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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奇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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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雨声淅沥不绝。
雨点砸落在旱裂的泥土上,打出清脆的声响。
久旱逢甘霖,青州的土地终于得到慰藉。
北海城下聚集的流民争先恐后,抱着破碗旧罐冲入雨里。
嘈杂的呼喊夹着笑声与哭声,一时间喧嚣无比。
而此时,营地中心最大那座营帐,帷幕低垂,厚重的布幔将外头的喧嚣尽数隔绝。
帐内昏黄的灯火摇曳,清凉尖锐的龙脑冰片在香炉里静静燃烧,用以在午夜提神醒脑。
帐内只有两人,昏黄的灯光摇曳,反倒显得人影绰绰。
长留奉一盏热茶,茶盏里升腾着的热气在烛光下扭成一圈圈白雾,带着淡淡的草青苦味。
楚蓬舟将书信丢在案上,指节一下又一下敲击木案,叩击声与雨点声相合。
她合眼闭目养神片刻,再睁开时,灯火晃得眼底刺痛,像是眼底有小虫在跳动。
长留伸手挪远烛台,身形融入帐内夜色,像是楚蓬舟的影子。
她一言不发,只在案侧静静守着。
玄色衣袍隐进暗影里,唯独那张尚带着少年稚气的脸,被跳动的火光一映一灭。
楚蓬舟叹息一声,低声唤:“长留……”
青州久旱成灾,她借着此事步步绸缪,可今夜毫无迹象地下了大雨,所有谋局瞬间被打乱。
桓伯舒在几刻前递来了纸条,主动送上了粮仓的位置。
这是要调动她与姜怀川在此事上争一争。
想要她赌一赌可否成功掐灭青州落在初秋补种的一线生机。
若真顺了桓伯舒的意,去奔袭藏在沂山里面的粮仓,最早也得明日午后才到。
纵然自己能烧掉粮草,也只会与姜怀川结下死仇,桓氏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楚蓬舟心里冷笑:【桓家主真是好算计……】
她将书信递予长留,薄纸被投入炭盆子。
火光噼啪,火光吞没了薄薄的纸张,字迹在火舌里扭曲,瞬息间纸张燃尽,连灰都没有留下。
“长留,明早大部队拔营,离开青州。”
长留应声,却见她神色怔忡,凝望案上文书出神,灯火的金光在琥珀色的长衫上跳动。
楚蓬舟已经衣不解带,在此批改了一夜文书。案几上书信堆叠如山,清凉的龙脑冰片再怎么燃烧,也无法将帐内的郁气驱散。
“主人,”她开口,声音沉稳,“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吩咐,我自会替您办妥。”
楚蓬舟望着她,目光深了几分:“你跟了我许久,可曾想过卸下暗卫之职,去明面上,真正带兵立功?”
长留垂目,神色坚定又平静,“主人待我向来不薄。倘能随侍身侧,让长留做什么都可以。”
楚蓬舟低低一笑,将此前长留奉上的茶水饮尽,“今夜,我有一件事相托……”
她直视着长留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而清澈,像未被驯服的野兽,在静默中带着山涧萤火虫的光芒。
“桓伯舒想让我与姜怀川血拼,好坐收渔翁之利。直接尽数退兵的确是上上策……”
她话音忽止,蓦地笑了。清脆而张扬的笑声在寂静帐幕中震动,盖过帐外的雨声与喧嚷。
楚蓬舟从案前起身,腰间环配叮当作响。
她微微一侧身,避开了长留欲上前搀扶的手,启首望着幽暗的帐顶。
那里噼里啪啦雨声一片,帐外也闹哄哄的,两者和鸣,似乎要奏出这秋夜最疯狂的乐章。
“可我偏偏要去……”
她转眸,笑意一收,眼底寒意逼人,如同环首陌刀上闪烁着的森森白光,“想让我楚晔当棋子的人……要付出代价……”
言毕,她抖袖正襟,从案几上执起军令,掷向身侧俯首侍奉的长留。
“长留,听令。”
“末将在!”长留接了军令,单膝触地,抱拳听令。
“我要你混进粮仓,装作桓伯舒的人。趁我佯攻之机,放火烧粮”
她眼底闪着狡黠与疯狂。
“切记!天亮后,你就是桓家死士!”
她又顿了顿,望着身侧身着单薄玄衣的少年,声音低沉而缓慢:“此去,九死无生。你可敢往?”
长留抬头。
她眼中倒映着楚蓬舟单薄的身影。
烛火在空荡荡的帐中摇曳,压得人无法喘息,也把楚蓬舟眉宇间的疲倦映得愈发清晰。
她低了头,短暂出神后,神色收敛,又做回了那个驯服的影子。
长留一字一顿,声声铿然:“不达目的,誓不还家!”
灯光下,楚蓬舟目光柔了几分,她伸手,将那双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好长留。火起后,你往沂山跑,我会派人去接应,你……一定要回来。”
灯影下,她不喜不怒,眸光温和,那里没有权谋和算计,神色恍若观音。像是隔着尘世的无尽风雨,沉默间只余下无声地慈悲 。
长留怔怔望着,却在下一瞬低下头去,不敢抬眼直视,只是低声应诺。
日上杆头,一夜披星戴月赶路后,姜怀川正仰躺在粮仓屋脊,掌心随意地扣着传音符。
昨夜的大雨冲刷净了青州的尘泥,秋阳懒洋洋地洒在她的身上。
身旁金剑擦得锃亮,被主人细细洗去了泥泞的污血,正安静地呆在新的剑鞘里,和姜怀川一同躺在屋顶上。
“千涯,走到哪了?”
符光一闪,秦千涯的声音伴着兵甲摩擦,和身边行军的马蹄声,从传音符中传来。
“还有不到两里,我带了两百兵,应该足够……”
话音未落,远处山坡之上,忽然有旗帜冒起。其上金钩银画,赫然是一个“楚”字。
姜怀川眼神一凝,倏地起身,握紧着身侧金剑,口中喃喃自语:“来了。”
她从屋脊一跃而下,单手执剑,另一只手里符光微闪:“师妹,得快些了。”
山头上,楚蓬舟混迹中军,衣着与寻常兵卒无异。
其后,一人身披金甲,头束凤翅红缨紫金冠,翎羽在萧瑟秋风中飞扬,鲜衣怒马,气势如虹。
“楚蓬舟”端坐马背,挽弓搭箭。
此次突袭,只有百余轻骑,却皆背弓持矢,箭筒内箭矢油光可鉴,皆是沾满了火油。
遥遥望去,山下粮仓依山而建,隐在山石后面,若隐若现。
仓前,桓氏守兵渐渐聚拢。甲胄森严,刀枪闪亮。
姜怀川一袭雀青色骑装映着日光,立在阵前,手持长剑,正向山上望来。
楚蓬舟神色微动,身侧侍从便会意历声呼喝。
“放箭!”
命令一道道传下,军阵井然有序。
刹那间,火矢如骤雨倾泻,铺天盖地而来。
姜怀川立在阵前,剑气横扫,剑光铺天,空气凝滞。
挥出的剑气硬生生将箭上的火扫灭。
金剑归手,她又蓦然起势,手腕一振,剑破长空。
与此同时,隐没中军的楚蓬舟也弯弓同射。
一剑一矢,几乎同时落下。
被投掷而出的金剑,洞穿了替身穿着重甲的胸膛,整装披挂的统帅被金剑带着坠下马背。
火箭同时落到粮仓屋脊之上,轰然一声燃起烈焰。
计谋来到最关键一步,楚蓬舟顾不上隐藏身份,大声喝令:“鸣金收兵!”
前仓火光冲天。
姜怀川却不急不慌,轻轻一跃,纵身到了屋顶之上。
转瞬间剑气挥洒,烈火硬生生地又被扑灭,粮仓只背烧灼了表皮,内里米粮安然无恙。
她抬眸极目,只见远处望军阵竟毫不混乱,有序地向远处撤离。
【有诈!】
姜怀川心下起疑,捏住传音符,还未驱动,那传音符就先行亮起。
“师姐,我到了。”秦千涯声线急促,“正好撞上楚家袭营,我可否带人从侧翼突破?”
姜怀川心下微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秦千涯当真及时!
她捏住传音符,语速极快,“好!楚蓬舟或已换作亲卫模样,我先前斩杀了她的替身!切记仔细搜查,宁可错杀,绝不错放!”
“是!”秦千涯也迅速答道,随即将传音符揣入怀中。
她银甲紫袍,头上青丝高束,齐眉系着一摸殷红抹额,衣带随风翻飞。
秦千涯帅着一队轻骑,如同利刃,从侧翼斜插而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来得迅猛,一时间势如破竹。
混迹中军的楚蓬舟却依旧镇定自若,低声吩咐亲卫变阵迎敌。自己则身形一闪,依旧隐没在中军里,随着军阵默默移动,不声不响。
双方厮杀混战,在山涧打成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两方人马方才碰面,胜负未分。
粮仓的另一侧,烈火便倏尔腾起,火光接天。
姜怀川猛然扭头,符光闪烁,叶奚云的声音从中传来:
“怀川!人手不够,让千涯带兵回援,用湿土灭火!要快!”
姜怀川手指死死攥住剑柄,长吐了一口浊气,感受着在身后的炙烤,还是驱动了传音符。
秦千涯胸前符光亮起,姜怀川的声音从中冷冷传来:
“收兵!粮仓起火,速速回援!”
秦千涯心头一震,赶忙勒马高呼:“鸣金收兵!”
军阵呼应变阵,前锋相互掩护,有序地向后撤退。
秦千涯抬手一挥,身侧阵旗被秋风吹得烈烈作响。
她立在马上,声音清朗,在每个人的耳畔回响,“穷寇莫追!诸将士听令!回援!抄家伙灭火!”
策马奔腾间,秦千涯回首一望。
只见那敌军依旧秩然有序,其间一位兵卒同自己一样,也回首相望。
四目相对,她刚刚心下一动,那人转瞬间又泯然众人。
【是她?!】
秦千涯心下微惊,再仔细看去,那人已经不知道又随着军阵流转到了哪里,彻底失去踪影……
再看粮仓后方,一片火光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