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认亲风波 ...

  •   还记得江婉认亲那天,江南正下着入梅以来的第一场暴雨。江父江母接到电话时,正在给江心过二十二岁生日——奶油蛋糕上的蜡烛刚点到第三根,江母的手机就像被雷劈过似的,在水晶果盘旁疯狂震动。

      “是……是城郊派出所的电话。”江母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三次才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雨声,隐约传来“河边捡到的女婴”“襁褓里有块玉”“二十二岁了”几个词,江父手里的打火机“啪嗒”掉在地毯上,火苗在他皮鞋尖前明明灭灭。

      那块玉江心也有。是江家祖传的双鱼佩,当年给双胞胎女儿做满月礼时,被匠人一分为二,鱼眼处各嵌了颗鸽血红。江心脖子上的半块常年贴着肌肤,被焐得温润透亮,而另一块,早在二十二年前那个赶集的日子,随着襁褓里的妹妹一起消失在人潮里。

      “去!现在就去!”江父扯掉领带,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抓起车钥匙就往玄关冲。江母紧随其后,江心刚想说“我也去”,父母的车已经“轰”地冲出了院门,溅起的水花打在雕花铁门上,像一场仓促的告别。

      派出所的接待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雨水的味道。江心赶到时,正看见母亲抱着一个穿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女哭,那女孩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露出的眉眼竟和江心有八分像,只是眼角更尖,唇线更利。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婉儿……”江母手忙脚乱地想摸她的脸,却被少女猛地躲开。她退到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个帆布包,书包带子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旧棉花。

      “我不叫婉儿。”少女抬起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叫徐婉,我妈叫李翠兰,在河边开杂货铺。”

      她的目光扫过江父江母身上的名牌,又落在江心脖子上的玉佩上,突然冷笑一声,“你们找错人了吧?我妈说我是捡来的,可没说是什么有钱人的女儿。”

      江父从公文包里掏出泛黄的出生证明,指腹在“双胞胎女婴”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孩子,你看这玉佩……”他解开衬衫纽扣,露出贴身藏着的半块双鱼佩——这是他二十二年来从未离身的东西,“你那块,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徐婉攥着帆布包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物件,鸽血红的鱼眼在白炽灯下闪着光。江父颤抖着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的双鱼尾处,竟藏着个“婉”字。

      “是她……真的是我们的婉儿……”江母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徐婉却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有意思吗?二十二年前把我扔了,现在看我长大了,又想捡回去当宝贝?”她把玉佩塞回包里,转身就往门外走,“我妈还在店里等我回去收摊,没空陪你们演戏。”

      “等等!”江心追出去,雨还在下,她把伞往徐婉头顶倾斜,“外面雨大,我送你回去吧。”

      徐婉猛地把伞推开,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校服:“别碰我!”她的眼神带着警惕和敌意,“你是谁?少在这假好心。”

      “我是江心,你的姐姐。”江心把伞捡起来,又递过去,“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找到你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姐姐?”徐婉嗤笑一声,“我可没福气有你这样的姐姐。穿得这么光鲜,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她后退一步,踩进积水里,溅起的泥点弄脏了江心的白裙子,“告诉你,我徐婉就算一辈子卖杂货,也不稀罕你们江家的东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瘦小的背影在雨幕中缩成一个模糊的点。江心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把伞,雨水顺着伞骨滴下来,打在她手背上,冰凉刺骨。

      认亲后的第一个月,徐婉还是住进了江家。李婶拿着徐婉的户口本找上门时,眼圈红得像兔子:“孩子大了,该回自己家了。”她把一个绣着莲藕的布包塞给徐婉,“这是你小时候的尿布,我都留着……”

      徐婉搬进了江心隔壁的房间。那间房原本是书房,江父特意请设计师改成了公主房,粉色的墙纸,天鹅绒的窗帘,衣帽间里挂满了最新款的裙子。可徐婉只把帆布包往床头柜上一扔,里面的旧衣服、破球鞋就滚了出来,和房间的精致格格不入。

      “这些衣服你要是不喜欢,妈妈再带你去买。”江母小心翼翼地说,手里拿着件真丝睡裙。

      徐婉正在拆李婶给的布包,闻言头也不抬:“不用。”她从布包里翻出个缺了耳朵的陶瓷兔子,摆在床头柜上——那是她小时候摔碎的玩具,李婶用胶水粘了三次。

      江心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她手里端着杯热牛奶,轻声说:“刚煮的,睡前喝有助于睡眠。”

      徐婉把陶瓷兔子往被子里藏了藏,转身坐在床沿:“有事?”

      “没什么,”江心把牛奶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上——那是常年帮李婶搬货磨出的茧子,“明天我带你去买双舒服的鞋吧,你脚上这双……”

      “不用你管。”徐婉打断她,语气硬得像石头,“我穿什么鞋,用什么东西,跟你没关系。”

      江心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的,双胞胎的心是连着的。可她现在看着徐婉,只觉得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江家的补偿式宠爱,是从一双限量版运动鞋开始的。徐婉在学校被同学嘲笑“土气”,回家把书包摔在地上,江父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了市区,把所有奢侈品牌的运动鞋各买了一双,堆在她房间里,像座小山。

      “喜欢哪双,告诉爸,爸再给你买。”江父搓着手,眼里满是讨好。

      徐婉看着那些鞋,突然笑了:“都要。”她穿着最新款的球鞋去学校,故意踩脏了嘲笑她的女生的白裙子,回来时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江母不仅没责备,反而夸她“有脾气,像江家人”。

      渐渐地,徐婉成了江家的中心。江母给她请了礼仪老师,教她用刀叉,练插花,可她偏要在餐桌上用手抓龙虾,说“这样吃才痛快”;江父带她去听音乐会,她却在中场睡着,还打了响亮的呼噜;江心的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她却把漫画贴得满墙都是,其中一本正好遮住了江心最爱的《飞鸟集》。

      “姐姐不介意吧?”徐婉抱着漫画,笑得一脸无辜。

      江心正在整理被碰掉的书,闻言顿了顿:“没事。”

      “那就好,”徐婉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毕竟这个家,现在是我的了。”

      江心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看着徐婉眼里的得意,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退让就能换来和平的。

      时淮序第一次来江家时,徐婉穿着江心的白衬衫,下摆系在腰上,露出一截细瘦的腰。她从楼上跑下来,故意撞在时淮序怀里,手里的果汁“不小心”洒在他的西装上。

      “哎呀,对不起!”她仰着脸,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帮你擦擦吧?”

      时淮序连忙后退一步,扯着被浸湿的领带:“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徐婉歪着头,手指卷着衬衫的衣角,“长得真帅,比我们学校那些男生强多了。”

      江心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轻声说:“淮序,你来了。”

      “心心。”时淮序的眼神有些闪躲,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刚在路上堵车,来晚了。”

      徐婉突然笑了:“你不知道吧?姐姐小时候可胖了,外号叫‘江小胖’,现在瘦下来,真是判若两人呢。”她走到时淮序身边,拿起他的外套,“这件西装好贵吧?我帮你送去干洗店?”

      “不用麻烦了。”时淮序想把外套拿回来,徐婉却像没看见似的,抱着外套往阳台走,“不麻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对了学长,你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我下次给你买一瓶赔罪。”

      江心看着他们的背影,手里的苹果刀差点划到手指。

      从那天起,徐婉就像块甩不掉的影子,时时刻刻出现在她和时淮序身边。时淮序加班,她会算好时间送去“爱心便当”,打开盒子,里面是李婶教她做的红烧肉,她说:“学长辛苦了,姐姐在家都不做饭的。”时淮序开会,她会捧着奶茶在公司楼下等,见到他的同事就说:“我是时学长的……妹妹。”

      江心不是没有察觉。她在时淮序的手机里看到过徐婉的消息,凌晨两点发来的“淮序哥哥,我睡不着”;她在时淮序的车里闻到过陌生的香水味,徐婉手腕上也有同样的味道;她甚至在时淮序的钱包里,发现了一张徐婉的照片——是偷拍的,她穿着江心的白裙子,站在石榴树下笑。

      “淮序,我们谈谈吧。”那天晚上,江心把照片放在时淮序面前,声音很平静。

      时淮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心心,你别多想,这是徐婉塞给我的,我忘了拿出来。”

      “忘了?”江心看着他的眼睛,“那她凌晨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回?她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你为什么让她上车?”

      “她毕竟是你妹妹,刚回江家,心里肯定不舒服,我多照顾点也是应该的。”时淮序皱着眉,“心心,你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小气?”江心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看着别的女人觊觎我的男朋友,还要装作大方,这才叫不小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徐婉?”时淮序的声音提高了,“她只是个缺爱的小姑娘,你对她包容一点不行吗?”

      江心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突然觉得很累。她想起三年前,时淮序在图书馆里递给她一杯热可可,说:“江心,你的眼睛像星星。”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时淮序,”江心站起身,“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爱上她了,告诉我一声,我不会纠缠。”

      时淮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决裂的那天,也是个雨天。江心去给时淮序送文件,刚走到咖啡馆门口,就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徐婉正依偎在时淮序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里把玩着他的领带,而时淮序,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是江心从未见过的温柔。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里面的身影,却模糊不了江心心里的痛。她站在雨里,手里的文件被打湿,字迹晕成一片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进去,想问个明白,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可她最终只是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在雨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说双胞胎是上辈子的缘分,这辈子才能一起投胎。可她和徐婉,到底是缘,还是债?

      路过街角的杂货铺时,她看见李婶正在收摊。老太太佝偻着背,把雨伞一把把地摞起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江心突然想起徐婉说过,李婶的灶台烟筒里,连烟都是香的。

      或许,有些温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回到家时,客厅里亮着灯。徐婉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新的名牌包,江母在旁边笑着说:“这是淮序刚送来的,说给你赔罪,昨天不该惹你生气。”

      徐婉抬起头,看见浑身湿透的江心,眼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装作惊讶:“姐姐,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江心没有理她,径直走上楼。她的房间里,窗户没关,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书桌上的《飞鸟集》。她走过去,轻轻合上书本,封面的字迹在雨雾中渐渐模糊——那是时淮序当年送她的,扉页上写着“赠我心尖上的姑娘”。

      原来,心尖上的位置,也是会变的。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一首悲伤的歌。江心知道,从今天起,有些故事,该结束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