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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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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风殿内,忽而传来一声巨响。茶盅在触及地面的顷刻摔了个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如打落在地上的雨滴一般向四周乱溅。
向来沉稳的帝王忽然变了副颜色,将手内的茶盅摔了个粉碎。
“不中用了!”他恨恨甩了甩宽大的袖袍,眉间几乎凝结了一层冰霜。“你是说,姜广云所带去的一队精锐人马在长安郊区遭到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前来回话的太尉下意识低下了头,细小的汗珠瞬间爬上了他的脖颈:
“回禀陛下——事发地近乎尸横遍野,臣还在着人清点整理死者名册。众多死者身份虽还未明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现场并无长乐公主的踪迹,公主殿下至今生死不明...”
自己管辖的范围内竟出了这样天大的事,许是羞于启齿,太尉回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头也恨不得低进了地里。
黎勿的眉毛近乎拧到了一块,此刻的他无心发落这群办事不力,徒叫他操心的下属,比起这些,他更关心黎昭华究竟在这起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忽而觉得倒是小看了自己悉心培养数年的女儿。
奉旨前去抓捕长乐公主的钦差遭遇了埋伏,近乎全军覆没,而这起案件的当事人黎昭华却在纷争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种种细枝末节叠加到一起,几乎无一不指向了她是幕后凶手的事实,眼瞧着东窗事发方才急于杀人灭口。
原先萦绕在黎勿心头的疑虑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证实,遭遇来自血亲背叛的愤怒在轻易点燃了黎勿心中的怒火,顷刻间数十年的父女情分便被烧得一干二净。
“你,按朕的意思亲自颁一道通缉令,不惜动用一切手段,举国逮捕长乐公主黎昭华。你亲自前去追捕,如此也算将功折罪——”黎勿的口吻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杀伐果断,轻描淡写便决定了黎昭华未来的命运。
从前是自己太纵容她了,处处由着她,方才一步步酿成了这等丑祸。黎勿的目光牢牢锁在了太尉身上,下达了最后通牒:
“朕命你即刻着手去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尉磕头如捣蒜,连连应是,唯唯诺诺退出了大殿。不出半日,他便雷厉风行地将那张带有长乐公主画像的通缉令贴满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聚集在通缉令前的男女老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心。
一旁的官差搞搞扬起头颅,睥睨了一圈人群,方才指着那通缉令朗声宣布:
“此乃朝廷悬赏的要犯——长乐公主黎昭华。要是你们谁瞧见了,带了线索来衙门领赏,赏钱——黄金百两!”
此言一出,宛如向平静的湖面投去一块巨石,一瞬激起千层浪,惹得围观的群众连连咂舌。
“你听见了吗!赏的是黄金!要真能捉到,那这辈子便不用愁了!”
“是!也不知这福气会落到谁家头上!这几天你我可得把眼睛放亮堂些,咱们有得瞧咯!”一旁的路人拉过了自己的哥哥,摩拳擦掌之余,却忽而联想到不日前关于长乐公主的传言。
“哥,你说前些日子刚传出长乐公主不对劲的风声,这朝廷立马就下了通缉令。莫不是那传言是真的?”
按捺不住好奇,他背过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尽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却不想还是招来哥哥一记白眼。
“你管那么多干嘛!那些王公贵族犯什么事和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你我能吃饱喝足,便是不错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留心街上的路人吧!说不定你我说话这功夫,那百两黄金便从你我面前溜走了!”
说罢,他强势地一把拉过了弟弟,转身消失在了长安街头涌动的人潮之中。
吴府内,一名青衫打扮的仆从脚步匆匆。跨过吴府高高的门槛,他顺着抄手游廊穿过山石林立的花园,直奔后院书房的方向而来。
片刻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吴盖面前。
吴盖原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气定神闲地从窗外收回了目光,悠悠开口:
“可是皇上那边有动静了?”
下首的仆从俯身作拜,方才露出春风得意地笑颜,笑着开了口:
“禀大人,陛下一早便听说了钦差遇害一事,当即便龙颜震怒,发了好大一通火。现下逮捕长乐公主的通缉令,已从城东贴到了城西,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吴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中悬着那块巨石终于在此刻松泛了些:
“甚好,甚好。”如若长乐公主和那群金吾卫一同死在当场,恐怕只会徒增陛下怀疑,难免会追查下去。
可要是黎昭华消失了,这谋杀钦差的矛头便自然而然指向了她一人身上。死士的尸体不会说话,再没人分得清黎昭华究竟是受害者还是施害者,她便是跳进黄河,恐怕洗不清了。
“不自量力挡咱们路的,便是这个下场,”回想起当初的惊险,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可现下看来,终究是自己的人先一步于对方赶回了长安,老天终究还是自己了自己这一边。
吴盖掸了掸衣襟,转而对上了面前之人的眼神,正色道,“吩咐下去,叫他们把人看好了。到了我指定的地方,方才可动手。离得越远,咱们便越安全。你亲自前去盯着,可别叫那群认财不认人的下三滥走漏了风声。”
“是,小的做事,还请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
那道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吴盖转头,又瞧见了院中那几株随风飘摇的翠竹,没有说话。
深秋的午间日头正好,照得长秋殿一片金黄。偏殿内,谢依然垂眸神情专注,捏着绣花针的手腕上下翻飞,绣架上一副雾气飘渺仙鹤环绕的水墨图俨然已完成了大半。
“皇后娘娘...妾有事回禀...”素若气喘吁吁,一下便跪倒在了谢依然身前,谢依然抬眸看去,只见素若一张脸几乎褪去了血色,脸色煞白。
领着素若绕到了一旁的绣,方才轻轻开口道:
“出了什么事?怎这样慌张?”
素若抿唇,心中好一番踌躇,酝酿了许久方才犹犹豫豫开了口:
“回禀娘娘...妾方才同刚从宫外探亲回来的小宫女一路去领宫人的冬衣,无意中听她说起城内几乎贴满了捉拿长乐公主的告示...妾听她说得正经...故特折返回来禀报娘娘...”
针尖霎时刺破了谢依然的指尖,蓦然在白色的绢布上绽开一朵血花。谢依然猛地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数月前黎昭华领命巡视魏郡她是知道的,怎么好端端地,便忽然要被捉拿?
“不!昭华那孩子的心性我是知道的,她何至于此..?素若,快去备轿撵,我要亲自面见陛下。”
“是,妾这就去。”
谢依然下意识攥紧了手指,全然不顾仍在流血的指尖。她疾步迈出了殿外,煞白着一张脸上了轿撵。
含风殿翘起的屋檐一角很快便出现在了视野内,门口当值的一排排侍卫垂手侍立,肃穆的氛围不言而喻。
顾不上有无传召,谢依然提起裙摆,匆匆飞奔至殿前:“劳烦为我通传一声,说我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听闻宦官传来皇后要求见的消息,原在处理奏章的黎勿忽而停了手中的狼毫笔。
他本想寻个时机当面告诉谢依然此事,却不想她消息灵通,倒提前找上了门来。
黎勿心下的疑虑骤然被放大,心下忽而多了些不快。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他忽而又有些好奇,桩桩件件都指向了黎昭华的情况下谢依然又如何为女儿辩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默良久方才向站在门口等躬身等他作答的宦官开了口:
“罢了,传。”许是顾念多年夫妻名分,黎勿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允了。
得了传令,谢依然一入大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黎勿案前:
“陛下,妾管教不严,教女无方,特来向陛下请罪,还请陛下责罚!”话及此处,谢依然不禁哽咽。
瞧见谢依然一上来便为黎昭华请罪代过,黎勿骤然冷了神情:
“皇后慎言!若是为那逆女请罪,皇后接下来便不必开口了。”
“陛下,昭华是陛下亲自看着长大的。她同骁儿一般年纪时,是陛下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也是陛下宠着她纵着她让她坐在陛下肩头...昭华是什么样的人,陛下应比妾再清楚不过。”
谢依然骤然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眸,对上了来自黎勿审视的眼神。
这一刹那,黎勿骤然慌乱地移开了眼眸。
那一缕淡淡的愧疚很快便化作了被裹挟被挑衅的愤怒,没由来的,黎勿心里忽而后知后觉涌上一股愤怒:
“放肆!谁允许你这么跟朕说话的!”黎勿怒火中烧,连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你以为朕没有给过她机会吗?当初人人都传长乐公主离京后行事不端,暗中勾结同伙,意图不轨,朕没有相信。可后来种种,哪一样不指向她黎昭华?!”
黎勿气急,当即便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了从黎昭华府上得来的信件,没好气地狠狠摔到了谢依然面前:
“你自己看!可别说朕冤枉了她!”
谢依然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几张薄薄的布帛,剧烈的心跳声填满了胸腔。可愈是看到后面,她反而愈加坚定:
“陛下,恕妾直言,字迹可以轻易模仿,妾不信昭华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朕派去的带她长安的钦差遭人埋伏几乎没留下活口一事皇后又如何解释?”许是气极,黎勿脑海里的黎昭华一瞬也变得面目可憎,“现下她人间蒸发,就算是朕,找她也要费些力气。皇后你倒是说说看,若不是做贼心虚,她何故还不回长安?”
见谢依然陷入了沉默,黎勿忽而也心力交瘁。
“罢了,待她回来,此事朕会亲自审理,皇后无需过问。届时如何审判,朕自有定夺。朕乏了,你跪安吧。”
黎勿大手一挥,谢依然失魂落魄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含风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