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会算命？》他山落雨

1、你能看到我？

　　“你们听说了没？戚浮舟居然死了？！”罗荣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又开始侃侃而谈。
　　罗荣，人送外号“罗碎嘴”，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消息八卦，但是罗荣在讲述时还喜欢添油加醋，所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大家也就当个下课的消遣。
　　“真的假的？”围观群众立马表示不信，毕竟前两天人还好好的。罗荣瞪大眼睛，指着尹沉木嚷道：“徐橙橙，你居然质疑我？！这种事情能瞎说吗？！不信你问尹沉木！他们两个不是邻居吗？尹沉木肯定知道！”
　　尹沉木正托着脑袋听罗荣讲，没成想罗荣一嗓子把大家的目光都喊过来了。尹沉木突然想到隔壁院子里摆放的那一口黑漆漆的棺木，于是朝大家点了点头。
　　罗荣一看，立马激动起来，“你们看吧，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疑问与惊叹接踵而至，尹沉木一下成为了话题中心，毕竟在恒阳一中谁不知道两个人是死对头，又加上两个人是邻居，大家一时间将问题都抛向尹沉木。
　　“沉木，你知不知道戚浮舟是怎么死的？”
　　“他的葬礼什么时候啊？你会去吗？”
　　“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那可是戚浮舟啊！”
　　……
　　直到上课，大家才意犹未尽结束了讨论，青春期的孩子们对于死亡这个话题好奇总是大过担忧。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尹沉木盯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数学老师，思绪逐渐转移。
　　尹沉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那口棺木，自从戚浮舟的棺木被摆在院子里，他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口棺木，黑漆漆的压的人心慌，总是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今天似乎是戚浮舟的头七，俗称回魂日，可这七天里，尹沉木似乎没怎么见过戚浮舟的家人，唯一的儿子出事，尹沉木甚至没听到隔壁的哭喊声，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戚浮舟的脸在尹沉木脑中闪过，一节课尹沉木都上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下课尹沉木就拎着书包出了教室，他现在需要尹乾的帮助。
　　尹乾是尹沉木的爷爷。他爸妈关系自他记事起就不太好，两个人在尹沉木六岁那年离了婚，从此后，尹沉木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就连他爸也不怎么回来，尹沉木就一直和尹乾住在一起。
　　虽然外人说起他们家的情况总觉得尹沉木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但是尹沉木自己不这么觉得，他和尹乾住在一块，爷孙两个过得也挺好。尹乾年轻的时候积攒了不少，而且加上尹乾和尹素问关系不好，自成年以后尹素问基本就没怎么再问家里要过钱，这么些年，家底也还算丰厚。
　　尹沉木沿着路牙走，路过戚浮舟家里的时候，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口棺木还摆在院子正中间，不设灵棚，只有一口棺木，尹沉木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丧葬习俗，可这一瞅，尹沉木突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棺木摆放的方向有问题。
　　这一排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大门的方向在南边，按道理棺木应该头朝北，脚往南，在民间的丧葬风俗中，这样的朝向即为“顺势”，意味着人死后能够走出家门往生投胎，可戚浮舟的棺木却恰恰相反，“逆势”摆放，大不吉利。可在前几天，棺木并不是这样放的，尹沉木日日路过，不会弄错。
　　尹沉木心头猛然一紧，那股熟悉的异样感又悄然爬上脊背，让人心里发毛。
　　突然，尹沉木感觉有一道阴沉的视线投向自己，可当尹沉木向四周打量时，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刮起了大风，枯叶盘旋着刮向远处，明明是中午，天却莫名阴沉下来，见此情景，尹沉木不再多作停留，加快脚步向自己家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外面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尹素问回来了？
　　尹沉木脚步顿了一下，没再理会，随着他长大，尹素问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想带尹沉木走，可尹沉木不愿意，父子两个每次都弄得不欢而散，连带着尹乾也被尹素问责怪，可尹乾从不恼火，问起来，只说自己对不起尹素问。
　　大人的事情尹沉木不想过问，这么多次争来争去他也隐约知道一些，无非觉得尹沉木跟着尹乾不学无术罢了。果不其然，一开门尹沉木就看到两个人在吵。
　　“尹乾，你自己不惜命也就算了，还要带上沉木？！”尹素问弯着腰，将桌子拍得啪啪响，尹乾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说话，尹素问一见尹乾沉默，更是生气，每次都是这样，一遇上尹素问，尹乾就沉默。
　　“是我自己要跟着，和爷爷没关系”尹沉木抱着胸靠在玄关处，尹乾看到尹沉木回来，几欲开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倒是尹素问见尹沉木回来，上前就要拉着尹沉木离开，“跟爸走”。
　　尹沉木将目光放在尹乾身上，又看了一眼尹素问，将尹素问的手掰开，声音不大但是态度却很坚决“我不走”。
　　尹素问侧身看向自己这个儿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尹沉木的性子变成这样，不冷不热的，一点也不亲人，尹素问来了很多次，这一次来抱着一定要带走尹沉木的决心。他皱着眉，看向尹沉木的眼睛，眼神中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分祈求，“沉木，你听话，跟着爸爸走吧”。
　　“理由？”尹沉木垂着眼皮不去看尹素问，他小的时候做梦都梦见爸妈来接他，可是十几年过去了，都没有人来，尹沉木其实很想问问尹乾早干嘛去了，可他说不出口，话问出口只会让他更难堪，少年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尹素问叹了口气，当爹的看见儿子对自己这么冷淡，心里也不免五味杂陈，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说服尹沉木。
　　“小木，你爷爷钻研那一套，那都是些歪门邪道，窥探天机，插手他人因果，你跟着他学那些东西，哪天招惹了什么东西，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呢？”尹沉木抬头盯着尹素问，“那又怎么样呢？没有爷爷我说不定早死了。”
　　尹素问没想到尹沉木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怔愣。尹沉木也没指望尹素问能说点什么，转身向尹乾走去，尹乾刚刚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听着父子俩拉扯，见尹沉木过来，一时有些无措。尹沉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是你爸爸，我总不会害你”，尹素问还不死心，朝尹沉木喊了一声。
　　“可他是我爷爷，是你父亲，难道他就会害我吗？”尹沉木将问题抛回去。
　　尹素问看向尹乾，尹乾也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尹素问，愧疚、无奈乱七八糟的感情混在一块，尹沉木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走向厨房，浑然不在意身后的两个人。
　　尹素问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只得留下一句“改天再来”便落荒而逃。
　　客厅内沉默紧张的气氛骤然轻松下来，尹乾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尹沉木没有再说什么，只将煮好的面端出来，爷孙俩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
　　尹沉木平时不回家吃午饭，今天因为戚浮舟，鬼使神差地就回来了，没想到碰到尹素问也在，眼下也不适合问问题，尹沉木纠结了半天，决定晚上再说。

　　今天周五，没有晚课，尹沉木一下课就往家走，恒阳这边讲究头七以后下葬，今天是最后一夜，再不问没有机会了。
　　尹沉木路过戚浮舟家里，对比中午，棺木周围绕了几根红线，上面贴着几张符纸，离得远，尹沉木看不清画了什么，棺木的四角还点着蜡烛，尹沉木眯了眯眼睛，这个做法——镇魂烛，通常是用来镇压邪煞的，戚浮舟怎么看都不像能成为邪煞的人。
　　恒阳尤其重喜丧礼仪，家里有人去世邻里之间不用说也会互相帮忙，可这些天，尹沉木也没见别人。他隐隐觉得尹乾知道是怎么回事，尹乾从不避讳和他说这些，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没提，想来戚浮舟的死另有隐情了。
　　尹沉木边走边想，突然觉得周身的空气冷下来，但尹沉木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戚浮舟家附近总感觉不对劲，尹沉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将“来人”引回去处理。

　　尹沉木打开家门径直走进去，却没有关门，门上被尹乾画了符，寻常邪祟在触到门的那一刻就得魂飞魄散。可尹沉木没感到对方的恶意，只想着先把对方捉住，然后交由尹乾处置。
　　尹沉木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身后敞开的门忽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猛地推上，发出“砰”的一声。与此同时，尹沉木骤然反身，抽出一张黄符直直地贴向一直跟着自己的那道身影。
　　“等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尹沉木手下的动作被迫叫停，距离“来人”，不，或者说“来鬼”只有一步之遥。
　　“戚浮舟？！”待看清面前的身影，戚浮舟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正是死去多日的戚浮舟。
　　戚浮舟也有些难以置信，他刚刚是情急之下才喊的，没想到尹沉木真的能看见他，“你……能看到我？”戚浮舟先前在自己家附近徘徊了很久，也尝试过去和过路人接触，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而且他在家里绕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家人，整个家里死气沉沉的，除了院子里放着的那一口棺木，再无其他。
　　尹沉木没有回答，气氛一下陷入了难言的尴尬，一人一鬼就这样看着对方不说话。不过尹沉木很快回过神来，指尖很快窜出一阵微弱的火苗，黄符就如出现时又突然消失。
　　戚浮舟看着眼前这一幕，变得目瞪口呆，“不是……你居然会这些东西？！”刚刚尹沉木能看到他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
　　尹沉木对戚浮舟的话置若罔闻，只留下一句“你不该在这里”就往楼上走。但戚浮舟没让他如愿，他站在尹沉木面前挡住了尹沉木的去路，尹沉木只顿了一下就抬脚继续往前走——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挡不住人。
　　可下一秒，尹沉木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有些坚硬的胸膛，阴凉的气息一瞬间缠上了尹沉木，将他包裹起来。戚浮舟也被撞得有些趔趄，但还是伸出手托了尹沉木一把。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让尹沉木打了个瑟缩，他后退一步，仰头打量着戚浮舟，无端地尹沉木心里有些烦躁。
　　活人属阳，魂魄属阴，二者磁场不同，按道理不该碰到。就算能碰到也应该在子时三刻阴气最重的时候，这个阶段也俗称“鬼门开”，阴物在这一阶段会进入阳界。可现在分明才七点，只算得上阴阳相接的时刻，顶多就是可以看到，二者在本质上处于两个不同的维度。
　　尹沉木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盯着戚浮舟心里盘算着，戚浮舟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一时有些忐忑，只得侧身，给尹沉木让了路。尹沉木见状再次抬脚向楼上走去，戚浮舟就亦趋亦步地跟在尹沉木身后。
　　进了房间，尹沉木想得忘神，随手便把门关上了，等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的时候，戚浮舟正穿门而过，一半身子还留在门外，见尹沉木看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地问道：“我……能进来吗？”
　　尹沉木想了想，走到戚浮舟面前打量着他，戚浮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出去还是进来，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下一刻，尹沉木伸出手推向戚浮舟，力道不大，但戚浮舟见尹沉木这样，只好摸了摸鼻子退了出去。
　　尹沉木看向自己的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刚刚推戚浮舟时手底下确实是人的触感，除了冷，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进来。”尹沉木心里有了猜测，朝门外的戚浮舟喊了一声。戚浮舟闻言再度穿门而入，可他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抱枕直冲他的门面，戚浮舟来不及躲，抱枕就这样穿过戚浮舟的身体落到地上。戚浮舟面色古怪地盯着尹沉木，他倒是听说过尹沉木性格不太好，可没想到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尹沉木没理会戚浮舟的面色，只绕过他将抱枕捡回来扔到了椅子上。
　　“尹沉木，你为什么能看到我啊？”戚浮舟见尹沉木面色正常，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你呢？为什么跟着我？死了就去投胎，跟着我我又不能帮你投胎。”尹沉木坐到椅子上，脚点地整个人转过来盯着戚浮舟，戚浮舟的形态和常见的魂魄也稍有差异，正常魂魄形态似雾非雾，偏半透明状，可戚浮舟却是全然实质的，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戚浮舟整个人悬浮于地面和异于常人的温度之外，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戚浮舟挠了挠头，如实相告：“我也不知道，我刚醒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困在棺材里，我没办法靠近，恰好这个时候你出现了，我就跟着你了。”顿了顿，戚浮舟又想到什么，“而且，我听说你爷爷懂一点这种……额，就是超自然的东西，我想着你爷爷能不能帮帮我，我觉得我没死。”戚浮舟想了想找了个比较靠谱的说辞，没敢说他还听说尹乾是个“神棍”，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死马当活马医来着，不曾想尹沉木居然也懂。
　　尹沉木虚空点了点戚浮舟，说出来的话像给戚浮舟泼了一盆冷水，“可你确实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七天了，如果是刚刚魂魄离体说不定还有的救，但是现在你确实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尹沉木话音刚落又想到戚浮舟说的“刚醒”，继续询问道：“你说的刚醒是什么意思？”
　　戚浮舟听着尹沉木的话脑袋有些迟缓，他接受不了自己“死了七天”的事实，闻言，缓慢眨了眨眼睛回复道：“你说我死了七天？可我明明才刚变成这幅样子，而且你有见过我的尸体吗？”
　　尹沉木这才发觉自己从始至终见到的都是戚浮舟的棺木，但戚浮舟的体温又作不了假，刚刚魂魄离体的人，魂魄应该会有一丝残温，而戚浮舟的体温冷的可怕。尹沉木一边托着脑袋想，一边打量着戚浮舟，戚浮舟就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如果要戚浮舟的朋友看见他这幅样子一定会觉得惊诧，戚浮舟此人从没这么安静颓唐过。
　　尹沉木盯着戚浮舟，突然发现戚浮舟的胸膛有起伏，因为戚浮舟的呼吸状态很微弱，尹沉木一时竟没有发觉，魂魄刚离体会保留生人习惯，戚浮舟还在呼吸，那就说明他“刚死”不久，可这与前面所得又冲突了，这个问题陷入了一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