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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方对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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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逢光!”身后一声呼喊,让齐逢光转过身来。
只见姜怀川已然登上了马车,一脚踩在车辕上,雀青色的衣袍随风飘起。
既然人都救了,现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再将齐逢光放生回匪寨内任由其寻死觅活是不可能了。
【得想办法,先解开这道心结……】
姜怀川立在车头,居高临下,望着回身望过来的齐逢光,朗声道:
“齐耀,你一口一个别人堕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也是自我沉沦!”
她单手扶着金剑,任凭微红的日光洒满全身。
未等齐逢光还口,姜怀川果断打断他的话头,“为了那种人将自己的命陪进去,很值得骄傲吗?”
她微微侧头,望着齐逢光被愠色占据的脸庞,失笑道:“齐逢光,你的命就那么贱?”
微冷的晨风扫过齐逢光的脸颊,将双颊的炽热吹散了几许,即使在温暖的大氅下,齐逢光依旧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那股寒冷源自胸口,随着泵出的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根本不懂我的道……”齐逢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颤。
随即,绞痛自胸口传来。
在晨风里,齐逢光缩在大氅下,捂住那处痛苦的源头,呼吸困难。
姜怀川可不管他这副动不动就要死不活的表情,她手上绕着剑穗,又是一声嗤笑,“你的道就是同土匪头子殉情?”
齐逢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身躯因受到的莫大耻辱而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
他一把攥住院姜怀川在风中飘摇的袍角,红着眼眶,几乎歇斯底里: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道评头论足!
这世道就是这么烂,每个人都在往下坠。
朝廷腐败、皇族内斗,青州已经三个月没下过雨了!
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也不知道今年冬天又有多少人要死!
你什么都不知道!”
大病初愈的身子终究撑不住,他胸口骤然一紧,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肩膀发抖,指尖发颤,泪水沾湿衣袖。
他捂着胸口,踉跄几步,伏在马车边,呼吸急促得像濒死的野兽。
“师妹!他受不住的!”叶奚云正要上前搀住自己大病初愈的病患,就被病患本人甩开。
齐逢光推开了他,强撑着直起身,向盘旋而下的官道崖边走了几步。
姜怀川心下警惕,盘算着待一会此人一跃而下的时候,改以什么动作才能将对方最快拉回。
却见齐逢光直直望着自己,他抬手一指遥遥指向北海城下依稀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裹着破衣缩成一团,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草。
他声音带着哽咽说到: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改变不了它,我也改变不了它,用不了半月 ,这城下的百姓必定全部……”
一语未毕,他急急忙忙转过身去掩住面上奔涌而下的热泪。
齐逢光似乎用尽了力气,声音越说越低,仿佛是秋蝉一般,发出最后的鸣泣,“我 …我改变不了自己主君的想法,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独身一人…天地悠悠…却没有同道者…”
他转过身来眼角还泛着薄红,又再次将自己说服,“所以我以身殉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叶奚云伸手扶住他,用身体挡在了齐逢光与山崖只间,他手心触到了无尽苦痛与绝望的轻颤。
叶奚云喉咙发紧,眼眶发酸,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唇齿颤抖:“不是这样的……只有活下去,才会遇见……师尊,师妹这样的人啊……”
【原来如此,是想要同道的人啊……】
姜怀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松开在剑穗上打转的手,从腰间抽出半卷着的马鞭。
姜怀川的声音打破沉静。
她挥舞半卷的马鞭指向那城下泱泱一片的流民。
太阳彻底跃出地平线,金辉倾洒,温暖的日光打在每个人身上。
望着齐逢光带着些许哑然的双眼,姜怀川朗声说到:“逢光君,倘若我叫这城下的流民全部活下来,而且以后永远不必再忍受冻馁之苦,你可愿…”
齐逢光怔住,阳光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炽烈的日光烤晒着脸颊,姜怀川逆着日光,晨风吹得她衣袂翻飞,只余下暗色的剪影。
“逢光君,”她的声音清朗而笃定,“你可愿与我联手,把天下都变成这副样子?”
齐逢光怔怔地望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急急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一颗星火飘向了他心底的余烬。
姜怀川单手绕着剑穗,静静立在日光下,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等待一个回答。
齐逢光脸上面色变换不定,挣扎许久。
半晌,他才开口。
“我不信你空口白牙的许诺。倘若……你能令青州开义仓,且粮食都真真落到百姓手中——”
他顿住,咬紧牙关,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便入你幕府。”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明灭,心底打鼓,紧张到极点,等待着姜怀川的回复。
清冷的晨风在此刻停止,空气中只剩下檀香余烬的烟火气。
姜怀川愣了片刻。
【幕府?什么玩意?】
姜怀川不知道齐逢光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此时事情的发展难道不应当是:
两人确立盟约,齐逢光暂时有了活下去的动机,然后两人一齐携手在北海城打响名头,最终让赵褚也成功团聚后,自己再功成身退的吗?
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
望着齐逢光眼中决绝而又脆弱的光,她觉得隐隐觉得有些大事不妙,又不忍将这点自己好不容易点燃的火星亲手扑灭。
于是,她点头,迎着和煦的朝阳,面上一片波澜不惊,说到:“一言为定!”
另一边,晨风吹得帐幕哗哗作响。
营地里远远传来人声与牲口嘶鸣。
天光才刚破晓,白日的热气尚未来临。
帐内灯火早已熄灭,晨光自帘隙透进来,在楚蓬舟案上撒下明亮的金辉。
楚蓬舟端坐在案前,琥珀色长袍上的织金青竹纹在日光下跳动。
她眉头紧蹙,手中摩挲着案几上的书信,正在凝神沉思。
帘幕轻响,楚子衡急匆匆掀开门帘,步入帐中。
他眉目间仍带着从梦魇中惊醒后未能褪却的不安与焦躁。
“阿姐…”他唤道。
楚子衡彻夜被梦魇缠身,如今一袭织锦红衣更衬得他面色惨淡。
楚蓬舟抬眼,语声却带几分漫不经心,她指指身侧空座,示意楚子衡落座再说。
“正好有残局未解,你来同我下一局。”
她亲手为楚子衡沏了一杯栀子花茶,问到:“今日如何?还依旧被梦魇着吗?”
楚昭缓缓落座,眼神失落:“还在。总是梦见自己的脸会变作他人,碰到谁就变成谁,一直变呀变,就是换不回自己的脸…”
楚蓬舟静静看着他,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定:“我已向父亲去了书信,你无须忧虑。父亲同天机阁中人交好,他们必能治你这魇症。你只消安心歇息。”
楚昭低下头,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摩挲。
盏中热气氤氲,蒸的他面前全是潮热的水汽。
他嗫嚅着开口:“虽然看见这茶,我觉得很是熟悉。可是,我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甚至…想不起父亲的脸…”
帐中一瞬寂静,只有盏中茶水升起的薄雾,缓缓散入晨光。
楚蓬舟凝视他片刻,终是轻轻叹息:“你暂且安心休息吧。近日情势不稳,你不要四处乱晃。”
望着面前一脸懵懂而又迷茫的楚子衡,她犹豫一瞬,还是选择了开口:“阿昭,我叫人绑走了桓家世女。”
说罢,她手腕一翻,将黑子落下,继续道:“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念着昔日同窗情面,我又应许给了他粮草,他才愿意帮我这次忙…”
白棋攻势迅猛,楚昭眼疾手快,在关键位置订下一颗白子,瞬间形势逆转。
“可齐逢光也在那处 ,他终究是个变数”楚蓬舟望着盘内长驱直入的白子,暗暗摇头,“倘若齐逢光知道此事,他定然会出手阻拦。我也不知道他能在齐逢光的搏命反扑中坚持多久……”
她伸手从棋盘上取下一枚白子,收于掌中,“现下最宝贵的是时间”。
一语终了,楚蓬舟又轻轻落下一子。
“倘若在桓谭被放出来前,我们拿到粮草的位置……”
黑白攻守瞬间逆转,所以长驱直入的白子全部被吞。
她将白子一颗颗放入掌心,细细数来,“桓绍失了粮草,齐耀丢了性命……”
楚蓬舟又落下一子,黑棋成围,生路尽绝。
“青州必乱。”
说罢,她收回手。
掌心的棋子冰凉,她的目光却沉静如水,抬眼直勾勾向楚昭眼中望去,声音带着威压:“你懂了吗?”
楚子衡从满盘皆输棋局中抬起头来,眼神茫然,满脸不可思议。
楚蓬舟见状,一个头顶两个大,她按着头顶的青筋半晌,叹了口气。
她摆了摆手,说:“罢了。你回去歇息吧,等父亲的消息便是。”
待楚子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她抿了口热茶,抚上胸口的阵痛,年轻的面孔上带着几分不耐,“总这样傻愣着,也……”
忽然,远处一声鹫鸣划击碎长空,盘旋于流民聚集的荒地上空,带起一阵晨风,轻轻摇曳着楚蓬舟的营帐。
楚蓬舟顿了顿,转了话头,“或许……也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