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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假东风 ...

  •   北海城下,日头高悬,秋风吹卷黄沙,正是午时日中。

      从山道上远远望去,北海城城门般紧闭,任凭城外嚎哭连绵,也没有丝毫要开启的迹象。

      姜怀川勒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下,山道上的黄土随之扬起,扑了她一脸。

      她一边挥舞着袖子驱散尘土,一边远远眺望着前方的景象。

      “到了!”

      随着姜怀川的声音,身后车厢帘子叶奚云被掀开。

      叶奚云先行下来,抬眼便见到稍远处那片荒原上密密麻麻的身影。

      他呼吸微滞,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幼年时逃荒的记忆现在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齐逢光随之也下了车,他大病初愈,依旧虚弱。

      虽然日光暖暖,他却依旧批了大氅。

      望了眼一里外那片人间炼狱,他便倚在车厢上双目微垂,不再抬头。

      姜怀川极目远眺,望见北海城下聚集满了流民。

      那些人衣衫褴褛,有的在泥地里呻吟,有的干脆蜷缩不动。

      初秋的朔风吹过,那片破破烂烂的营帐被吹得在风中飘摇。

      姜怀川望着眼前的枯槁,沉思许久,最终沉声开口:“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不行!”叶奚云眉心一蹙,神色带了写焦急,当即出声制止,声音里满是压抑着的担忧:“师妹,你……自蜀山中长大,从小都未见过如此的……景象,还是让我去吧。”

      姜怀川回过头来,静静望着他。

      在对视中,她看见叶奚云目光逐渐闪烁,最终装满犹豫,这才笑着开口,说:“师兄,不必。现在还不是一齐出场的时候。我只用神识去打探消息,不会多做旁的事。”

      叶奚云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嗫嚅几下,想要开口,却最终只是低声吐出一句:“只是……怕你见了,夜来要做噩梦。”

      姜怀川晃神一瞬,被师兄逗笑:“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我是剑修啊……剑修一途,生死难料,有些事总有一日要去直面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区别?”

      秋风吹起了雀青色的衣袍,少年人独有的意气奋发在北海城外的秋阳下,印入齐逢光的眼眸。

      他兀自叹了口气,扯了一把叶奚云袍袖,“让她去吧……”

      叶奚云心底一阵发紧,所有的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了一道叹息。

      他转过身来,一旁的齐逢光正倚在车厢上。

      叶奚云语气温和,齐逢光心底却带着几分疑似被报复的忧虑。

      只见叶奚云自储物袋中掏出一座由几根木条搭成的建议灶台,眼角撇向齐逢光,道::“逢光君,还是请你暂且歇息。你大病初愈,脖颈气血尚未畅通,若是强行奔波,只会更伤根本。我这里带了药材,待会替你煎一剂调理。”

      【被报复了……】

      齐逢光这才抬眼,“有劳”,脸上还挂着无奈与浅浅的疲倦。

      姜怀川看了两人一眼,见师兄应允了,没再多言。

      她盘膝落座在路边岩石上,运转功法调运灵气。

      只是几息,身旁便站了个等比例复刻的自己,只是身形微微透明,又隐约发着幽光,。

      这正是姜怀川使用分魂法,分出来充当神识载体的临时容器。

      姜淮川将本体留在原地,有师兄护法,本体一切无忧。

      分魂同叶奚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顺着山坡几个大跳,轻盈的消失在远处。

      此去北海城,本就是为了探查那日傍晚混在难民堆里的筑基修士,而分魂作为凡人看不见,只有修士才能看见,由此可以辨别一二。

      只是……

      齐逢光望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两日下来,已然习惯了这些修士神鬼莫测的手段。

      他拢了拢大氅,完全不知晓自己看见的是本不该被自己看见的东西。

      齐逢光半倚着山岩,在叶奚云身侧站定,向姜怀川离去的方向抬抬头,问道:“怀川君大约合何时归来?”

      叶奚云正低头煎药,全神贯注,听得此话,并未反应过不对来,只是口中答道:“约莫半个时辰,快得很。”

      随即,他猛地抬头。

      这番动作下,木架上半成品的汤药被袖尾打翻在地,叮叮当当滚落出很远。

      “什……什么?你看得见!”
      他猛一个箭步,上前握住齐逢光手腕,神识探入他身体中。

      灵府身处,有一豆幽幽的灵火,正在徐徐燃烧。

      “怎么会!”
      叶奚云大惊,心下转念想到龙脉碎片,又觉得理所应当起来。

      【那筑基修士,应当也是如此形成的……】
      他自怀中掏出传音符,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没去拨通。

      北海城下,流民群黑压压地铺陈开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秋日风烈,卷起黄沙打在人脸上,姜怀川连呼吸都带着泥腥与血腥味。

      护城河正值枯水季,昔日滔滔水势,如今只余下一道淤积的泥塘,浑浊发臭,不及半人高。

      即便如此,仍有绝望的人从河岸上抛下破烂木桶,摇摇晃晃地去打水。

      桶子刚拎起,就有污泥从缝隙里渗出,混着灰黑的水滴答答往下淌,溅在人腿上,却无人在意。

      姜怀川仗着用了分魂,旁人看不见,便大摇大摆在走入营地,四处搜索着能看到自己的人。

      方才接近营地,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处。

      一名中年女子正枯坐在自家简陋的篷旁,有一声没一声,油尽灯枯地喘着最后的气,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双眼早已失去光泽,怀中还抱着一个周身完整的青紫色的婴孩。

      她浑身枯槁,衣衫破败,骨骼在满是泥泞的肌肤下凸得狰狞。

      忽然,扑羽声响起,鹫鸟的阴影铺天盖地而下。

      一只鹫鸟张开尖喙,冷不防便将她怀中的婴孩叼走。

      那女人骤然睁开双目,像忽然被剑刃剜醒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扑倒在地,双臂无力地向前探去,指尖在尘土里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这一下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气力,她挣扎了两下,便倒在地上,生机逐渐流失。

      鹫鸟又落了下来。

      停在她尚余温度,奄奄一息的身躯上,低头啄食。

      姜怀川骤然停住脚步,想要去拔剑的手这次握了个空。

      她踏入流民群的第一眼,便直面如此光景。

      四野间,哀嚎与呻吟若有若无,似蚊鸣,似风声。

      无数流民饿得只剩骨架,或横卧或蜷缩,曝晒在日头下,仿佛只剩一副苟延残喘的皮囊。

      前一夜的长途奔波,早已把他们的力气耗尽。

      姜怀川自小在蜀山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此刻胸口绞痛,心惊肉跳。

      比起当日被师尊刺穿的那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

      她心头浮现了“苍生倒悬”四个大字,以前只是在枯纸堆里见过,没觉得什么。

      而今却带着血腥气,活生生扑到了眼前。

      她越走越觉心寒。

      最初答应齐逢光,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而如今,在这一幕幕惨状中,她心神动摇,那道诺言也逐渐变得越发沉重。
      压在心头。

      营地闭塞,姜怀川一路搜寻,直至穿过一段木墙。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的帐篷整齐,分布井然,侍卫巡逻森严。

      文吏进进出出,怀中抱着成摞公文信件,神情肃然。

      帐篷内虽不奢华,却明显不同于流民的破烂遮蔽,更像是一处临时营府。

      姜怀川望着眼前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惨状,心下悄然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流民群是有人在操控。】

      分神继续深入,随着姜怀川步行,也愈发逼近这片营地正中央。

      那是顶偌大的行军帐。

      姜怀川会帐幕熟视无睹,径直穿过。

      入了大帐,她抬眼就望见了那位坐在主位上,身着琥珀色长衫的青年女子。

      她一身文士装扮,被身侧文吏侍从簇拥着,就坐在大殿正中央。

      忽然,那文士缓缓抬眼。

      一双眸子看破虚妄,径直落在姜怀川身上。

      姜怀川心头一动,下意识回望身后,那里只有随风摇曳的帐幕。

      【找到了!】

      “阁下,好眼力”姜怀川回望过去,两人双目在空中交接。

      楚蓬舟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安然自若。

      她垂首,为姜怀川斟来一盏茶,一时间殿内茶香袅袅。

      “都退下吧。”

      她声音不高,却叫帐内所有侍从都有了一瞬的屏息。

      帐中原本里外忙碌的侍从、文吏、侍卫俱是一顿,放下手中活计,眼观鼻鼻观心,具是恭敬地行礼退去。

      片刻之间,嘈杂声尽数消散,只余下两人对坐。

      姜怀川袍影半透明,在席间轻轻一荡,她提袍落座。

      这一次,两人终于正面相对。

      “阁下真是闲情雅致,竟在我营外流民群中闲庭漫步,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是风度翩翩。”楚蓬舟亲手奉上茶水,做出请的动作。

      姜怀川不禁莞尔,顺势接话:“阁下亦是风雅。坐镇如此乱象之中,风雨不动安如山,当真惬意。”

      楚蓬舟微微蹙眉,轻轻叹出一口气,说:“我的确心忧苍生,只盼流民能吃得一口饱饭。可惜北海直至今日依旧紧闭粮仓……”

      姜怀川目光一转,心下暗道果真粮食才是此间关键,说:“既然忧心,为何仍久坐此处?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度,还是……早已窥得天机,胸有成竹?”

      她话锋轻巧,却已心下笃定,桓谭被匪寨挟持,多半是眼前这人手笔。

      楚蓬舟见她主动言及“天机”二字,心头添了几分笃定,“桓家冥顽不灵,暗藏粮草,抛满城百姓于水火中,不管不顾。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得天道庇佑,不是吗?桓家世女失踪,正是天谴啊……”

      【天道,天机……】姜怀川心下揣度,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于是,她不动声色反驳:“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流民是草,桓家亦是草,又何谈报应?说起草来,近日天干物燥,听闻今晨有匪寨起火,也不知里头人是死是活……”

      姜怀川自然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然而然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楚蓬舟眼神骤亮,笑意反而更浓。

      她似乎彻底信了,信眼前这人便是天机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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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楚蓬舟顺着话题,说::“天干物燥,夏日阳光正烈,邻家植株疯长,生机勃勃,长入别院。可惜……一场火下去,这下全都缩了回去,我家才得以安心地顺应天道,来翻翻自家的土。”

      说到此处,她抬眼凝望姜怀川,笑意盈盈,眸光却如毒蛇吐信:“如今看来,天道确实带来了天机,不是吗?”

      姜怀川心思急转,暗忖:天机、天道、世家修士……难道真是天机阁的手笔?她心道:赌一把!

      于是,姜怀川哈哈一笑:“楚家确实向来得天道庇佑。”

      她又压了重音,露出一口白牙,将天机两个字压得极重,“天机也屡屡相助。”

      说罢,心下打鼓,已经想好了怎样掐诀散去这道神魂,来减少对身体的损伤。

      楚蓬舟见她应下,眉眼终于彻底舒展,笑意直达眼底:““现下流民粮草吃紧,楚家怜悯苍生。希望天道出手相助,指明桓家粮仓方向”。

      姜怀川见对方锁卦天机阁阁主,心想:【这可怎么答应】。

      他只得摇头婉拒:“仙人怎可过问凡尘?我孤身来青州,倒未料楚家如此仁厚。只怕此事,爱莫能助。”

      楚蓬舟身子微微前倾,语声缓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火星已种在我院中,只是不知落向何方,还需东风一指。”

      姜怀川神色自若,轻声叹道:“我虽一介孤身,却也有忧国济民之心。只可惜修为浅薄,恐怕不堪大用。”

      楚蓬舟心下一喜,心道:这是应允了。

      于是她含笑点头:“只愿东风为我,指路桓家。”

      姜怀川见计策得逞,暗自庆幸,有楚家支持,粮草可得,一举数赢。

      于是她又起身试探:“却无法下凡恳请他们修剪枝叶。”

      楚蓬舟面上神色淡然,只是眉梢却挑:“此事不难。傍晚时分往西城墙,那处自会有‘下凡梯’。”

      言罢,她浅抿一口杯中茶水,端茶送客。

      姜怀川拱手而笑:“不见不散。”

      既然拿到接头暗号,姜怀川也无需久留。

      言尽,掐诀。
      分魂回归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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