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民伐罪》杳杳归故里

9、欣欣春还皋

　　被扰了兴致的北阴大帝悻悻放开曹操，曹操见状暗自松了口气。今夜算是躲过去了一劫，明日是否还有这般好运可就不一定了。慢慢坐起身来拢好衣服，对着北阴大帝说道：“看来陛下是无法得偿所愿了。”
　　北阴大帝没理会曹操的阴阳怪气，朝着门外问道：“咸阳县令可来接驾了？”
　　“回禀陛下，咸阳县令带着县衙内的官吏在城门外候驾多时。”
　　“让他们再等会，朕要和太傅沐浴更衣。”
　　小黄门应了一声去吩咐宫女们准备烧水侍候，在旁还想好好阴阳怪气的曹操神色冷若寒霜。逃得过侍寝没逃过共浴，陛下是非要折腾他一顿不可。
　　“陛下臣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你哪来的事？”北阴大帝看了曹操一眼，“朕记得你刚把政务处理完，难道曹太傅比朕还忙吗？这阴间是朕的还是你曹孟德的？“
　　”陛下这么说那臣不谋权篡位实在是说不过去了。“曹操起身施礼，”臣这就以陛下的名义下旨，把六国旧土封给臣做封地，臣好回去招兵买马让酆都城改名换姓。“
　　”招兵买马？怕不是找个地方回去躲着吧。权臣当成你这样，也是亘古罕见。”
　　“陛下说笑了。”曹操往乾坤袋里掏了掏，随意摸出一本话本，“臣在话本里不仅魅惑陛下，还大杀四方，从上相到县尉让臣宰了个遍。写人间事的话本里更是让臣杀了伯和不知几多次，都按着《洗冤集录》里的死法死。臣何止是权臣啊，臣简直就是死神，走哪哪死人。”
　　“那朕还得防着你刺王杀驾。”
　　“嗯嗯。”曹操敷衍两声，“您还得防着臣在龙榻上图谋不轨，万一您得了马上风传出去也不好。”
　　太监们适时的抬来了散发着蒸汽的浴桶，北阴大帝挥手赶走了想要服侍的宫女，脱下龙袍往浴桶里一坐，“曹爱卿，还要朕请你吗？”
　　曹操沉吟半响，攥紧衣服没敢动弹，”臣与陛下共浴……实在是不合礼节。”
　　曹操抗争了半天也没逃得出北阴大帝的手掌心，被强行换了衣服摁在浴桶里。恍惚间想起来他初见刘协时被军士用刀在脖子上架着，莫非真是自己生前作孽太多，死后还要被天子强迫。
　　北辰宫所用之水皆来自奈河，虽说此河混沌不堪，里面蛇虫满布，更有无数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挣扎哀嚎。稍有靠近且说会不会被河水吞噬，光是应付想要拖人下水的鬼魂就已疲于奔命。说来也奇，酆都众鬼避之不及的奈河水到了北辰宫却化作仙露甘泉，无论饮之还是沐浴皆大有脾益，摇身一变又成了“琉璃露”，成了北阴大帝赏赐有功之臣的宝物。
　　不得不说琉璃露实乃至宝，曹操不过浸泡一会，便觉得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连日来的不适消失的一干二净。索性把身子舒展开来，同北阴大帝争抢着为数不多的空间。
　　”朕刚刚让你下来一起，你还拒绝，现在倒是来和朕抢地方了。”
　　腰间软肉被人轻轻握住，曹操嘴上服了软，“方才是臣不知好歹，辜负了陛下美意，还望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臣这回。”
　　“太傅说的比唱的好听。”北阴大帝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曹操常年习武，哪怕在阴间做官也一天不曾落下。腰间软肉不肥不瘦，手感正好。
　　“怕不是在心底偷偷骂朕呢。”
　　曹操懒得搭话，任由北阴大帝不安分的手在身上游走，自己趁机吸收琉璃露里的灵气。
　　把人折腾到连话的懒得说，心满意足的抱起来换上衣服。曹操躺在北阴大帝怀里，身体吸收了太多灵气而脱力。双手揪住北阴大帝的衣领，眼睛似闭似睁，俨然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北阴大帝饶有兴致的捏着曹操的脸，“太傅这样子出去见人，就不怕被那些官吏说闲话吗？”
　　“人言可畏。”曹操嘟囔一声，随即笑了起来，“臣不畏人言。”
　　宫女们很快将狼藉的浴桶收拾下去，刚出炉的点心被一盘盘摆在面前。北阴大帝夹起块龙须酥递到曹操嘴边，“朕喂你，还是自己吃？”
　　“陛下。”曹操伸手接过，不急于吃，“您是不是忘了，咸阳令还带着人在城门口候驾呢。”
　　嬴政在宫门外早等的不耐烦了，见到曹操的身影，心中明白自己同僚昨晚侍候天子遭了不少罪，看到身上的痕迹都不忍住要心疼起来。
　　陆机陆云候了多时，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当。本想着让手下人都坐下歇歇，又怕陛下突然驾临自己有失体面，只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好在兄弟二人互相打气，他们提前得知曹操要来，暗地里没少准备曹操喜好的东西，就等人来了好奉上。
　　曹操跟在北阴大帝身后，瞧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头前跪着的二陆兄弟曹操还能依稀想起，至于后面的人他全然不识。毕竟官员调动的工作是嬴政掌管，与他没多大的关系。能记得二陆也不过是他们对自己崇拜非常，上任前特地来曹府上拜别。
　　北阴大帝带着人在咸阳里逛了圈，市井摊贩不断，往来车马络绎不绝。心下对二人高看了一眼，待寻个合适机会给二人升升官。
　　曹操找了个借口离开，自己随便寻个小巷闲逛。没走多远看见个茶摊，说书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耳内。他驻足听了片刻，听出是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小翠篇。他爱读书，平日里有闲暇时就翻开书读，诸子百家、闲趣杂史皆读了个遍。《聊斋志异》更是心头好，曾手痒想动笔添几篇自己生前听的奇闻异事，但看到《甄后》等篇瞬间失了兴致。
　　坐着的说书人声情并茂，讲到激动处慷慨激昂，讲到悲哀时婉转动人。曹操听得入了迷，说书人讲完小翠时不禁大声叫好。见旁人纷纷扔了赏钱过去，曹操摸摸身上竟是囊中羞涩，出门未带荷包，此时连一个子也掏不出来。说书老者并未在意，敲了醒木正准备说另一篇。
　　曹操思索片刻，从乾坤袋里取出北阴大帝所赐的琉璃露。说书老者见多识广，打眼便认出此为何物，忙收了摊子，引着曹操到了不远处的屋子。
　　老者家境贫寒，屋内与家徒四壁相差无几。曹操挑了个看起来还干净的地方坐下，老者端茶倒水好不忙活。待人忙活完后，老者小心翼翼问了句，“这位贵人，可是出身宫中？”
　　曹操想了想，自己没少在宫中侍寝，说他出身宫中也不为过。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果然，老头我也曾走南闯北，琉璃露自然是见过。平日里见着一滴都是难如登天，今日瞧您拿出一大瓶身份定然不凡。”老者长舒了口气，拍着胸脯说道：“幸好他们不识此物，不然您今日闹这么一出，非得天翻地覆不可。陛下又出巡至此，闹出事来恐会误了县令大人的前途。”
　　曹操问道：“看来陆县令在咸阳颇得民望，还请老先生同我说说，我也好回去向陛下进言。”
　　“好好。”老者点头道：“大人先喝杯茶，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
　　“就说这县令和县丞二位大人乃是亲兄弟，兄长名为’陆机‘，人称’太康之英‘。弟弟陆云，亦是英雄。弟兄俩刚上任就除了县霸，还了咸阳朗朗乾坤。之后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百姓都称呼他们为’陆青天‘。可惜二位青天千年未得升迁，困在这小小的咸阳县。何时陛下恩旨，擢升他们到酆都城，去铲了那朝中的奸贼、陛下身边的佞臣。”
　　老者咿咿呀呀的说着，到后面险些唱了起来。曹操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忍不住出声言道：“据我所知，朝堂上皆是国家柱石，何来的奸贼佞臣？”
　　“贵人您有所不知啊。”老者摇摇头，做势要哭，“贵人有所不知啊，那北阴太傅曹操曹孟德，生前做了篡汉的逆贼，死后还蛊惑圣上。不知苍天何时开眼，招来天雷劈死这个贼子！听说陛下还带了这个贼子来巡游，小老儿待会便去县衙门口击鼓喊冤。不管如何定先要骂他一顿，出出我胸中恶气！”
　　曹操心中暗想自己早该猜到，面上不动声色，“说了许久，还不知老丈姓甚名谁，倒是某的疏忽。”
　　“哈哈。”老者笑着抚摸胡须，“能让贵人记住，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小老儿姓蒲，双名松龄，字留仙，朋友们愿称呼句柳泉居士。”
　　曹操又惊又忧，喜的是《聊斋志异》的作者就在自己面前，忧的是北阴大帝待会真发起怒来他可保不住蒲松龄。恰巧北阴大帝赐给他的玉戒微微发亮，曹操知道陛下召他回去，于是起身告辞。蒲松龄一路将曹操送至巷口，自己转身回了茅屋。
　　北阴大帝在书房翻看卷宗，嬴政坐在一旁考校，陆机陆云兄弟对答如流。
　　“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曹操的声音，兄弟俩双眼放光，互相戳弄几下。嬴政看在眼里，咳嗽了一声，二人又慌忙站好。
　　“去哪了，还得朕叫你回来。”
　　“回陛下，臣见到个意气相投的人，多聊了几句，故而来迟。”
　　“大人莫非见到了柳泉居士？”陆云嘴快，接了一句，被陆机不轻不重的打了下。陆机躬身施礼，“舍弟不知礼数，还望陛下和二位大人海涵。”
　　“无妨。”北阴大帝摆摆手，不甚在意，“这个柳泉居士何许人也？”
　　“他乃是撰写《聊斋志异》之人。”
　　“那个把你写成大黄狗的人？”嬴政虽未看过，倒是听李斯说了不少。
　　曹操笑道：“故事而已，无非博人一笑。”
　　“你倒是能笑得出来。”北阴大帝冷哼一声，“肆意编排朝廷大员，朕看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居然放任他胡来，朕真是看错你们了。”
　　“陛下！”曹操高声道：“市井之语何须在意，编排臣的话本不下万数，难道陛下也要一个个去查吗！”
　　“你倒是做起好人来了。罢了，就依你之言，朕不管就是。”
　　陆云悄悄戳了戳陆机，“哥，看来传言是真的。魏武还真是陛下的男宠。”
　　曹操突然扭头，“孤没聋。”
　　陆云噤声，陆机看着惹事的弟弟，觉得自己好像要得和魏武一样的头风了。
　　到了正午，伙房忙的热火朝天。厨子们倒是没挖空心思做新鲜菜品，上头吩咐了按寻常待客宴席即可，不过要额外给太傅大人多做条鱼。
　　厨子憋了半天，没敢往鱼汤里啐。低声朝着众人骂道：“此等奸贼，也配吃老爷给他做的鱼汤，老爷就该拿洗脚水给他熬！”
　　“是啊是啊。”旁人附和道：“不知陛下被这奸贼用了什么妖法迷住，居然如此宠爱。”
　　先前陆机同他说伙房给他准备了点心，曹操在外待了许久，不免得腹中饥饿。遂让陆云告知陆机，自己先去伙房里等着，用不着老妈子给他拿，没成想刚到伙房门口就听到他们言语。
　　曹操也不恼，朝里喊了声。不过多时门半开，出来个老妈子满脸狐疑的看着他，“你是谁？看着面生，来做什么？”
　　“我是陛下的侍从，陆县令特意让我拿新出炉的糕点。”
　　“诶呀原来是陛下身边的人。”老妈子笑脸绽开，把食盒拿出来交给曹操，“没想到我这手艺有幸服侍陛下，魂飞魄散也值了。”
　　曹操忍住告诉她真相的心，奈何糕点做的实在诱人，没忍住贪吃的手，掀开食盒拿了块就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这是给陛下吃的！”
　　“谁告诉你是给陛下吃的。”曹操掏出手帕擦擦手，“这是陆县令精心为太傅准备的。”
　　见老妈子呆在原地，他接着说道：“对了，我不是陛下的侍从。孤乃北阴太傅曹操曹孟德，就是你们方才骂的奸贼。”
　　说完，提着食盒在老妈子错愕的眼神中仰天大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