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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一阵小雨淅淅沥沥落下,轻轻敲打历经数年沧桑的乌木窗扉。琉璃重檐下两青衣人士肃立于亭台栏杆两侧,并未执伞。
      “这是当初大人承诺于你的报酬,你好好点点。”

      一只沉甸甸盛满饼状黄金的匣子被递出,半开的匣子透出明晃晃的金色几乎晃了对面的眼。不待细细数来,对方忙不迭接过了承载着他对未来所有期许的匣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向来言而有信,自然不必点了。还请您和大人放心,小人收了这银子便要回乡去,置办几亩薄地和几间房产。小人会于乡间安居乐业,不会再上长安现身于大人眼前。还请大人放心。”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得了对方承诺,两人略作点头,就此别过,各自消失在了一片朦胧雨雾之中。

      如玉手执一柄刷了桐油的天青色葛布雨伞自街上经过,为身旁的黎昭华撑起小小一方不受雨气侵袭的天地。
      听闻殿下又约了济北王府的裴长川,淅淅沥沥的雨水仿佛落进了如玉的心里,叫他的心情也如这雨天一般潮湿又幽微。

      二人顺着酒楼黄杨木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猝不及防间黎昭华率先开了口:
      “前些日子暑热难耐,你告假了几日,今日身子可有好些了?”
      如玉身形一僵,旋即恢复了平日间一贯的潇洒自如:
      “有劳殿下挂心,臣不过偶感风寒,前些日子有些发热以至体力不支,今日已无大碍,还请殿下放心。”
      黎昭华点头,平日里如玉从不轻易喊痛告假,正因他总爱强撑,方才叫人格外挂心。

      楠木镂空雕花屏后,几缕袅袅熏香勾勒出一派祥和气氛。裴长川端坐于窗前一片天光之下,修长的手指握住描花瓷杯,轻轻呷了口茶。
      对方显然是恭候多时,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裴长川当即行黎周全大礼:“殿下。许久不见,殿下别来无恙。”

      黎昭华颔首,自然落座于裴长川对面,今日她来,是有些事想当面问问这位看似光风霁月的裴家公子。
      “前些日子殿下芳诞,听闻殿下并未大操大办,因而未敢上门叨扰。那副丹青画卷殿下可还喜欢?”裴长川率先开口,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人畜无害。

      “我想裴公子应该有所耳闻,前些日子西市有个平平无奇的药铺子被砸了,此事恐怕和裴公子脱不开关系吧?”黎昭华开门见山,对上来裴长川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神。
      裴长川垂眸,嘴角随即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殿下何出此言?前些日子家父济北王已亲自替愚弟登门致歉,且药铺损失一律按清单悉数赔偿,此事也算有所了结。愚弟冒昧,家父谨遵圣旨已按家法处置,命其于祠堂思过。愚弟犯错不假,可殿下为何觉得在下亦牵涉其中?”

      “世人皆知济北王府裴二公子裴江临生性顽劣,可西市被砸那间药铺,据我所知不过刚开业不久,算不上生意兴隆,更何谈招来名下同样有药铺的裴二公子眼红,”黎昭华故意顿了顿,不放过裴长川面上上任何一丝波澜,“至于带头砸来药铺的那几位,好像是裴二公子刚招进来不久的新人吧?”

      裴长川闵莞尔,黎昭华的话似乎没激起他心中一丝波澜,他神色自若,似笑非笑的表情依旧滴水不漏:
      “莫非殿下怀疑李大等人是我买通,故意前去生事的?”

      黎昭华不置可否,当时事情发酵得太快,她原以为要费些功夫,却没想市井间议论纷纷,转眼便闹到陛下面前。
      “那殿下倒说说,若真是我的手笔,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非要冒着赔上裴家名声且龙颜震怒的风险往裴家面上泼脏水呢?”

      “听闻前不久济北王刚上了请求册立裴二公子为世子的折子,刚好在这节骨眼上,裴二公子便出了这等丑事。若说其中谁最可能受益,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裴公子你了。此事虽说风险甚大,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且若是外头清议如常,未掀起什么风波,因着那铺子主人是我好友,我恐怕也不会轻易就此轻易揭过。我说的如何,裴公子?”

      黎昭华定定看向了对面的裴长川。他一手托腮,一手横置于胸前,终于收起脸那副惯用的微笑假面。
      裴长川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卸下伪装的畅快:
      “殿下猜得不错。如若他人不给,那在下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若是得不到的东西,在下宁愿毁掉。就算裴家就此被削去爵位,在下也能凭自己的手腕重新闯出一番天地来。”

      裴长川的野心不假,算计也是真。吐露心声的这一刻,他竟然无比的畅快。从接近黎昭华那天,他早已将长乐公主黎昭华及她身边的关系暗中摸了个清清楚楚。
      偌大的济北王府将来如何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真真切切能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若是济北王此刻能亲耳见证裴长川迟来的叛逆,恐怕又要大发雷霆骂裴长川是个罔顾天理人伦的疯子。

      裴长川冷笑一声,静静欣赏对面的反应。他原以为听完这番剖白的黎昭华会同旁人一般大惊失色,将他归为疯子一流。
      可惜他失望了。
      黎昭华眼中确实闪过一丝惊讶,却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她没有惊呼,没有质问,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这般静静地望着他。
      见黎昭华没能给出自己预料之中的反应,裴长川有竟有些失落,他反而一改先前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下忽而浮现出一个近乎荒唐却极具诱惑力的念头。

      殿下,”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过于平静的僵持,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摇动,扇出的微风轻轻掀起他额前几缕乌发,“在下有一话,实在不吐不快。”

      裴长川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缓缓倾身向前。
      “既然殿下了解在下至此,知晓在下的野心,也看穿了在下的伪装,说是同路人,似乎也不为过。”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黎昭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既然你我皆是一类人,何不将计就计,请陛下赐婚,就此作同舟共济之人?”

      “如若你我结为同盟,”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入黎昭华耳中,“从此二人互为助力,彼此成就。届时即便殿下心有所属,我亦不会有所干涉,婚后你我可各自追寻心中所愿。如此你我联手,各取所需,岂不胜过殿下孤身一人在此漩涡中挣扎?殿下觉得…如何?”

      许是出于同类的惺惺相惜,裴长川这说得恳切。他所认识的长乐公主,不论年少时刻苦研学的经历,还是人前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性格面具,几乎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这一刻,他索性卸下了所有伪装,难得地对另一个人打开了天窗,诉说着最赤裸的利益交换。

      一类人吗?黎昭华指尖轻叩几下桌面,目光却如寒冰一般,骤然冷了下来。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确算得上类似。同样竭力隐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样善于伪装,同样在权力的棋盘上寻求立足之地。这一点,黎昭华并不否认。
      可也仅此而已。
      裴长川话里话外,不过将婚姻嫁娶之事当作一笔可以明码标价、随意交换的利益筹码,仿佛所谓真心,所谓相濡以沫,所谓夫妻间最纯粹的伉俪情深,在他眼中皆是无用之物,远远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光是这一点,他便算错了,大错特错。
      裴公子,”她的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他事,我未知全貌,不敢轻易置喙。不过此事,恐怕是裴公子错了。”

      “人的欲望几乎永无止境,常有人今日所求不过钟鸣鼎食,明日功成愿遂,便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此心性,如何能守住‘互不干涉’的承诺?依我看来,婚约并非儿戏,更非待价而沽、可以随意交换的商品。”
      她微微一顿,薄唇轻启,那句流传千古的诗句自然而然便从心中倾泻而出:“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裴公子今日这番‘好意’,恐怕要落空了。”
      千金易散,明珠易得。可唯有“真心”二字,并非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可以轻易衡量。

      裴长川这番看似双赢的提议,不仅是看轻了她黎昭华,更是彻头彻尾地亵渎了她心中那片不容玷污的真心与坚持。黎昭华始终天真而固执地坚信,唯有心上人方才能担得起夫君二字。

      “在下还有一言。还请裴公子高抬贵手,再勿将我周围之人卷入,如若裴公子不答应,届时便不是喝杯茶便能解决的事了。”
      话音落下,不待裴长川从这绵里藏针却掷地有声的拒绝中反应过来,黎昭华已蓦然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如玉,我们走。”
      水蓝色的裙裾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黎昭华带着决绝的姿态潇洒离去,只留给裴长川一个坚韧而沉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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