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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14天了。”

      某天褚礼忽然这样说。我依然砍着树,随口问了句:“什么14天?”

      “从暑假回家那天算起,已经跟你一起过了14天了。”褚礼两手环抱在客厅来回走动,颇为老成地皱着眉头,“除了买零食,你真是一天门都没出过啊。”

      “还有帮我妈买菜和调料。”我纠正她。

      “好吧,你就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客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卧室、餐桌还有厕所和阳台。”

      “偶尔去一次厨房。”我把和她一起在厨房“做实验”的时间加了进去。

      褚礼眉头松开,“扑哧”笑了一声。她扑上来,以没个正形的姿势在我身边坐下,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躺着。褚礼的头靠在我肩头,她高高翘起腿,一晃一晃。“我想出去看看别的地方。”褚礼这样说,拍了拍我的腿,“你带我去吧?”

      我静在原地,实际上我从她的头靠在我肩上的那一瞬间起就僵住了。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和坐大巴回来那天一样,和人类一样,或许我现在还能插上耳机和她一起听一首摇滚乐,而她会在贝斯开始solo的时候适时地做出些反应。我扭头看向她,褚礼眨着眼睛,浅金色的发丝浮在她眼睛上方,我屏住呼吸,伸手替她拨开扰人的头发。

      褚礼有意无意地提起14天这件事,我开始不时思考起褚礼的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灯光下,下着雨的黑夜里瓷娃娃般的女人撑着嫩黄色的伞,笃定地告诉我她的出现源自于对我的感召。可我做了什么呢?一样地回到学校,一样地在雨中撑起伞,一样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打开手电筒。一切如常,可她就是这样出现了。

      我怎样召唤的她,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回应呢?

      我搞不清楚,她是神,或许这就是神明的任务。

      我有理由怀疑她是那张照片上看不清面容的另一个人,我记得她常常好奇地追问,我记得她在月光笼罩的房间里低声喃喃我听不懂的话,那些都有关于我的那张不知从何而来又为谁而挂上的照片。

      褚礼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但她没动,任由我拨开她有些遮眼的刘海。这动作结束得很快,好了后她问我:“邱水。”

      这是她第二次叫我名字,第一次是为了叫住我,这一次呢?

      “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

      我隐约觉得这问题是有深意的,所以我下意识地沉默了以思考怎么回答她,然而脑袋里一片空白,我问她:“你不都看着吗?”

      “我是想问,你开心吗?”

      我又沉默了,褚礼露出笑容,她坐正身子指向屏幕上的一部分空地:“在这上面种一片,树就长在一起了,有规律一些。”

      “你……”褚礼回头和我对视,琥珀色的眼睛笑意盈盈,我还是觉得那眼神很熟悉,而她的笑容也很有感染力,于是我对她露出笑容,“行啊,弄一片林场。”

      “你砍一半然后给我砍一半玩。”

      “嗯。”

      “然后去修个马厩,这样的话……”

      “褚礼。”我叫了她的名字,褚礼顿住了,但她依然笑着。面对那笑脸我有些犹豫,总觉得我这属于不怀好意的怀疑,她或许真的只是个神,“你是她吗?”

      “什么ta?ta是谁?男的女的?”褚礼很快回答了我,毫不犹豫。

      “都问你了肯定是女的啊……”我忽然释然,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逗笑,转而继续玩游戏,“那我努力一下修个马厩吧。”

      然后我们彼此都没有再闹谁,我一直砍树,偶尔也插入一些钓鱼的活动,褚礼在一旁难得安静地看着。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见她轻轻地笑了笑,像叹息。

      我带褚礼去了森林公园,我从没爬到山顶过,因为从小我一直以为那半身腰就是山顶,于是止步于此。褚礼和我并肩站在半山腰的小碉楼上看江面,江两岸因为城市亮化而点缀在楼房上的灯将光洒落江上,金灿灿的一片,墨色的江水波浪微涌。我们躲在檐下,耳边尽是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你会画画吗?”褚礼问我,“现在这样适合画下来。”

      我不会。

      我张了张嘴,说出口变成了别的话:“拍下来不行吗?”

      “不觉得选择画下来更艺术吗?”褚礼扭头好整以暇地看我,“我看你房里压着很多画?”

      心跳暂停了一秒,我整个人懵了那一秒,随后又整个放松下来,肩膀也塌了下来。“我不会。”我说,垂下眼帘,“瞎画的。”

      褚礼久久凝视着我,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她张嘴,却是先笑了起来。“那我来给你画一个。”她这么说,抬手指尖在半空中描绘着,对着眼前的景像,闪着细碎光芒的图像就那样出现在了半空,在她的指尖下,像是从身体中抽出了什么,它们聚成了一幅画,“好。”

      我瞠目结舌,抓住她的手端详,没有任何异常。褚礼任我研究了会儿,哈哈大笑:“现在知道我有什么技能了吧?”

      “用什么画的……神力?从指尖那直接抽出来了……”

      “我是神。”褚礼双臂环抱,“那个,神笔马良?是不是跟我很像?”

      我无言,褚礼如此轻松地把一幅画展现在了我面前。

      或许很多艺术家或是科学家都经历过这样的灵光一闪,我突然就想起了,想起很久之前有人也能这样,她似乎生来就有掌握画笔的天赋,线条和颜色在她笔下俯首称臣。她也真的热爱画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坐在画板前画画,身体变得很差,胃病脊椎的病以及腰部损伤如毒虫一般日日噬咬着她。她眼里的光蒙着尘,我说不出她是愉快还是已经陷入了偏执的世界,因为我没有天赋,她能轻松作出技巧和精神世界我都遥不可及的画作,但仍不能使她自己满意,所以我从未能好好理解她。

      这些日子都已经离我很遥远,如今在大学,我学着和美术八竿子打不着的管理类,自觉前途渺茫,更加悲哀的是从前学习的美术技巧忘了个干净。

      还有她的脸,被磨花,模糊不清。

      “邱水,你会画画。”

      我躲避褚礼的视线,她一把抓起我的右手,那上面牢牢贴住我手掌侧边的碳笔痕迹戳穿了我的谎言。卑劣的行为被毫不留情地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我狠狠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雨丝丝落在我背上。

      “早就不会了。”

      可是胸中还是闷得发慌,雨水浇下来,是热的,夏天蛮不讲理地加热了一切。我最讨厌强行地拉进关系,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熟络,最讨厌什么都不懂就对我的一切进行评判。

      如今我最讨厌的就是画画,可它在我手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抱歉。”

      褚礼在浴室门口拦住我,或许是觉得我洗了澡头脑会清醒一些。可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只是想就这样平静地,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为什么要强硬地把我从壳里剥出来。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看着她的琥珀色眼睛,没有蒙尘的光,好像很久不见,“我自己的问题。”

      不怪褚礼,她是个突然出现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明,是我自己视回忆为洪水猛兽,胆战心惊地掩在一切的最深处。

      是小心翼翼的胆小鬼罢了。

      “你还在生我气吗?”

      一时间我有点恼火,不因为褚礼的这句话。

      “……为什么要问?”我深吸一口气,有点头昏,“我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这是问了就能解决的吗?我又必须要告诉你,是,我还在生你的气,你看着办吧,我现在很讨厌你不想跟你说一句话,我看到你就恨不得给你几拳吗?为什么要问这种话,我生没生气,我不是都说了是我的问题吗?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我是个暴躁没脑子谎话连篇的烂人!”

      褚礼看起来吓了一跳,因为生气和忽然大喊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心脏狂跳不止。良久,褚礼把手放在我肩上,她没说话,就这样让手放了一会儿,然后她放下手转身离开。

      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地推开关心自己的,无错的人。

      在睡前她忽然又说话了,她问我:“你明天会干什么?”

      我不想回答她,我早已过了生她气的时间,但我拉不下脸来。呼吸声在我俩之间响了一会儿,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感觉到后背碰到了同样深呼吸的褚礼的后背。隔着衣服,我感受到那副躯体上和人类般同样拥有的微微突出的脊骨。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褚礼沉默了,她从未这么迟回答我过。“我不想硬拉着你去这去那。”褚礼低声道,“你要自己开心,我……”

      “褚礼。”

      我转身看她,叫了她的名字。褚礼顿住了,她也转过身来,看我的那双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骤然缩小了点,又渐渐恢复正常,“你受到我什么感召了?”

      褚礼张了几次嘴,但都欲言又止。好几次过去,她才长叹一口气:“你很快就知道了。”

      “结局提前知道了不就没意思了?”她终于又笑起来,浅色的发丝落下来几缕,她抬手捋到耳后。

      我下意识抬起的手顿在半空,悻悻放下。

      我还是更喜欢她笑的样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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