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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夜雨浸白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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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玉符沾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血水的东西,顺着桓伯舒冰凉的指节湿湿的划入姜怀川的袖口。
桓伯舒的交易先一步达成。
桓平还是棋差一招,他万万不该让桓伯舒向自己的方向倒来。
金剑在姜怀川灵力催动下嗡嗡震响,割破雨线,掠过桓平脖颈,一剑枭首。
桓平的视野突然下坠,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眼前轰然倒地。
在失去意识前,他眼中的贪婪和算计,彻底被震惊与恐惧所替代。
姜怀川目光转向了院中立在原地的十余护卫。
“杀……”
桓伯舒在她耳畔轻语。
昨夜因桓谭之事,他与桓平争执半宿,桓平一再催逼,让他尽快再派人手接应。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早已安排了人,桓平却依旧不信,一直到很晚,才宿在偏院。
这些人原本便是桓平的亲卫。如今桓平已死,这些人又亲眼目睹了不该见的事,自然再没了留下的必要。
金剑带着胶粘的血和雨,贯穿敌身,在逐渐衰弱的惊恐哀嚎中回到姜怀川手里。
姜怀川搀着桓伯舒,一时间腾不出手来擦剑。
倘若随便挂在腰间,又会划伤桓伯舒。
她只能强忍恶心,将剑收入剑鞘。
心中却暗暗哀嚎:【我的剑鞘啊!我新买的剑鞘……】
姜怀川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低声问桓伯舒:“还能动吗?”
桓伯舒点了点头。
姜怀川正欲搀他走进书房,桓伯舒就挤出一声闷哼,额头渗出冷汗,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他紧咬下唇,将痛呼硬生生咽下。
姜怀川索性一把将人扛起,穿过大雨与尸山血海,大步踏入书房。
院内人尽数毙命,血迹被大雨冲散,悄无声息地渗入白玉。
桓伯舒被扛在肩上,目光落在了院中被染红的白玉砖上,心底闪过荒唐的念头:【白玉砖……又要换新的了。】
回到书房,两人一身湿冷,血水与雨水混作一处,不断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白玉砖上。
桓伯舒被姜怀川安置在书案旁的软榻上,呼吸沉重,面色惨白,却仍勉力开口:“粮食……可以给你。”
【此刻大雨倾盆,青州旱灾已解。现下一味囤粮,只会将粮食变作累赘。】
他意识逐渐有些模糊,只能用指甲掐着掌心,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和体面。
“但是,若你收下桓家的粮食,就要答应一件事,”桓伯舒水青色的狐裘早被仍在院中,中衣上也晕染着大片血迹,可他神色镇静,仿佛身上的血迹全部来自他人。
桓伯舒心下盘算,【粮食一旦落入姜怀川之手,祸水东引,楚蓬舟必将掉转矛头,新起的势力反倒能替桓家分忧。待春耕前,再伺机削弱她,这样也未尝不可……】
他望着姜怀川在幽暗烛火下看不清楚的身形,开口道:“你要替青州出战。在来年春耕前,带兵赴徐州剿匪。”
姜怀川盯着他,目光似笑非笑:
“桓家主变得倒快。方才誓死不从,如今却爽快得很。”
她将满是血水的大氅褪下,将其扔在了桓伯舒身侧的榻上,露出了里面干燥的雀绿色骑装。
姜怀川单手撑墙,俯身逼近,血水从额间发梢滴露在桓伯舒脸上:“桓家主莫不是另有算计?我初来时,你那点香向外传信的举动,可不算隐蔽。”
“仙长道法通天,”桓伯舒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摇头,“某若真有小动作,恐怕也瞒不过您的法眼。”
说罢,他强撑着直起身,从案上取笔。
手因失血而颤抖,指尖几乎无色,咬紧牙关,才写下短短一行。
将笔放回,桓伯舒的力气瞬间卸尽,只能靠在桌上,忍着身后尖锐的疼痛,一时冷汗淋漓。
姜怀川拾起那张纸,纸面被血水微微沾湿,字迹有些模糊。
写得正是桓家一处藏粮点。
她垂眼看了一瞬,随即将其送到烛火前。
火舌舔舐,纸张很快便卷成灰烬,在书房内只余下一缕青烟,缓缓飘散。
书房内本就因夜雨而湿冷,灯火摇曳。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桓府医师们提着药箱蜂拥而入,衣袖还沾着未干的雨点。
几名侍卫紧随其后,带着风雨气息闯进来,盔甲摩擦作响。
院中,更多的侍卫聚集过来,火把光影映在书架与屏风上,投出重重叠叠的人影。
“让一让!”年长的医师喝声沉急,众人便连忙分开,他半跪在桓伯舒身旁,伸手探脉,指尖湿冷。
其余人迅速将药箱摊开。
银针、止血药粉、棉帛一一摆在矮几上,动作飞快却不敢有一丝差错。
门扉半掩,夜雨裹着冷风灌入,桂花香骤然浓烈。
白玉砖上,乳白色花瓣沾着殷红,被雨水压在地上,颤抖不已,却愈发芬芳。
姜怀川负手立在门畔,带着笑,一身雀青色的骑装被火光映得发橘,“至今不知桓家主名讳。”
语罢,自己先报上名来,“在下蜀山姜安,姜怀川。”
桓伯舒在医师搀扶下强撑起身,四肢冰冷,仍不失世家礼数,他拱手行礼,语气如常:“桓绍,字伯舒。今日遇刺,还多谢怀川君相救。”
声音不大,却足以在雨夜里让院内所有人都听见。
片刻后,北海城外。
齐逢光被啪嗒啪嗒的声音吵醒,耳畔传来模糊的声响。
是雨声?
他心头一紧,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青州久旱成灾,田畴龟裂,已有三月未见甘霖,昨日天象亦无丝毫下雨的迹象。
【想必……是梦吧。】
然而鼻尖却萦绕着一股久违的气息,那是潮湿泥土混合青草,被水润开的清新气味。
他胸腔骤然发紧,呼吸急促,猛然坐起。
激烈的动作引得他连声咳嗽,齐逢光却管不得许多,抬手掀开了车帘。
帘外天地昏沉,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滴砸在青色山石上,溅起细碎水花。
两匹骏马早从车辕上解下,正被拴在稍远处可以避雨的石下。
冷风裹着雨意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鬓发与衣襟。
齐逢光怔怔凝望车外的秋雨,指尖在车帘上逐渐收紧,眼底浮现出丝丝光亮。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他踉跄着就想要下车,却被人稳稳地推回去。
姜怀川掀帘而入,叶奚云紧随其后。
他顺手放下帘子,将外头风雨隔绝。
姜怀川身上的蓑衣已湿透,她随手将其脱下,几滴水珠滚落在车厢内的地板上。
蓑衣又被她轻巧地丢进储物袋。
她不紧不慢地取出毛巾,一边擦拭被打湿的头发,一边在马车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叶奚云在城周布了雨阵,回来后坐在车檐下,几乎没淋到雨,此时衣襟干净。
齐逢光眼中闪烁不定,他喃喃自语:“苍天开眼……苍天开眼……终于下雨了……”
叶奚云坐定,接过姜怀川擦完的毛巾,随手搭在一边。
他接了话茬,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嗯,我下的。”
齐逢光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姜怀川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食盒,饭菜仍带着余温。
姜怀川将食盒打开,递到他面前,神色温和,“这是桓府的饭食,你很久没进食了吧。”
“你去了桓家?”齐逢光心头骤紧。
姜怀川头发仍旧半湿,她又取出一条干毛巾,笑意淡淡,“你不是想让他们放粮吗?我今晚去和桓家主谈了……”
“没有受伤吧!”齐逢光话音急切,将姜怀川从头到脚扫视一通,没有见到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他明知对方是剑修,武力深不可测,应当无碍,但担心仍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没事。”姜怀川回答得干脆。
叶奚云替姜怀川收起被雨水浸湿的毛巾,问道:“赶上下雨的时辰了吗?”
姜怀川眼眸一亮,不由挺直胸膛。
她语气中带着炫耀和几分自吹自擂,“完美卡点。我当时手一抬,雨水就倾盆而下!桓家主爽快地便把粮仓位置交给我了!”
齐逢光却拧着眉头,“小心有诈,桓伯舒不是什么……”
他犹豫一瞬,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又觉得实在应该提醒。
“怀川君,桓伯舒恐怕想要祸水东引……现在下了雨,囤积的粮食反而成了累赘,一不小心就会引发流民哄抢”,他带着几分不被信任的担忧,抬眼望向姜怀川。
“我知道。”姜怀川颔首,随即细细讲来,“而且今日上午,我去流民群里,并不是一无所获,只是我刚回来,你就……”
说到这里,她平白生出几分心虚,话头一拐,“逢光君,我知道你不是奸细……”
齐逢光呼吸一窒,目光微微一颤。
在叶奚云略带谴责的眼神里,姜怀川又调转了话头。
姜怀川神情真挚,半干半湿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但灵力是怎么来的,谁都不知道,师兄有所防备,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叶奚云怕再深谈,齐逢光会看出灵力一事的端倪,于是急忙扯开话题:“豫州楚家在北海周边聚拢流民,怀川今日入营时,营帐里面竟然明目张胆打着楚家的旗帜。”
“我子时进了北海城,师兄在城外,于丑时降下大雨”姜怀川点头,绕过了如何进城的细节,接着说了下去。
“桓伯舒怎么可能因为一场雨就把粮仓位置交出来?”齐逢光拧着眉头细细思索,忽然抬眼,“你们拿下了匪寨?不......还不够”
“......灵力。”
姜怀川背后冒了冷汗,这人脑子转的太快,只得赶忙转移话题。
“桓伯舒今夜被人刺杀,他叔父和院内值守的侍卫都不幸罹难,辛亏我赶到及时,救下了他。他这才把粮仓位置给我,就在沂山东。”
【怎么可能......】
面对着齐逢光狐疑的眼神,姜怀川满脸笃定。
“逢光君莫不是不信我?”
齐逢光也不好多问,只得压下疑惑,“桓伯舒恐怕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粮仓只是他抛出来引发你和楚家相争的砝码……”
“这我清楚,我已经有所准备。”姜怀川旋即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对了,你还未见过吧?”
她看向叶奚云,“我们师门除去师尊统共有三人:师兄叶奚云,我,还有师妹秦千涯。”
叶奚云点头:“前日你在匪寨中昏迷,我们三人会合。我与怀川来北海打探消息。千涯出身将门,是我们几人中唯一见过家中长辈如何统兵的,于是留在寨中,整理残局。”
姜怀川又取出一枚传音符,递到齐逢光手中:“我已传音给她,让她即刻整兵,从匪寨赶赴沂山东。也给你一张,你如今有了灵力,同样能用。”
她演示道:“像这样,心中默念其他持有者名字。”
符箓微光亮起,随即响出姜怀川自己的声音:“听得到吗?”
符内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深夜。
车内火炉燃得正旺,赤红的火光映照在车壁上,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车外下着雨,车内暖烘烘的,烤得齐逢光四肢都快要融化在软垫里。
他半阖着眼,几乎不想动,甚至生出一个荒唐念头。
就这样沉沉睡下去,再也不用从这美梦中苏醒。
可手心里那枚传音符微微发凉,符纸细密的纹路清晰触感。
齐逢光指尖轻轻,那个猜测又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