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公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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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绵绵地塌陷在床垫深处
公元2023年6月8日下午5点整，高考结束的铃声如同天国传来的福音，响彻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刹那间，压抑了三年的狂喜如山洪般爆发。
教学楼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雪白的试卷和书页被撕碎，从窗口洋洋酒酒地飘下，像是举行一场盛大的、告别苦难的葬礼。
苏冉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她听着身边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假期计划、旅行、通宵游戏?那些词汇听起来美好却遥远。她的神经被漫长的高压复习折磨得无比迟钝，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乏和疲惫。她没有参与任何庆祝，只是默默地回到家，反锁房门，拉上窗帘，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现在唯一需要对抗的敌人，只剩下困意。连续几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透支，在此刻变成了排山倒海的索债。她甚至没力气洗澡，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时空错乱。没有闹钟，没有母亲的催促，没有潜意识里对复习进度的焦虑。这是三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沉睡，深沉得如同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是一整天。
她是被一阵极其顽固的、尖锐的电子提示音吵醒的。那声音不像她设定的任何铃声，更像某种老式调制解调器发出的、带着刺耳杂音的“嘀—嘀—”声，穿透力极强，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她脆弱的耳膜。
“唔….”她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这讨厌的噪音。但它仿佛直接响在她的颅腔内，根本无法忽略。
烦躁地摸索到床头的手机，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弹窗强制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是纯粹的、不透光的漆黑，上面浮现着几行仿佛由惨白色荧光组成的字体，字符边缘还微微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
【检测到强烈'避世意愿'与'极致低能耗生存理念......资质匹配中......】
【匹配成功！契合度：99.7%】
【欢迎来到'无尽回廊'，亲爱的预备玩家苏冉。】
【您已被选中参与这场伟大的生存进化游戏，生命唯一，机会仅此一次。】
【祝您.....游戏愉快。】
下面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微微闪烁的按钮：【确认进入】。
“该死的流氓软件……还是中毒了？”苏冉的大脑被睡眠粘稠地包裹着，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她只想让这吵死人的声音消失，让她重回梦乡。手指有气无力地在屏幕上滑动，想找到关闭或返回的选项，却完全没有。
那该死的【确认进入】按钮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屏幕。
她的指尖不小心蹭过了那个区域。
就在触碰到的瞬间，一种冰冷的、仿佛被电流轻微刺痛的感觉从指尖窜遍全身！
下一秒，天旋地转！
身下柔软舒适的床铺瞬间消失，熟悉的房间景象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破裂、剥落，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闪烁着无数乱码和雪花的漆黑虚空！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啊—！”
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但声音立刻被周围扭曲的空间吞噬。
这不是梦！这种感觉太过真实粗暴！
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砰！
她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而冰冷的平面上，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般疼痛。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的铁锈味，混合在一起涌入鼻腔，呛得她咳嗽起来。
“咳咳.….”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环顾四周，瞳孔因震惊和不适而急剧收缩。
这里绝对不是她的房间！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玄关，大约只有三四平米。
地上铺着老旧的、边缘已经卷翘的暗红色地毯，积满了灰。旁边是一个歪斜的鞋架，上面随意扔着几双款式老旧、蒙着厚厚灰尘的鞋子。墙壁是斑驳的淡黄色，上面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和水渍，大片大片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内里。
空气阴冷而潮湿，穿透她单薄的睡衣，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它被一个脏兮兮的灯罩罩着，光线昏暗又不稳定，不停地闪烁着，连带着投在墙壁上的人影也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还有另外七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和她一样横七竖八地摔在地上，或者刚刚惊慌失措地爬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茫然、惊恐和难以置信。
一个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年轻男人猛地跳起来，疯狂地去拧玄关那扇唯一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木质大门把手。“开门！放我出去！谁他妈把我弄到这来的？！”门把手纹丝不动，那扇门仿佛焊死在了墙上。
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妆容精致的女人缩在角落，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喃喃自语：
“我在酒吧.....我就喝了一杯酒..怎么回事.?..”
一个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瘦弱男孩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篮球背心体育生模样的大个子则显得比较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警惕的眼神也暴露了他的紧张，他正在快速扫视环境，试图搞清楚状况。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尽管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分析：“大家冷静！这很可能是一个大型虚拟现实体验，或者.……某种集体恶作剧？我们需要保持理智.….”
“放屁！”一个西装革履，但领带歪斜、显得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粗暴地打断他，“你听听刚才脑子里那个声音！什么游戏？什么死亡？这他妈是绑架！非法拘禁！”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争吵声、哭泣声、徒劳的撞门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令人窒息。
苏冉呆呆地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从地板不断渗入身体，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花了比其他人更长的时间来消化这匪夷所思的状况。
刚才…那个电子音…
【无尽回廊】….【新手副本：午夜公寓】…..【存活】...【真实死亡】…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惊悚游戏？无限流？她会死？
巨大的恐惧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她手脚冰凉。她只是一个刚高考完的普通学生，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求生的本能试图催促她站起来，像其他人一样去探索，去寻找生路。
但是.....
另一个更强大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住了她。
—好累啊。
从灵魂深处弥漫上来的、积压了三年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比眼前的恐惧更加汹涌地淹没了她。
高三那无数个日夜：凌晨亮着的台灯，永远刷不完的真题卷，空气里弥漫的咖啡和风油精的味道，课桌上越堆越高的书本，老师喋喋不休的强
洞，父母小心翼翼又充満期盼的眼神.....所有的
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窒息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为了一个目标，已经拼命“卷”了整整三年，耗干了所有的心力和激情。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她发誓再也不要过那种日子了。
可现在呢？这个该死的游戏，居然要她继续
“巻”？甚至巻得更加拼命——用生命去巻？
探索？解谜？战斗？和这些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陌生人勾心斗角，争夺资源？
一想到这些，一种极致的、生理性的厌恶和抗拒感油然而生。
她剩下的那点精力，连恐惧都快支撑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毫无预兆地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新手副本【午夜公寓】正式开启。】
【主线任务：存活至天亮（剩余时间：5小时59分），并寻找到‘生路之门’。】
【警告：黑暗中潜藏着危险。请注意您的体力值与精神值。过度活动与恐惧将加速消耗。】
【死亡，即真实死亡。】
【祝各位游戏愉快。】
最后的“游戏愉快”四个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讽刺意味。
语音落下，玄关那扇一直紧闭的厚重木门，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是更加昏暗幽深的公寓走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和某种难以名状气息的冷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让那盏本就闪烁不定的灯泡猛地暗了一下。
门外未知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门内是狭小压抑的囚笼。
所有玩家都僵住了，恐惧达到了顶点。
“门、门开了…”外卖小哥声音颤抖。
“外面....有什么东西？”吊带裙女人死死捂住嘴。
“怎么办？出去吗？还是留在这里？”体育生赵大鹏看向眼镜男李思睿，下意识地寻求意见。
李思睿眉头紧锁：“信息太少，但留在这里很可能等于坐以待毙。理论上应该探索环境，寻找线索和任务提示所说的们门….”
西装男高铭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妈的，横竖都是死，出去拼了！说不定线索就在外面！”他似乎是这群人里最快接受现实并试图掌握主动的。
短暂的僵持后，求生的本能最终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以高铭为首，几个胆大的玩家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靠近那扇敞开的门，准备探事条阴森恐怖的走廊。
就在这一片紧张凝重、人人自危的氛围里，苏冉的动作显得格格不入。
她慢慢地、艰难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以为她终于要跟上大部队的行动。
然而，苏冉并没有走向那扇通往走廊的门，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她的目光在玄关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玄关最内侧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张旧沙发。蒙着灰的暗绿色绒布面料，一边的扶手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看起来破旧不堪，但…它看起来是软的。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苏冉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张沙发前。
她伸出手，轻轻地、象征性地拂了一下沙发座垫上最厚的那层灰，然后…
侧身，蜷腿，躺了下去。
她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确认这旧沙发会不会塌。确认它勉强能承受自己的重量后，她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将头枕在还算干净的扶手部位，然后……闭上了眼睛。
整个玄关，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刚刚鼓足勇气准备出门探索的玩家们，全都石化了般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在昏暗闪烁灯光下、竟然真的打算睡觉的少女。
她.....她在干什ム？
疯了吗？！
还是吓傻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体育生赵大鹏，他嗓门大，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喂！那位同学！你干什么呢？！快起来！这地方很危险！不能睡啊！”
听到喊声，苏冉的睫毛颤了颤，极不情愿地睁开一半眼睛。她的眼神里没有疯狂，也没有被吓傻的呆滞，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和......不耐煩？
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理直气壮的摆烂，含糊不清地嘟囔：
“.....别吵。”
“高中…...三年…..太累了。”
“卷不动了…真的.....”
“....你加油。我先.....躺会儿。”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耗费力气的解释工作，重新闭上眼，甚至还往沙发里面缩了缩，试图寻找一个更暖和的姿势，彻底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
众人：“！！！”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
这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在可能下一秒就会死的恐怖游戏里，因为“高中太累了”所以要先躺会儿？！
戴眼镜的李思睿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的科学世界观和逻辑思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这完全不符合求生本能！概率上这几乎是自寻死路！她的行为无法用任何模型解释！’
高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鄙夷和厌恶的神色：“废物！吓破胆了？也好，少个累赘！等死吧！”他不再关注苏冉，招呼着其他人，“我们走！别管这个疯子！”
最终，大部分玩家在恐惧和从众心理的驱使下，跟着高铭和李思睿，战战兢兢地走出了玄关，融入了外面走廊的黑暗中。只有那个吓坏了的高中生男孩钱小乐，犹豫地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似乎
“睡着”的苏冉，最终不敢出去，选择缩在玄关另一个离苏冉稍远的角落，抱着膝盖继续发抖。
玄关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灯泡接触不良的滋滋声，以及窗外（如果那能被称为窗的话）隐约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像是风声又像是低语呜咽的诡异声响。
苏冉其实并没有睡着。
冰冷的寒意和心底残留的一丝恐惧让她无法真正入睡。
但她真的不想动。
身体的疲惫沉重如山，精神上的倦怠感更是让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出去探索？面对未知的危险？和那些陌生人合作或者竞争？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累，好麻烦。
不如躺着。
死就死吧，反正高中那么累都熬过来了，死了说不定还能永远休息呢。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环境的冰冷刺激下浮浮沉沉。
就在她半睡半醒、意识模糊之际。
那道冰冷的、只有她能听见的电子提示音，再次悄无声息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好奇？或者说是算法遇到异常数据时的检索波动？
【叮！检测到玩家‘苏冉'行模式异常?.能量消耗速率低于基准线97.8%.……精神波动趋于平
緩......正在分析......】
【分析结果：行为符合隐藏条款‘低功耗可持续生存模式..?初步判定为‘优质节能样本?...】
【正在申请特殊资源调配.幸运值参数微调许可申请中......】
【.?申请通过。临时增益状态加载完毕。】
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淡薄到极致的白色微光，如同轻柔的羽毛，在她周身轻轻拂过，旋即消失不见。
空气中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丝丝身下破旧沙发的触感，仿佛也变得莫名柔软了一丁点。
苏冉在迷迷糊糊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睡得更沉了一些。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近乎自杀的躺平行为，竟然莫名其妙地…契合了这个诡异游戏的某种隐藏规则？
而她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躺平”，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午夜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