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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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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魂回归本体。
在一片混乱里,姜怀川睫毛轻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她离开前两人还相处融洽,怎么短短半刻不到,就成了这副光景。
姜怀川坐在山石上面,垂目望去。
马车周围乱作一团。药锅翻倒在地,药汤流了一地,湿泥与药渣混杂。
齐逢光正狼狈地绕着车奔逃。
他呼吸急促,身上原本披着的大氅早被甩在地上,额前发丝因汗水而湿漉漉地贴在面上。
【这是怎么了……】
姜怀川自山石上跃下,喊停的声音还卡在喉间,就见齐逢光整个人向自己扑来。
他如同溺水之人看见浮木,提着外袍踉跄着冲来。
忽然,齐逢光被不平的地面绊住,整个人猛地扑倒。
就在他要栽倒在湿泥里的时候,姜怀川将手一伸,稳稳地将他一把托起。
齐逢光被她接住,身形却没有停顿,他顺势一躲,整个人藏在剑修的身后,呼吸间气息紊乱。
“怀川君……呼……你……师兄他,突然发疯!”
齐逢光手指死死扣着姜怀川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姜怀川身上。倘若姜怀川现在抽身离开,他恐怕当场就要瘫坐在地。
“师兄?”
叶奚云缓缓从车后走来。
他面色镇定,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方才参与追逐之人只有齐逢光一个。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叶奚云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一卷麻绳。
他眯着眼,步步逼近:“怀川,他身上有了灵气。方才伪装凡人,必定心怀鬼胎。现下还是先绑上为妙。”
姜怀川与叶奚云对视,当下心中了然。
现下龙脉碎片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倘若表现得过于理所应当,齐逢光不是蠢人,定然会发现端倪。
待演过这一场,灵力的来源就不会再与自己联系起来。
两人交换了眼神,暗下分配了红白脸的角色。
白脸渐渐逼近,被分配了红脸的姜怀川正要开始自己的即兴创作,身后的观众却出了异样。
眼见着叶奚云手握麻绳,口中发出质问,姜怀川虽然仍挡在自己身前,却再无甚反应。
“不是,我……”齐逢光声音沙哑,辩解的话堵在胸口,喉中涌出剧烈的咳嗽。
他胸口处猛地发紧,那里似有烈火灼烧。
“不是……”
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个音节也破碎在了喉间。
他身体一软,整个人便向山石上倒去。
姜怀川还没来得及开演,唯一的观众已然昏厥,她只得急忙伸手托住。
齐逢光呼吸清浅,软倒在姜怀川怀里。
即使失去意识,眉心仍旧蹙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怎么这么突然……】
姜怀川抬起头,望见了师兄同样意外的脸。
叶奚云轻叹一声,麻绳凭空消失,被收入储物袋中:“先让他先歇息吧……”
傍晚,秋阳被群山吞没,山风逐渐转凉。
在岩石掩映下,篝火正劈里啪啦地燃烧。
北海城外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枯死树木。
两人捡了些枯枝来,在避风的岩下用火阵生了篝火。
火光摇曳,火星四溅,二人影子被拉得忽短忽长。
姜怀川盘膝坐在火堆旁,金剑横在膝上,用软布细细地擦拭着剑身,身后大鸦青色的大氅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事情就是这样了。”
在火堆噼啪的燃声里,她声音淡淡。
叶奚云正举着手烤火,闻言沉默半晌。
“挑动流民聚集北海城下,又暗中命令土匪劫持桓谭。桓家藏粮的地方一旦泄露,流民必定一哄而上,她再趁机放火……粮草空虚,青州必乱。”
停叶奚云顿了下,将手从篝火边收回,托着腮发出含糊不清的疑问。
“她真的会相信你是天机阁的人吗?”
姜怀川擦剑的手一停,目光自剑上抬起,唇边带着戏谑的笑。
“大抵是不信吧。”
火光映在她眼眸深处,闪烁着幽微的光,姜怀川低低笑了一声,又开口:“不过对于楚家,我究竟是不是天机阁来人,并无所谓。”
她停顿片刻,指尖顺过剑鞘,轻声续道:“她口口声声要桓家放粮……粮食,看似是青州乱起之因,实则并不重要。”
叶奚云心头一动,沉声道:“青州毗邻豫州。楚家若要扩张,必得让青、徐二州先自乱阵脚。”
姜怀川点头:“正是。她要的,是青州彻底无暇他顾。至于为何混乱、如何混乱,她并不在乎。”
姜怀川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夜空,“赵褚的传送阵真会挑好地方。我提前横插一脚,现下桓谭领了救命之恩,同千涯一齐在寨内□□。楚家失了这颗棋子,只得另谋他路。”
“天机阁,可以是变数。一个打着天机阁名义,前同样对桓家虎视眈眈的修士,同样能成为变数。”
姜怀川唰一声将金剑归鞘,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的脸上。
“我泄露桓谭之事,当作投名状。楚蓬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叶奚云替她接道:“于是你不追究她为何筑基,她也乐得在递出桓家藏粮的消息后,送你入城。”
“是啊……她想借我之手,把青州彻底推入火海。”姜怀川握着金剑,站起身来。
织锦的储物袋落入叶奚云怀中。
他抬头望去,只见姜怀川将食指竖在唇边,笑容狡黠。
橘红的火光四散,在火星的噼里啪啦声里,叶奚云展开了随着储物袋一齐落入怀中的纸条。
望着上书的文字,他瞳孔微震,抬首又撞入姜怀川笃定的笑里。
纸张被投入火中,火舌舔舐着阅后即焚的文字。
姜怀川望了一眼马车,车厢内那人依旧未醒。
她叹了口气,朝叶奚云点头,随即身影淹没在夜色里。
叶奚云望着她向西渐渐远去的背影,颠了颠手中储物袋,也站起身来。
夜半时分,月朗星稀。
姜怀川外罩鸦青绒领大氅,内里是窄袖雀绿骑装,腰间悬着自己长三尺三寸的本命金剑。
她独自踱步至西城墙下,秋夜的朔风掠过墙头,隔着大氅也能感觉到几分刺骨的寒凉。
远远地,姜怀川望见一盏孤灯在夜色中明明暗暗,鬼火般摇曳不定。
长留正提灯而立。
她自幼被楚家豢养,没有名姓。
楚蓬舟身边的历代亲卫皆以山海经中山脉为名,而短短十九年下来,已然换了十七位。
轮到她时,恰是“长留”。没想到的是,她竟真应了这名字的寓意,成了所有亲卫活得最久的一个。
长留担任亲卫一职已有四年,从楚蓬舟刚刚在家族中站稳脚跟起,一直活到现在。
此刻,她身着玄衣,半张脸隐没在面纱里,身影几乎与夜色浑然一体。
手中的孤灯在她眼中投下碎金般的光亮。
摇曳的灯火打在姜怀川腰间的金剑上,光芒随着她踏月而来的步伐一闪一闪。
西城墙下,二人相对而立,竟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时间,只余下夜风穿过城墙的呜咽。
长留见姜怀川应约前来,抬手熄了手中灯火。
静谧夜色又重新吞没了天地万物,连脚步声都被松软的黄土吸收。
姜怀川屏息,循着她玄衣拂动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长留身影一晃,消失在一块山岩之后。
那是一处通往地道的暗门。
长留拉开暗门,黄土簌簌坠落,一股陈年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两人都没作声,各自掩住口鼻,自地面跃下,落在地底的秘道里,发出轻微的细响。
头顶暗门随风缓缓合拢,发出吱呀声,像是这片土地发出了悠悠而又漫长的叹息。
长留取出火折子,轻轻一拨,火光颤巍巍亮起,在粗糙石壁上投下两道忽长忽短的影子。
她将火递给姜怀川,神情冷淡,只是微微颔首。
随后身影一振,衣袂翻飞,整个人如同夜鸟般攀上石壁,瞬间消失在暗门之外。
姜怀川望着幽深的密道,缓缓吐出一口气:【子时三刻……还来得及。】
她低下头,火光骤然熄灭,暗道被没有边际的漆黑所吞噬。
灯盏被她轻轻搁在脚边,灵识外放,四壁的石缝和地势都在她脑中清晰浮现。
衣摆一振,她的身影宛如夜半的一阵疾风,贴着石壁迅速掠过,剑柄随着步伐轻轻颤鸣。
月上中天,已是子时五刻。
姜怀川在离桓家院落稍远处的阴影里停下,身后大氅的绒领轻扫过脸颊,带来一瞬微痒。
她抬眼望去,只见庭院正中有着一树桂花,在初秋时节开得正浓,被月光铺洒了银霜。
院中打扫得干净,白玉石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有五处暗卫……】
姜怀川的目光一寸寸掠过檐角与暗影,锁定五处暗卫的藏身之所。
剑的角度、刺入的力度、暗卫的反应时机……
她在心中飞快推演,如何能一声不响,瞬间同时干掉五人,将所有可能,都在心下一一过演。
片刻后,金剑骤然出鞘。
金剑如同鬼魅,在幽静的夜里来得猛烈又无声。
只用了一瞬,就将五人心口依次洞穿。
暗卫来不及发出预警,便丧失了意识,陷入永眠。
子时六刻,时间充裕,离同叶奚云约定好的寅时初还剩下足足两刻时间。
紧赶慢赶,终于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姜怀川心下舒展,将饮血后的剑锋重新斜斜插回腰间。
她从屋檐俯身而下,衣袂卷起微风,轻巧地落在桂花树下。
花瓣随风飘零,有几瓣沾染了血色,黏在白玉板上,艳得刺眼。
未干的血珠顺着剑尖滴落,随着她的步伐绽开一路红梅。
院中寂静无声,桂花与血色纠缠在一起,香得愈发浓烈。
桂花树旁的书房,窗纸透出一抹温黄灯火。
那光芒并不炽烈,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宁。
微风拂过,窗纸轻轻鼓动,灯影随之摇曳,书房中人影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