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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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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这日的早上天气格外爽朗。前些日子的大雨将客庐的招牌冲刷得干干净净,同丰客栈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跃然于眼前。
同丰客栈...姜广云下意识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奉陛下之命而来,联合执金吾率一队人马自长安出发,很快便找到了这里。
若是不出意外,他很快便能见到目标。
姜广云翻身下马,向众人微微颔首:“在下上楼会会公主,有劳诸位在楼下接应。”
得到众人肯定的答复之后,姜广云转身往客庐而来。
沿着木制的阶梯拾级而上,姜广云很快便站在了向小二打听来的那间房前。
“笃笃——”轻轻敲响了那扇薄薄的门扉的同时,姜广云刻意留心房内的动静,他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应对一切可能,随时准备给出楼下同伴接应的信号。
轻巧的脚步声在房内回响,须臾后,门扉应声而开——
两双眼睛对视的刹那,姜广云瞬间愕然。门内的人是个女子不错,可那张脸,却并非姜广云所熟知的长乐公主。
门内的丹娘亦然吃了一惊,她瞧这来人的打扮并不像店中寻常小二,联想到近日一行人所遭遇的追杀埋伏,下意识便撤腿后退了几步。
正在纳闷之际,姜广云忽而感觉腰后抵上了一柄冰凉的刀刃,一道清冷的男声忽而从身后传来:
“跟我走。”
姜广云几乎没有反抗。
他顺从地跟着如玉转入了另一间客房,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他要找的那位长乐公主。姜广云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枚铜制的符牌,略略颔首便向黎昭华表明了身份:
“臣请殿下安。臣乃中常姜广云,奉陛下手谕调查长乐公主牵涉谋逆一案。陛下有旨,还请殿下随臣入宫面圣,亲自陈情。”
刹那,黎昭华瞬间止住了呼吸。她下意识便将对方当作了徐文雇佣来的杀手,却不想竟是她父皇的人。
接过符牌和手谕的那刻,黎昭华的手略微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符牌不论形制亦或纹路都无半分纰漏,桩桩件件细节无声向黎昭华昭示着来人身份的千真万确。
手谕上朱红的玺印宣告着陛下的判定,此时此刻黎昭华方才恍然惊觉自己宛如棋子一般步步走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棋局。
惊讶伴着惶恐迅速蔓延了全身,一霎间黎昭华近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能有这般手笔,千方百计想置她于死地的,她似乎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排山倒海一般的情绪如山一般压得黎昭华几近崩溃,紧咬的嘴唇须臾便渗出血来。
她不能就此在这里止步。
只要她黎昭华还活着,那些杀手便不会就此轻易放过。自己身边并无多少人手,与其势单力薄在回京的路上苦苦挣扎,不若就此被押送回京,她身边这群同伴或许还能为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或许能还她一份清白。
也许这便是天意吧。
思忖许久过后,理智终于压倒了情绪,占据了上风。纵然艰难,黎昭华很快便接受了自己已为戴罪之身,即将被押解回长安的事实:
“臣黎昭华接旨——”黎昭华脸上再看不出悲喜,她向前一迈,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昭示着自己的臣服。
圣旨已下,黎昭华再没有其他选择。
“启程之前,能否容我打点下行李?”黎昭华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开了口。离开之前,她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见事情进展得比自己想象得顺利,姜广云点了点头:
“臣在楼下候着,还请殿下自便。”
出去的时候,姜广云顺手掩上了房门,门口则布置了几名留看守的人手。
小小一方房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黎昭华转身,径直对上了如玉的眼神:
“如玉——”
自己的名字流连于她的唇齿间,被叫到名字的一瞬,如玉忽而有些出神。
他下意识向公主投去目光,尽管她还未曾开口,如玉心下却骤然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你走吧,如玉。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要的日子,再也不必回头。”黎昭华的眼神跟随窗外的枯叶一同坠落,酝酿了许久的离别终于在此刻乍然出口。
一股翻腾的热意忽然从心间涌上直达眼眶,赶在如玉察觉之前,黎昭华下意识偏过了头。
父皇已然亲口下了圣旨,要查自己涉嫌谋逆一事,想来应是某些人趁机递上了所谓的“证据”,可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一时间有口难辨。
一切水落石出前,黎昭华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旦回了长安彻底调查此事,她身边的人必然也会被牵连,有关如玉的身世真相难保不会浮出水面。
“走...?去哪...?”如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敏锐地察觉了黎昭华不再与他同行的弦外之音,心下的不安骤然放大,再一点点将他吞噬。
“臣可是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何忽然要臣黎开?”如玉急切的语气近乎像是追问,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黎昭华要将自己从身边推开。
“你是已故的御史大夫颜士之子,从我们初见,我便知道你的身世,是我自作主张瞒下了你的身世。”与其让别人告知如玉这个残酷的真相,不如自己亲口来说。
“当初我救你,不过是看你身手敏捷,有些天资。你我本就隔着血海深仇,事已至此,我也无意再作隐瞒,你走吧。”她一字一句,单方面决定了他的去留。
这段过往如雨季里的水汽一般席卷而来,缠绵氤氲且挥之不去的悲伤在如玉的世界下起了雨。
她一字一句完完整整落在了如玉耳中,宛若取了一柄钝刀,一刀一刀在他心头凌迟。
“为什么?”如玉下意识抓住了黎昭华的手腕,声音里不禁带了几分哽咽,“既然你我本是仇人,当初为什么要救我?若是把我当作棋子而已,又为什么要对我好?”
如玉一连串的逼问,直直砸在了黎昭华的心间。心中强忍的情绪终于如潮水一般决堤而出:
“因为你的父亲以身殉国!是我父皇亲自下的旨!我救你,是想替黎家赎罪,我瞒你,是怕你像报复别人一样报复我,你明白了吗?”情绪挑拨之下,黎昭华的回答近乎嘶吼。
失态的宣泄过后,她默默别过了头,刻意不去看对方那震惊又受伤的眸。
就这么恨自己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被欺瞒的愤怒和失去父亲的悲痛一瞬将如玉点燃,蜷缩的十指指甲几乎陷到了肉里,将他的掌心戳得鲜血淋漓。
“当初你是出于同情,还是可怜,才将我留下?”
真相明明已经摆在面前,可如玉偏不死心,非要亲耳听黎昭华说一说。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是好?是愤怒,还是重试过往的惆怅,亦或是悔不当初的懊恼?
曾支撑他走过最黑暗日子的点点滴滴,此刻却化作了挥向自己锋利的刀刃。他和黎昭华中间,终究是横隔着一道天堑。
天空忽而又飘起了细雨,顺着半开的轩窗沾湿了如玉鸦羽般的睫毛。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世界忽而模糊成一片。
回答如玉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如玉自嘲地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一般落下,水雾朦胧之间,天地好像失去了界限。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那片月白色的衣角跃窗而出,消失在了天地之间。黎昭华蓦然抬头,瞧见那孤零零半开的轩窗,空空如也的房间,忽而泪如雨下。
他走了,自己应该开心不是么?如此也不用陪自己趟这趟浑水,逍遥于山水之间,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自己应该为他感到开心才是。
黎昭华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滴,竭力伪装成什么都未发生的模样。
客庐楼下,小二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拎着茶壶,及时为几位贵客奉上了热茶。
他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片刻,还冒着热气的茶汤便被稳稳端到了姜广云几人面前。
“今日这雨可下得倒巧。几位客官来得正是时候,这是我们老板前些日子刚从山上收来的好茶,还请各位客官慢用。”
落座于姜广云对面一人捧起了茶杯,抿了口热茶道:
“听闻姜大人的夫人不日前刚诞下一女,待这差事了了,姜大人恐怕又要高升了吧?双喜临门,姜大人真是有福之人啊。”
提及女儿,连姜广云自己都未曾察觉,他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冷面上终于添了一丝笑容:
“张兄说笑了。姜某不过替上面做些跑跑腿的功夫,不敢擅自居功。待小女满周岁,在下有心为其办个周岁宴,届时还请诸位前来捧场,同乐一番才是。”初为人父,姜广云自然是开心的。
“好说,好说。这天大的喜事,哪有不去的道理?”为首一人一边接过了话头,一边高举茶杯,“今日在下暂且以茶代酒,敬姜大人一杯,权当咱们提前庆祝能顺利了了差事,在下先干为敬!”
热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滚落,姜广云爽快举杯,一口气将茶盅里的热茶一饮而尽。
“是时候了。”茶毕,姜广云倏忽推了座椅,站了起来,亲自往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