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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家隐痛 ...

  •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三日。江家老宅的琉璃瓦被冲刷得油亮,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水晶帘,将庭院里的芭蕉叶打得簌簌作响。

      江心坐在靠窗的位置,月白色连衣裙的袖口绣着几枝浅碧的兰草,衬得她腕骨愈发清瘦。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碗沿,碗沿上描着一圈暗金的缠枝纹——这套餐具是父亲去年特意从景德镇订的,说是要给两个女儿补一份像样的嫁妆。可如今,江婉的那套早就被她随手丢弃,反倒是江心,还日日摆在桌上用。

      “咔嗒”一声,银叉划过高脚瓷盘,发出刺耳的声响。江婉用涂着正红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牛排,血筋混着焦黑的边缘卷起来,像极了她此刻微挑的眼尾。

      “爸,你尝这火候,”她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点刚从国外学来的腔调,却又刻意压得软糯。

      “比李婶用柴火锅炖的红烧肉差远了——说起来,我昨天还梦到李婶的灶台呢,烟筒里冒出来的烟都是香的。”

      江父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红木餐桌的倒影里,他鬓角的白发看得格外清晰。

      “是爸考虑不周,”他放下筷子,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让张妈重新做一份红烧肉,再蒸一笼你小时候爱吃的糖包。”

      “算了吧,”江婉嗤笑一声,将银叉扔在盘里,叉齿上还挂着块没嚼烂的肉。

      “张妈哪会做这个?她连荠菜长什么样都分不清。当年李婶带着我挖荠菜,露水打湿裤脚,回家用猪油一炒,那香味能飘三条街呢。”

      她抬眼看向江心,睫毛上还沾着点没化的亮片,“姐姐吃过荠菜吗?就是那种长在河边,看起来像野草的东西。”

      江心正夹着一筷子青菜,闻言顿了顿。只是此刻看着江婉眼底那点刻意显露的“优越感”,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当然,”江婉扬起下巴,像是炫耀什么稀世珍宝,“不是谁都有机会过那种日子的。”

      江母连忙打圆场,用公筷夹了一大块鱼腹肉放进江婉碗里,鱼皮上的酱汁溅到她鲜红的吊带裙上,留下一点深褐色的印子。“哎呀,你看我这手,”江母慌忙抽纸巾去擦,“婉儿,快擦擦,这裙子可是你爸托人从巴黎带回来的……”

      “没事。”江婉猛地推开她的手,动作重得带翻了手边的骨瓷茶杯。茶水泼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褐。她却像是没看见,只盯着江母说:“比起裙子,我更想吃李婶做的鱼。她每次都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不像这样,动不动就卡喉咙。”

      江母的手僵在半空,眼圈慢慢红了。一年前认亲那天,江婉也是这样,站在玄关里,看着满屋子的奢侈品,突然说:“这些东西,还不如李婶给我做的一双布鞋暖和。”那时江母就知道,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心里揣着一把火,烧得最旺的地方,是对这个家的怨。

      江心默默起身,拿过桌布角落的纸巾,蹲下去一点点擦着地毯上的茶渍。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妈,没事的,”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这茶渍能洗掉,张妈说有种进口的清洁剂很管用。”

      “还是姐姐懂事。”

      江婉忽然笑了,那笑容像雨后的虹,漂亮得有些刺眼,“不像我,从小野惯了,不懂这些规矩。”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姐姐,下周末我和淮序要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你说我带哪套裙子好?上次你说的那个意大利牌子,我让淮序给我买了十套,可我还是觉得……”

      “婉儿。”江心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没被风吹过的湖面,“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

      江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怎么不合适?淮序是我丈夫,我跟我姐姐讨论他送我的礼物,有什么问题?”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还是说,姐姐还没放下?也是,毕竟是谈了三年的男朋友,突然变成妹夫,换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婉儿!”江父重重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碟都在颤,“不许胡说!”

      “我胡说?”江婉猛地站起来,吊带裙的肩带滑到胳膊上,露出锁骨处精致的纹身——那是时淮序的名字缩写。

      江心慢慢站起身,她的手还攥着那张湿透的纸巾,指缝里渗出水来。她看着江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祝福你们。”

      “祝福?”江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祝福我们?那你倒是把书房里那本《小王子》扔了啊!那不是时淮序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吗?你还在扉页上写了字,我都看见了——‘愿我们像玫瑰与狐狸,懂得真正的爱’。呵,现在呢?”

      江心的脸瞬间白了。那本书她确实还留着,藏在书柜最顶层,用一块蓝布包着。她以为没人知道,却没想到……

      “够了!”江父气得发抖,指着门口,“你给我回房间去!”

      江婉却没动,反而从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枚鸽子蛋大的钻戒。“这是淮序送我的结婚周年礼物,”她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故意举到江心面前晃了晃,“他说,比当初送你的那枚好看多了。”

      江心看着那枚戒指,忽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争辩,不想解释,甚至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怨怼的房间里。她拿起椅背上的披肩,轻声说:“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姐姐!”江婉在她身后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就不想知道,时淮序昨天还说……”

      江心没有回头。

      推开房门的瞬间,雨好像更大了。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庭院里的石榴树,去年夏天,她和时淮序还在树下摘过石榴,他说:“心心,等明年结果,我们就订婚。”如今树还在,只是摘石榴的人,换了别人。

      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最顶层的蓝布包安静地躺着。江心走过去,踩着凳子把它拿下来,指尖拂过布面上绣着的玉兰花——那是她亲手绣的。打开布包,《小王子》的封面已经有些泛黄,扉页上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她摩挲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薇薇”两个字。江心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接起电话。

      “我的大小姐,总算接电话了!”林薇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听筒,“我跟你说,我刚从时淮序公司楼下过,看见他跟徐婉搂搂抱抱地出来,徐婉脖子上还挂着条新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不是,她哪来的钱买这个?哦不对,是时淮序买的!他凭什么用赚的钱给那个女人买东西?当初他创业初期,还是你把嫁妆钱都拿出来给他……”

      “薇薇。”江心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薇小心翼翼的声音:“心心,你哭了?”

      江心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轻声说:“没有。”

      “骗谁呢!”林薇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心疼。

      “是不是徐婉又欺负你了?我就知道,今天这顿饭肯定吃不安生。你也是,非要待在那个家里受气,不如搬出来跟我住,我家客房空着呢。”

      “我没事,”江心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潮湿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就是有点累。”

      “累就对了!”林薇立刻接话,“所以我跟你说,这周末必须跟我出去!我已经查好了,城郊的灵隐寺特别灵,尤其是求姻缘,好多人都去了之后就遇到真爱了!咱们去烧柱香,把时淮序和徐婉那对狗男女的霉运都赶走,再求个靠谱的男朋友,比什么都强!”

      江心看着窗外的雨,雨丝斜斜地织着,像一张温柔的网。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雨下透了,地里的庄稼就该长了。或许,她心里的那片地,也该被好好浇一浇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周末我跟你去。”

      “这就对了!”林薇立刻欢呼起来,“我跟你说,我还特意查了黄历,这周末宜出行、宜祈福,绝对是好日子!咱们早点去,争取第一个上香……”

      江心靠在窗边,听着林薇叽叽喳喳的声音,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雨还在下,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向书桌。桌上摊着一本没看完的《金刚经》,是去年生日时云游的僧人送的,扉页上写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时她不懂,现在却好像有点明白了。

      或许,真的该放下了。放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执念,放下那些回不去的过往,像这雨一样,落下去,然后重新开始。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飞鸟集》,轻轻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锁上。钥匙被她扔进了笔筒,发出清脆的响声。做完这一切,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像是卸下了背负了很久的担子。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给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银辉。江心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像是在宣告着什么的结束,又像是在迎接什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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