意思。
　　0:40，甘芷首先站起来洗漱。
　　她拿着牙杯回到座位时，曹圆圆在旁边哀号了一声：“完蛋了，我学不完了啊——”
　　姜英推了下眼镜，难得地加入了寝室的话题：“我也是，我化学错题本还有十页没看呢。”
　　潘茜兮在旁边摇摇头，问甘芷：“你准备睡了吗？”

　　“反正我准备睡了。”曹圆圆一个哈欠接着一个，“明天一场硬仗要打呢。”
　　“甘芷那也不是硬仗吧。”姜英瞥见甘芷把桌上的东西扫进包里，忍不住有点酸溜溜的，“年级第一肯定又是你的。”

　　甘芷抬头，玩笑道：“那可别提前毒奶我啊，万一你们班长这次把我超过去了也未可知。”
　　姜英是二班的，班长是顾天骄，上一场月考咬在甘芷后面的第二名。

　　“班长？你说二班顾天骄是吧？”曹圆圆插话，“我知道他，那个大美女赵燕燕男朋友呗！当大美女真好啊，找个学霸男朋友，还能让男朋友辅导自己学习呢。”

　　曹圆圆按熄了灯，寝室陷入昏暗，只有潘茜兮和姜英的两盏台灯还在床下亮着。甘芷的窗帘已经拉上，曹圆圆嘟嘟囔囔着爬上床：“我真不知道学霸们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我一过零点脑子马上就不转了，哎，甘芷这种天天学到凌晨的就该考第一名，我看我还是算了，我就不是这块读书的料，上天保佑，明天差不多考个两百五十名我就满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旁边一样常学到凌晨的潘茜兮没作声，悄悄攥住了手边的卷子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