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抚乐幽

2、仲夏的少年

　　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
　　小程许光身边围了一圈人，穿制服的警察拿着本子记录着什么，医生护士有三四个。也有小程许光算得上熟系的面孔——他的舅舅，许巢。
　　许巢和许燕长得都很秀气，或许是外甥像舅舅的原因，小程许光脸上也和许巢有三份相似。
　　小程许光静静地听着一群人讨论着什么，词眼大概是：领养。
　　他听见许巢毫不犹豫回答道：“这是我姐的孩子，跟我有也有血缘关系，领养的事情我自然会承担。”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好像就没有因为失去亲身姐姐而感到一点难过。
　　小程许光有点气恼，想起死去的许燕又焉了下去。
　　警察还想要说点什么，旁边的女护士看见小程许光睁开的眼睛后叫到：“他...他醒了！”几个人瞬间转头看向他。许巢连忙跑到小程许光病床旁温声：“怎么样小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小程许光没有回答，他也不是不回答，只是他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压到他喘不过气。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好像病了。
　　后来发生的什么，他记不清了。许巢没过多久就走了，他告诉小程许光不要乱跑。声音温柔的就像他不久前刚死去的妈妈。
　　他躲在病房里放杂物的柜子里，偶尔间听见护士之间的讨论声：“301病房里的那个小孩知道吗？ ”另外一个护士回答：“肯定啊，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听说他妈妈不是被那个了吗，然后他爸，就是那个警察局里办案很厉害的程警官提着把刀找上那人直接捅成残疾了！那人现在就在楼上icu躺着呢！”“啊？！那...那那个程警官现在怎么样了？ ”“唉，本来说卸职然后去监狱里蹲个七八年的，可谁知道，案都定下来了，程警官提着前同事的枪自杀了。”......
　　两个护士聊了大半天，小程许光就听了半天。
　　听完后小程许光冷静地可怕，他在柜子上画下三个字母后打开柜门趁着护士们不注意溜了出去。
　　他怕被其他的人注意，特意从楼梯走上三楼。上三楼后，他找到楼道最里面的“icu ”提起旁边的灭火器就像门上砸去。
　　动静太大，一下接一下。周围的人都被吓的乱叫。
　　明明只是一个小屁孩，愣是没一个人赶上去拦。
　　第三下打下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连同他发颤的双手。
　　许巢开口：“没事啊没事小光...没事... ”
　　一句句安慰的话使小程许光压抑很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知道医院不能大声叫嚷，只是压低声音转过身在许巢的怀里呜咽的哭了起来。

　　后来许巢带着小程许光离开了海城到了另一个城市。
　　许巢那年二十九岁刚结婚，和他的妻子李茂住在一起。
　　刚到那时，小程许光一个月的话加起来一双手就数得过来。李茂明确的说过自己不喜欢小程许光。因为那时的程许光耍脾气，做错事不承认，完全就是一个坏小孩的作风。为此李茂无数次的和许巢吵架希望他找一个人把小程许光领养走，许巢态度始终很坚持，他说他不想让许燕寒心。
　　过了将近一两个月，许巢找了学校给小程许光上，也是那个时候他变的开朗，丢掉了坏小孩的作风成绩直线上升，回了家会跟许巢分享学校发生的趣事，其余时间就是躲在房间里学习学习再学习。
　　其实许巢并没有规定程许光成绩必须有多好，但他总是把名次控制在年级前三，连许巢都觉得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程许光已经释然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第五年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发生了转变。
　　程许光高一参加竞赛拿到了奖学金，拿着支票回到家准备告诉许巢却听见了他和李茂的对话。
　　“你知道的，我终于怀孕了。 ”
　　是的，李茂怀孕了。四年时间里她其实怀过，但不幸的是流掉了。因为程许光喝水不小心将水撒在地上导致李茂滑倒丢了孩子。
　　从医院回来后程许光跪在她面前给她道歉，她嘶吼着叫程许光滚。她和许巢甚至差点离婚。
　　这确实不能怪她，程许光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他从来不会对谁服软只是每天都躲着李茂直至现在。
　　他从门缝看进去，看见里面的两个人对峙着。
　　他这一刻注意到了许巢的白发，明明也就三十多岁，头发却比四五十岁的人还白。许巢其实并不穷，但也算不上富裕。他总喜欢把自己逼到绝境，他总觉得这样可以逼出自己更多的潜力。这一点和许燕是不一样的，许燕做任何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
　　程许光收回视线蹲在门旁，书包单挂在肩上，他看着自己垂下来的双手，耳朵却把门里的话一字不落的听着。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弥补你对你姐姐过失，但是许巢，你想到了你姐姐，程许光，你想到了所有人但你有想过我吗？从前结婚前你跟我信誓旦旦的发誓，你说你会好好爱我，把我当公主宠着，捧着，说会带我好好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会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环游世界 ...”李茂抹掉不知觉掉下来的眼泪深吸口气梗咽说“可是你真的做到了吗？你知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说过我不喜欢程许光，不想和他一起生活...你明明可以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父母，但你却非要委屈我，让我和一个我看不惯的人生活。你一再委屈我，强迫我，而这所有的结果就是那个克星毁了我们的孩子！他已经让他的父母都遭到不测，为什么还要来霍霍我们呢？！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那也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叫我原谅他。现在我又怀上了，对我而言这是个奇迹，也是让我看清所有的时候......”良久的沉默，许巢不争气的低着头不说话，就当他组织好语言想开口的时候李茂又讲到“你知道的，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我父母手里的心肝宝贝，我不顾他们的反对坚持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能给我带来好的生活。我不想再让我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了，如果你执意还想一直留着程许光，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吧，没了你我会活的更好。”没等许巢讲话，她就抹了把眼泪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的人沉默着，房间里的人哭泣着，房外的少年沉思着。
　　少年想了好久，这一刻他才明白
　　一直以来，他都是多余的。
　　多余的被好心的人养着，多余的被已经死掉的父母排挤在外。
　　无论怎样，他永远都是多余的。
　　无论死了的，活着的，都排挤着他...
　　他下楼买了包糖，放进嘴里。
　　一点都不甜，还带有一丝丝苦味。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给许巢打了通电话
　　“舅舅，我想回海城了。 ”
　　那边沉默着，随后开口问：“你听到了？”他似乎还想劝“没关系的小光，我会一定说服...... ”
　　话还没说完，程许光打断道：“舅舅，谢谢你。但是我不是十一岁的小孩了，你也不再是没有孩子的爸爸了。 ”他随即笑道“我已经放下了，你应该看得出吧。许家在海城不是有一套祖宅吗，既然现在没人住，可以先腾给我吗？求求你啦，好舅舅~”
　　许巢太明白了，程许光最习惯用欢快的话来掩饰痛苦的事。但他别无他法了，他沉默片刻回道：“小光，你得想好了。我这里你可以随时反悔...... ”
　　“不反悔了，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
　　不愉快，三个人没有任何人是开心的。
　　许巢深吸口气尽量用比较协调的声音说：“好，到时候我会给你办转学手续，祖宅我也会叫人帮忙打理先回家吃饭。”
　　“好~ ”
　　挂断电话，程许光也敛了笑容。
　　他其实有想过去别的城市，但他还是想待在熟悉的地方，即使这个地方充满了所有不好的回忆。
　　少年人不惧天高地厚，唯想单枪匹马闯难关。
　　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他都放下了，即使闯这一趟，也没大关系。
　　放下了吗？大概吧。

　　夏天，风拂过。
　　拂走的是年少的阴影，年少的恐惧。
　　留下的只有一腔热血，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