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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追击 ...

  •   初秋午时的日头毒辣,洒在沂山山间,让整个山头都蒸地灼灼发烫。

      沂山裸露的灰白岩石在烈阳下泛着刺目的光。

      长留踩在上面,只觉得脚底被烤得生疼,眼前也白茫茫一片。

      在山下粮仓点了火后,她便头也不回,一路向西往沂山深处奔逃。

      此时已经奔逃了五里地,她这才敢在山脊停下,有所喘息。

      “呼……呼……呼……”

      长留气息紊乱,胸口如同战鼓般被擂得咚咚作响,声音敲打在耳膜上,震得她耳边只剩下心跳。

      她俯身,双手扑在滚烫的岩石上,掌心满是汗水。
      指尖一触,皮肉便像要被火舌舔噬,却偏偏带来一种诡异的踏实感。
      她还活着!

      汗水混杂着灰烬,将鬓发黏在易容过的脸上,糊得长留面颊生痒。

      身上的青袍早就被汗水打湿,火场的浓烟又在其上熏出一层暗灰,现在紧紧的黏在身上。

      那身桓家粮仓守兵制式的铁锁甲只退去一半,像石头般压在身上。

      金属板正被烈阳烤得滚烫,边缘深深咬进肩窝与腰侧,皮肤被磨得生疼。

      她咬牙,抬手去扯肩口的系绳。

      咔嚓——

      绳索断裂,沉重的铁甲终于被她卸下,砸在岩石上发出沉闷巨响。

      肩头骤然一轻,呼吸终于舒展。

      长留踉跄几步,背靠进一块巨岩投下的阴影里。

      待阴凉顺着湿透的衣料渗入肌肤,她才缓和了急促的呼吸,回首望去。

      不到半刻,山下粮仓的火势竟已被扑得七七八八。

      风一吹过,青灰色的烟气升腾而起,将一方天际染得浓墨重彩。

      热风夹着焦木与谷粮的焦苦味,扑面而来,直灌鼻腔,和血腥味混在一处,苦得她喉咙发涩。

      【太安静了……】

      秋风吹过,山间只有伏在雨后黄泥和山石上的虫雀声,四野静寂,仿佛整个世界空得都只剩她一人。

      【不对,不对!】

      浑身热汗没消去,她后背又汗毛直竖,蒸腾出一阵冷汗。

      手背扫去模糊视线的汗水,长留眯起眼,望向前方的山路。

      再往前,不过半里路,就是事先安插的接应点。

      那里有楚家的暗线,只要抵达那里,她便能功成身退。

      【只要过去……只要过去…… 】

      可此刻,她的脚步却如被焊死在滚烫的山石上,无法再迈出一步。

      那股无数次让她死里逃生的野兽般的直觉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她逃出来的动静绝不算轻,按理说,追兵必然会追来。

      可现下,四野空寂得出奇。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

      【不……不能再走了!】

      而在她浑然不觉的身畔,凡人看不见的半透明身影负手而立。

      就在片刻前,前仓楚蓬舟和秦千涯两方刚刚短兵相接,后仓便陡然起火。

      所幸守军早有防备,将昨夜暴雨积下的湿土取来灭火。

      一时间,呼喊声、脚步声、呛咳声混作一片,山谷之间尽是焦灼之气。

      秦千涯接到了传音符中姜怀川传来的收兵命令,率部从远处山头一路纵马狂飙。

      到了后仓,她这才缰绳一勒,翻身下马。

      深紫色的战袍被山间的热风带着随风飘摇,银甲映着跃动的火光。

      秦千涯眉间抹额红得似要滴血,在狂风中飞扬如焰。

      她将玄铁剑自腰间出鞘,手腕翻转,剑尖在火场中划出一道寒芒。

      瞑目凝神,灵府中的灵气被秦千涯一股脑尽数抽空,玄黑色的剑身随即迸发出耀眼的光华。

      她的剑意同师姐姜怀川的“万剑归宗”截然不同。

      姜怀川的剑总是气势森然凛冽,每每对上,敌人手中利刃都会不受控制地颤鸣,连带着持剑者也动作迟滞起来。

      而秦千涯的剑道,走的是“大道至简”。

      她立在粮仓间,并无繁复招式,只一剑平扫而出。

      灵气翻滚着,随着剑尖压过粮仓。

      一时间粮仓内忙碌的众人皆是呼吸一滞,喘不过气来。
      肆虐的火势也被硬生生逼退回四五个仓内,再不得蔓延。

      秦千涯一剑扫出后,将神识外放,沿着风口仔细探查,排查着是否有所疏漏。

      忽然心念一动。

      乱兵之中,一道并不起眼的身影正悄然脱离队列,借着混乱朝沂山方向潜行。

      那人步伐沉稳,身形迅捷,一眼便知绝非寻常士卒。

      【找到了!】

      秦千涯蓦地睁眼收剑,锵然归鞘,翻身便要上马:“来人!随我……”

      马鞭扬起,话音未落。

      忽有一股大力攥住了她的手臂,就着她上马的势头猛地一扯,竟将她从马背另一侧拽落。

      “师姐?”

      火场飞灰穿透姜怀川半透明的身形,她真身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只是一道分魂。

      姜怀川一手稳稳压住秦千涯的肩,声音沉静似水,带着安定的力量,将秦千涯从焦躁中唤醒。

      “你留下灭火。不用急着捉拿此人,其背后之人才是关键。若是冒然带队追击,反倒会打草惊蛇……”
      是姜怀川。

      她是分魂状态,火场飞灰穿透她半透明的身子,她伸手压住秦千涯的肩,沉静的声音将她从发现奸细,迫不及待追击的焦躁中拉回。

      “你留下灭火,此人不着急捉拿,其背后之人才是关键,倘若带队前去,必会打草惊蛇”

      姜怀川嘴角带着浅笑,眼底闪过一抹让秦千涯陌生的光。
      转瞬,神情又回到了熟悉的温和。

      秦千涯心头莫名一跳,只道是错觉,可神识清晰捕捉到那人的气息正越跑越远,赶忙急声催促:“那人绝非寻常,此刻不追必生后患!师姐快去!”

      “好。”

      姜怀川应声而动,她身形已然一晃,一刹那便消失在秦千涯视野之中……

      姜怀川让分魂远远跟着长留。

      与此同时,她的真身此时正安然坐在马车里。

      车内安息香带着椰果的香甜,不断盘旋升腾,沁得人神魂宁静。

      姜怀川端起茶杯,指尖蒸腾的热气被她轻轻吹开。

      茶香和安息香交融,将车外的喧闹与此间悄然隔开。

      齐逢光见她面上微微带着喜色,不由好奇,“这是有什么喜事?为何如此高兴?”

      “果然瞒不过逢光君,的确有好消息”,姜怀川抿了口热茶,杯中茶水在指尖微微摇晃,“刚刚发现了放火之人,正向西往沂山内逃窜。”

      齐逢光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替她添了盏新茶,说:“且莫急于一时,不若任其逃窜,待时机成熟,再行收网。”

      此次粮仓被烧,虽然事发突然,但姜怀川早已将防备之事全权托予齐逢光,因此损失幸而被压倒最低。

      齐逢光有了事忙,无暇再去思量那些杂事。

      一天下来,已然不像起初那样浑身萦绕着死气。

      此刻车中安息香正徐徐焚着,他神态平和,心神也安定了不少。

      “放火的必定是桓家或楚家之人。”齐逢光沉声断定,说罢又摇了摇头,“只是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仍难以定论。”

      姜怀川却不急,从储物袋中掏出软布,又擦拭起了金剑。
      “那间谍点了火,却没有当即自尽,反而直奔沂山而去,想必有人接应。可以见得,此人绝非寻常死士……”

      她低垂眼睫,指尖缓缓抚过膝侧的金剑,将剑身再次擦得一尘不染,“待时机一到,来个一网打尽。细细审讯,自然能撬出不少情报。”

      【若是桓家所为,那桓家纵火烧粮之事便可坐实。桓家在青州势大,其余势力平日不敢多言,若能借着大义拿捏此柄,再以里应外合,桓家此劫恐怕难逃。
      若是楚家来人,那更好。楚蓬舟筑基修为来得蹊跷,楚家又和天机阁有所牵连,若能擒下细审,定有所获。】

      “这火放得时机正巧。可惜今日,未能将楚蓬舟留下”,齐逢光叹息一声,语气里透出几分沉重,“此次又放走了楚蓬舟,往后必有无穷后患。”

      【楚蓬舟……】姜怀川暗暗嚼着这个名字,思绪逐渐飘远。
      【楚家既然与天机阁勾连,筑基修士之事十有八九与此相关。】

      她深深看了眼和自己对坐着的文士,【齐逢光身上又突然有了灵气,这事恐怕也与龙脉碎片所有关联。先前在赵褚身上实验,却没想到凡人似乎也可因‘结盟’而拥有灵力……】

      她眉眼微敛,心思飞转。
      【但也说不通,为何普通兵卒身上,仍旧没有?此中必有关键未明!】

      念及此处,她心头一动,又想起了楚蓬舟的筑基修为。
      【楚蓬舟未曾上过蜀山,却已筑基成功。那天机阁或楚家,必然也有龙脉碎片在手……并且掌握着中更深秘辛】

      齐逢光忽然出声:“在想什么?”

      姜怀川微微抬眸,并未全盘托出,只说:“桓家在此处囤的米粮本就有限,不知这一把火烧过,还是否足够分给百姓?”

      齐逢光一愣,不禁偏过眼神,不敢与姜怀川对视,【是先前的赌约……】

      他心底泛起有一丝忐忑,却又被自己强行按下,神色在一瞬复杂后转瞬又恢复如常。

      “粮仓只有东南角走了水。我预先让人加固,又加上灭火及时,没有烧多少。”他喝了盏被晾得微凉的茶水,“况且现在只是初秋,荞麦、豌豆、蚕豆、粟、黍……这些都有了粮种,尚可补种。何况如今雨水充沛,更来得及。”

      “倘若入朝封侯拜相,逢光君必是能让天下安乐的国之栋梁。”
      姜怀川口中随意应和着,目光却已微微涣散,心下又走了神,思绪飘到龙脉碎片和分魂身上去。

      人们都知道龙脉被在皇族掌控在手里,却不知道究竟在哪。

      如今碎得实在蹊跷……

      而且碎了之后,为什么又会变成碎片?还落了一片在自己身上?

      【我一个金丹剑修,有什么特殊?
      论剑道不如师尊,论功德更比不上救人无数的师兄,论权势也比不上赵棠……】

      姜怀川没看到,在听了她的话,齐逢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起来。

      他悄然收拢手指,骨节绷得发白,试图按下心底翻滚的惊澜。

      先前许诺时,未曾想过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先主新丧,他心中尚未跨过那条坎儿。

      若此时另投新主,岂不成真的了三姓家奴?

      一念及此,只觉得心头刺痛,坠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

      眼前这人确然机敏过人、手段非凡,可智计与仁德,从来是两回事。

      自己未曾与姜怀川深交。
      更不知她皮囊之下,藏的究竟是匡世济民的仁心,还是步步为营的权谋算尽。

      这乱世里,人心隔着重峦叠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是,姜怀川又让人无可指摘,在此事上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如果自己反悔誓言,岂不是又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
      齐逢光只觉得进退两难,认定姜怀川那番话,分明就是在逼他立刻抉择。

      他心下繁杂,脑内纠结一片,呼吸不畅,喉头像是塞了个青梅子。

      “逢光君?!”姜怀川惊讶出声。

      她刚刚正沉溺于猜测龙脉相关的谜团,未将注意力放在齐逢光身上。

      眼前这人却突然身子一晃,向下倒去。骤然的晕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师兄!师兄!”

      她猛地拨开车帘,向外急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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