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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七章 ...

  •   太后尊谥为: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梓宫八月十八从寿皇殿发引。原是想赶在这之前回京,无奈皇帝不允。
      十四冷哼道:“他就是不让我全了礼,好来讥讽挖苦于我!”前些日子听到传言,皇帝跟人说,“十四阿哥前既不预皇考大事,今又不及预皇妣大事,不得尽其孝道,实属伊之不幸。”气得十四暴跳如雷。我也劝不来,他跳脚的时候只好在一边沉默吃茶。
      其实礼数这东西,并不是周全了便好,皇帝做到十足十,照样有“伪孝”的名声传出来。十四生完气,回来揽着我的肩道:“不回京也好,省得跟他夹缠不清。反正额娘是知道我的。”
      于是我们便在途中迎接灵驾,然后随大队护送梓宫前往景陵。先皇的梓宫还停在飨殿中,故只能于芦殿暂安太后梓宫。择定了九月一日举行葬礼,前后有十天时间,陵区地上建筑毕竟简陋,皇帝便驻跸于距离最近的汤泉行宫。这下便与我们做了“邻居”。
      行宫房舍有限,安顿了皇帝眷属便嫌拥挤了,许多王公大臣都在附近征借民宅,禁军则只能于行宫外安营。
      十四总陪着我,不过这几日却常有事,我猜是会见老八他们去了。这种时候,皇帝也不能明着禁兄弟们交往。我本想足不出户挨过这几日,可心里总是想看一看冬冬。这些天也见不到十三,想来想去只能去求皇后。当然,求人的滋味不好受,皇后冷淡地睨着我,召来一名管事太监问道:“承元格格呢?”
      “回娘娘,格格嫌行宫逼仄,憋闷了好几日,今儿到陵上去给圣祖与太后上香。”那太监回道。
      皇后皱眉:“胡闹!哪有格格独自跑出去的?主子年幼,你们这些人难道不会教?”我当然不至于愚笨到毫无知觉,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那太监扑通跪地,惶恐地道:“娘娘明鉴,万岁爷今早允了此事,还让四阿哥与五阿哥陪着去的。”
      皇后无话可说,却似余怒未消,对我道:“既然这样,你就去承元住处等着吧,她回来得早就见上一面。”说完挥手赶我走,我肃了肃便退下。
      我在冬冬那儿坐了一个下午。舒嬷嬷对我留下冬冬不管颇有微辞,数落了我好久。我“嗯啊”应着,不置可否。可东云为我不平:“嬷嬷也太难为福晋了!这能怪主子么?”舒嬷嬷被她瞪视着,蹙眉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眼看时近黄昏,我实在等不及,只好先回去。一路上烦恼着明天是不是再来一趟,心不在焉地走着,不料在回廊折转处差点迎面撞上一人。我首先看清的是那人身后的苏培盛,心中陡然一惊,退了一步。东云抢上来挡到我前面,咬住下唇瞪视着皇帝。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并非无惧。这样单薄的身形却还一心护着我,这丫头实在傻气得可爱。
      我按住她的肩膀,向她微摇了摇头,便越过她上前,向皇帝行礼。
      皇帝道:“我……朕有话跟你说。”
      还有什么话说?哪一次不是不欢而散。可我只能垂首恭声道:“谨听万岁爷谕旨。”
      他也不生气,说:“随我来。”见我犹疑,便补了句,“与你弟弟有关。”
      我抬头惊问:“李浩怎么了?”一时间也忘了客气。
      他走在前面,回头望着我说:“来。”
      我不敢托大,咬牙跟上。他将我带至一间园中小屋,东云原是想跟进来,被苏培盛挡了,我朝她安抚一笑:“在外头等着吧。没事儿。”屋内地方不大,布置类似书房,只摆了一张书案几把椅子。
      皇帝背手立于窗前,道:“罗卜藏丹津纠集和硕特诸部欲叛,青海又乱了。”
      我愣了两秒才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李浩此时驻守西宁,容惠还带着一岁多的女儿随他在军前……不会的,我不会就这样失去他们!从未有过的恐惧从胸口直蹿上来,让我头疼欲裂。

      “他们还未攻入西宁,朕已谕年羹尧与延信务必护你弟弟周全。”他拥我入怀,吻着我的脸侧安慰,“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叛乱不可能毫无预兆,李浩在前线应该有所防备。十四对西北形势不会不清楚吧,却从没对我说起,难道是怕我担心?若我现在问他,他会坦诚相告吧。
      镇定下来,发现还靠在他胸前,便挣扎着推他,他却抱得更紧。我双手抵着他的肩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他就那么热切地望着我,那目光中分明藏着某种渴望。他缓缓倾近,就在他碰到我唇的瞬间,我偏头避过,大力推开他。
      背对他撑着书案大口喘气,问:“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绕到我前面,拉了拉墙边垂下的布绳,便见一幅西北地图“唰啦”展开。“前月,察罕丹津上奏,告罗卜藏丹津遣使准噶尔欲投策旺阿喇布坦。罗卜藏丹津怀恨在心,竟派兵攻打察罕丹津,之后,又秘集阿喇布坦鄂木布等台吉于此,阴谋反叛。”他点着图上一处海子道。
      我思索片刻,问道:“我听说,早些时候,你诏封察罕丹津为亲王,有这回事吗?”
      他疑道:“有。这与此事有关系吗?”
      我不答反问:“是何人建议?”
      他想了想,回道:“应是年羹尧。”
      罗卜藏丹津原是青海和硕特蒙古中的唯一亲王,平藏之后没捞到什么好处,今年又晋封了察罕丹津等人,便是狠狠削了他的势,满腹的牢骚不满肯定是有的。不过,那蒙古家伙向来谨慎,明知不敌,应不至谋叛作乱。青海又不比准噶尔,罗卜藏丹津疯了才会跟清廷撕破脸。忍不住问:“这二人素来不睦,察罕丹津告发,也并不足信,万岁何以肯定这不是察罕丹津一面之辞?”
      “早先罗卜藏丹津唆使拉扎布袭击察罕丹津,朕令年羹尧派人宣谕此二人,望其罢兵好和,常寿曾居中斡旋。只是那罗卜藏丹津野心勃勃,一心要独占青海,不遵谕旨,反而领兵攻打察罕丹津。如此冥顽不灵,不是存了反心又是什么?”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语气不再平静。
      我皱眉问:“那罗卜藏丹津可有奏本呈上?”
      他忽地顿住,随即摇了摇头。
      我冷笑道:“原来他连砌辞狡辩都懒得做了,再加上年总督与左侍郎奏章上言之凿凿,皇上定他谋叛想来也并不冤枉。”
      罗卜藏丹津从头到尾没有一辞辩解,就这么默认了察罕丹津的指责,进而起兵反叛……这也太过蹊跷。
      他揉着眉心道:“来不及了。朕已准了隆科多等人之奏,备兵进剿。”
      他只是对西北各部错综复杂的关系与情势不甚明了,而对于另外一些问题,则比我敏锐得多。在此时逼反罗卜藏丹津得益最多的人并不难猜,而他要烦恼的则是明知如此却只能倚仗那人。可延信他也是信不过的,主帅人选只能是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妻舅。
      我想我此刻的心情可以形容为幸灾乐祸,可是又觉有些不对。之前那番对答显得十分诡异,我犯了他的大忌,不守妇道对朝政指手画脚,甚至有意以咄咄逼人的态度触怒他,可为什么他还能有这样的耐性应对我的明嘲暗讽?他与十四不同,十四总是喜欢跟我分享他对政事的看法,偶尔发表些意见反而让他十分高兴,而他却正相反。这样聒噪军政大事,应该足够他心生嫌恶吧。
      这时又担心刚才是不是过了,毕竟,李浩的命运全捏在他手上。“罗卜藏丹津与众多寺庙关系紧密,须得小心喇嘛们动向。”凝视地图,忍不住又补了这句。西宁附近庙宇众多,而僧俗信人数以十万计,虽战力有限,却着实威胁城防安全。李浩与容惠在那儿,总让我觉得不安。“要是他们回京就好了……”我抚着布匹上“西宁卫”的字样喃喃自语,仿佛将他们都护在掌心。
      他从背后圈住我,一手覆于我压着地图的手上,在我耳边低语:“我会护着他们一家,信我!”
      不知为何,手肘处隐隐生疼。撤回贴在墙上的手,却仍被他固执地握着。他轻触我的右肘,贴在我耳边问:“这里可好了?还疼吗?”见我并无痛苦神色,才用掌心隔着衣袖轻轻摩挲。我并未挣扎,只是缓缓转身面对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避了吧?四目相对,我想我明白他眼中的含义,多次暗示与讨好,不外乎那一个目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想要我呢?此前的十几年里,他不是一直都厌恶着我吗?况且青春逝去,渐渐变得木讷琐碎,不复少女时的鲜活热情,□□同精神一样不再饱满。这样干巴巴的一个人,还有什么能让他喜欢?或者,只是跟十四争意气?
      他见我对他的亲近不反抗,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握住我的手凑到唇边轻吻。我心中一紧,猛地抽回手来,他在我后腰轻轻一压,便让我贴在他身上。强压下恐慌难堪的情绪,盯着他的襟扣有些无力地道:“放开我吧。”
      “不,还未抱暖……”他将我紧紧搂着,温热的呼吸便拂在鬓边。全身僵硬着斟酌拒绝的词句,他却勾起我的下颚,轻问:“在想什么?”我不答,只是挪开他的手。他低头吻上来,我皱眉避开,用手背压着唇。“青海之事不必太担心,那些个算计大清算计我的,早晚会收拾了。”他用手指抚过我的眉,笑道,“这回也幸亏你提醒。以后问理藩院那群饭桶还不如问你。”
      他什么时候能容忍女人插嘴他的正事了?大概只是假装听我说,让我高兴而已吧。我摇头,望着他道:“我所知不过皮毛,事关西北军务,你最好找十四商议。”
      笑意瞬间从他脸上消失,我轻轻推开他,退后两步,仍旧与他对视。我想他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吧,他眼中的火苗渐渐弱了,直至熄灭。他扶着桌沿坐下,呆呆地看地面。我靠着窗台斜斜望出去,只见长得密密匝匝的竹丛被夕阳镀了一层灰金,萧索而诡异。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道。不过后来东云进来了:“福晋……”我回神看向她,然后道:“走吧,回去。”

      进门的时候,十四正在灯下翻看一卷书,见着我便搁了,问道:“去哪儿了?”
      我答:“去瞧冬冬。”
      他拉我在他身边坐,顺手环住我的腰,下巴便压到我肩上来。扶在我腰际的手突然紧了紧,我吃痛皱眉,他却贴在我耳边轻问:“见着了吗?”
      “没,她去陵上了,我等了她大半天也没见着。”我掰开他的手,微怒,“你抓疼我了。”
      他含住我的耳垂轻轻噬咬,道:“饿了,吃饭。”

      过了中秋,天气很凉了,澡房不得不摆上两个炭炉保暖。我探手试了试澡盆里的水温,觉得还有些烫,不妨稍等。东云帮我绾起长发,小丫鬟白露上来收拾我换下的衣袍,她轻声咕哝:“这衣裳真香。”
      我心中一惊,转身扯住正准备退出澡房的白露:“等等!”
      白露不明就里,只是惊恐地望着我。我伸手过去,道:“袍子给我。”她以为哪里得罪了我,抖抖嗦嗦地把怀里抱的衣服递给我。
      还没接过手,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我的衣物从不薰香,而我今天也没接触过香料,这不正常的香味来得蹊跷无比。我回想着今天去过的地方,皇后那里燃了檀香,不是这个味儿,冬冬随我,不在房里用香。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了!但我只在他身上闻到淡淡的味道,远不如眼下我袍子上的浓烈,而我一路回来也没觉出。猜想这大概是需要时间才能完全散发味道的香料,此时经过澡房暖气一熏,更是香气扑鼻。怪不得刚才十四有些古怪,多半是闻到我身上奇怪的味道……我不信只是巧合,可他对我用这样的心计,为的又是什么?只是想折磨我和十四吗?
      我放下袍子,对白露挥了挥手道:“拿下去吧。”
      小丫头如蒙大赦,捧起那堆有着昂贵味道的布料逃也似的出去了。
      我跨入澡盆,狠狠坐下,热水“哗”地漫了出去。

      “东云,你下去吧。”十四踱进房来,吩咐道。
      头发已干了,并且梳理得再整齐没有,我感觉东云的手颤了颤,终于放下梳子,向他行了一礼,退出屋去。
      我靠在窗前榻上不动,他走过来关了窗,从背后贴上来轻轻一搂,温存片刻,便将我抱起,转向内室,放到床上。我俩同坐在床沿,他揽了我靠在他身上,唇便贴到颈侧,一手探到我胸前解着睡衣的扣子。我软软地偎着他,闭上眼任他将我剥得只剩底裤。被缓缓放倒在锦被上,光线有些刺目,我抬起右臂遮住双眼,感觉他的呼吸抚过全身。我知道他为什么不熄灯,也知道他想在我身上寻找什么痕迹。其实并不觉得屈辱,也不怪他。是我没说真话呢!
      不知多久之后,检视似乎结束了,只是他的气息急促起来,身体也变得烫人,压将上来舔我的唇。我用力抵着他的肩,他稍抬起头,那目光灼灼罩着我,双手还在我身上揉搓着。我按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再过几天就是百日了。”这话如一盆凉水浇熄了他的欲望,他停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我。
      对视中,他逐渐狼狈起来,有些惶恐地道:“我,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抚上他的脸,道:“别想了,睡吧。”
      他吻我的掌心,“嗯”了一声,便老实躺到我旁边。
      我俩各怀心事,翻复好久,才终于睡去。

      一般来说,皇帝一登基便要开始修建陵寝,奇怪的是倒不觉得不吉利,反而谓之“修寿陵”。不过,圣祖仁皇帝御极之初却没有预建皇陵,可能因为当时皇帝年幼,又偏逢世祖皇帝新丧,孝陵大事未了,孝庄文太皇太后和大臣们没能顾得上。此后,大清的国运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让年轻的圣祖皇帝殚精竭虑,那时应该还远没考虑安排自己死后的事吧。
      只是康熙十三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孝诚仁皇后死于产后虚弱,时正值平定三藩之乱的紧要关头,奈何国丧大事不能不办,景陵便因此破土动工。可等七年之后景陵地宫修建完毕,却同时安葬了孝诚与孝昭两位皇后。
      今天是雍正元年九月初一,圣祖仁皇帝和他的第四位皇后葬于景陵。在嗣皇帝的主持下,葬礼隆重而有序地完成。
      在离开景陵之前,我站在神道上,回望已在远处的隆恩殿和牌楼门。近处有圣德神功碑亭,亭外四角竖立的华表象征着皇权。这里是那位老人的安眠之地,他身前至高无上的权力化做了这庄严肃穆的陵寝,当地宫的门合上,那往生之路便开启了吧。

      葬礼之后,十四沉默下来,常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日渐光秃的槐树出神。我不知怎样安慰他,且不得不为李浩的事向他寻求帮助。
      他听完之后,也不说话,就是抿紧了唇盯着我,那目光森然冰冷。心头打了个突,他这样子像谁呢?我惊异,却不能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他蓦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揉捏眉心,退后一步靠在墙上。伸手想抚他的脸,记起他刚才的神情,怕是未必乐意我接近,硬生生半途收回来。直到他俯下身,将前额抵在我肩头,才敢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脑后轻抚。
      他双臂搭上我的腰,猛地勒紧。“嗯!”我呼吸一滞,指尖便掐进他颈后皮肉里。他浑然不觉,唇蹭到我耳边,问:“是他告诉你的?”我不答,闭上眼默认。“他答应了你什么?”他又问。湿热的气息随着暗哑的声音钻入我耳中,我仔细地想,他答应了什么吗?用来交换承诺的要求被我拒绝了,他便不算应承了任何事吧。可是,李浩就算离了西宁也还是在他手心里……其实何止是李浩,我们所有人不都在他手里捏着吗?
      我紧紧贴着十四,抓着他前襟,仿佛听到他的心跳才能平静。他放松了力道,轻抚我的背,叹息道:“我知道不该这么小气,我只是……只是怕有一天,你跟他走了……”
      走去哪?我不禁失笑,仰起脸道:“原来你一直担心我与人私奔了!”他望住我,脸却还是绷着,大概并不与我一样觉得好笑。“啪啪”我轻拍他的脸颊,道:“听着!我们成亲十几年,每日相伴,没人比你我更亲密,所以你看重我。可旁人并非如你这般,你明白吗?”
      十四欲言又止。我便道:“想说什么就说。”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我正疑惑,他却道:“冀之在甘州了。”
      听到这消息,我便没心思管他最初想说的是什么,追问道:“那容格格呢?”
      他回道:“年羹尧已派人护送容惠母女回京。只是冀之缮折祈战,那边的兵员与粮草调配没人比他手熟,怕没那么快回来。”
      也好,李浩有他要做的事。关心则乱,我还拿他当小孩,护过头了。抬头见十四盯着我看,便问:“怎么了?”
      他环着我的腰身,以一指抬起我的下巴,轻浮地笑:“爷今儿晚上要好好验证,我俩是如何亲密法。”
      说着正事呢,怎么就能想到那茬去!我抓住他的手指,拍了拍他肩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早上的盼天黑这种事,恕不奉陪。”说完转身便走,午饭前起码还能读一本书。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周年庆了啊~~~~
    清穿不流行很多年,诸位能一直支持,真是万分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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