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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猎手 ...

  •   岐末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幼年时母亲在自己面前被虐杀的画面早就变成了噩梦的一部分,经常折磨着他没法入睡。

      那时他还太小,不记事,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骨骼碎裂的脆响,血液被堵在气管里起伏的喘息声和漫长挣扎的动静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在他每一次噩梦醒来时都会喋喋不休地骚动。

      见了鬼,这下又没法睡了,岐末烦躁地想着,索性就坐起身来盯着天上的星系发呆。袖口里的金属手环透过瘦斤斤的皮肤硌着骨头,被体温裹得暖乎乎的。那是母亲藏在父亲尸体下没有被发现的唯一遗物,跟他一样,都在双亲血肉的保护下留存了下来。

      “岐末,你醒来,了”

      岐末寻声抬头,一个灵活的身影从高处跳下,青年白化的皮肤和头发在发光孢子的映衬下更加幽亮。

      “阿豺,怎么说……现在要动手吗?”岐末用眼神瞟了下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拓荒队,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横着划了一道示意,叫阿豺的男人摇了摇头,幽光下那双没有眼瞳的眼白异常显眼。

      “不是时候”他靠着树干躺下轻声应着

      “他们、身上定位仪、是最新的款式,在森林的边缘、信号太稳定了、会被发现。”阿豺断断续续地用古老的部落语跟岐末嘟囔着。

      他是被贫民窟的好心人从豺窝里救出来的,那时候他只有六岁不到,是个瞎子,也从来不张口说话。村里人只当是捡了个残缺的小哑巴养着,结果没想到他随便听了听村里老人讲古部落语就摸索会了,只是会得自成一派,语序词汇都颠颠倒倒,不过这倒是不影响岐末理解他的意思。

      岐末撇嘴起身啐了一口,猴子似的爬上了头顶巨大的菌盖像远处张望着,等待一个能把所有人送进圈套的好时机。

      他们是“向导”——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依靠着阿豺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和他自己对各种生物的了解,以及两人在丛林里从小磨炼的身手。他们会搭伙把外来人骗到森林的中心干掉,抢走他们的钱财来换取生存的物资,这是他们惯做的事。

      冷风穿过幽暗的密林,覆盖着蓝色荧光的藻类被气流拨弄,空洞而粗壮的茎杆鼓着风声发出了咿咿呜呜的鸣叫。没有人愿意在这片自己就会鬼哭狼嚎的藻类森林里面多呆超过半小时,森林边缘的居民们都觉得这里晦气,几万年来略过大陆表面的空气使这里的哭声从未停止,像鬼魂一样缠绕在泥地里。

      传说中神女迪赛雅为人类带来名为“科技”的果实却被当做妖女处死,她的躯体腐烂成汁液后就化作了这么一片森林,用吞噬旅人的性命来发泄自己的怨恨。岐末的奶奶是这么告诉他的,生活在密林周边的穷人们都把这片地方叫做迪赛雅,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就出现了这片森林中心有未经发掘的宝藏的传言。

      岐末木然地看着远处此起彼伏呼吸着的菌盖想着村里老人和奶奶糊涂的鬼话,困倦感和无法入眠的大脑在睡和不睡之间来回拉锯弄得他痛苦得要死,如果他妈在天有灵的话,岐末抚摸着那根金属镯子祈祷,赶紧开开眼保佑保佑他能安稳睡上一觉就好了。

      百无聊赖的几个小时以后,那群拓荒队的队员终于开始动作迟缓地收拾着扎营的痕迹。阿豺跟岐末坐在他们头顶观望着,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底下的男男女女们似乎也很警惕他们两人的存在,岐末总看见一个包裹着头巾的女人频繁地望向他们在的方向,手上指指点点地在跟领头的男人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人向他招手示意。

      “喂!你!”男人大声喝道,岐末闻言识趣的低着头走过去。

      “这里离迪赛雅中心还有多远,你们这两头懒猪到底认不认识路啊!”领头的故意拔高音调开始盛气凌人地大声呵斥,展示着自己在人群里的权威。不少拓荒队员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望向他们,似乎都在等着看这两个贫民窟来的穷鬼怎么被收拾的好戏。

      “还……还有一段距离,大概还有两个昼夜才能到”岐末用余光扫过周围不怀好意的人群,还是决定不想惹事,便故作老实地闷闷开口。

      领队的也没想到贫民窟的穷鬼在他的呵斥下还敢把他的话当做疑问句完完整整地来回答,愤怒地抬起胳膊就是一记重拳朝岐末的左脸招呼上来。岐末只感觉随着疼痛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就滚进了泥地里。下颌骨被捶到脱臼了,他合不上嘴,泥巴混着口水融进了嘴里,苦咸苦咸的。

      “死猪猡,少给老子耍滑头!还真敢回答啊?老子是在问你么?”

      领头的男人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凿,岐末被打得有点晕乎,尝试挣扎着起身被绊了一下又一头撞进了一丛菌藻上。厚底钉鞋直接刺进了他的皮肉,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岐末只能抱着头蜷缩着呜咽,像一团破布一样被踢得左右翻滚。

      “哎呀沃克,晨练完了就算了啦~鞋子都踢脏了,好恶心哦~”

      等沃克把地上的岐末踢了个半死,一个背着高级压缩箱的性感女人才缓缓开口,她纤细的手指托着一小块带着荧光的化妆镜,眼也不抬地端详着自己精致的妆容,好像周边不是蛮荒的森林而是她自己梳妆的卧室。

      沃克仿佛是很喜欢说话的女人,听见她出声立马换上了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靠了过去,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人拥进怀里恶心的亲吻起来。

      “别这样啦~这么多人看着呢”被叫做韩美娜的女人一面娇羞地嗔怪,顺势往男人的怀里缩了缩,欲拒还迎的腻歪着,间隙不忘向队伍里的其他人投去挑衅的目光。

      阿豺在一边等到男人心满意足地从岐末身上踩过去以后才从树冠上跳下把被打得口吐鲜血的好友扶起来,他清楚这帮人的脾性,没有在活人身上发泄够自己的兽性之前反抗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的兴奋和狂躁。

      “可怜、蠢女人”阿豺皱着眉,低声的嘟囔里氤氲着怒气,而岐末只是笑笑,同样用别人听不懂的部落语回答他。

      “不必为了一堆尸体生气,我的兄弟。”

      阿豺点点头,生硬道“要、停止、血……”

      岐末似乎是没有在意脸上被钉鞋踩出了多大的伤口,掏出腰间脏兮兮的布头随便一抹就算完事,毕竟穷苦如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正经止血的膏药可以用。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但全身都被踢打得疼痛不已,看起来走不了多远的距离。

      阿豺也不再言语,手脚麻利地从不远处的泥缝里抠出一把冒着粉色粘液的赫雪芹,他记得小的时候在豺窝里看过林子里的畜生怎么使用这东西:连根刨起放进嘴里嚼碎,用它的根茎混着粘液涂在伤口上。

      “天哪…真是恶心!”韩美娜看到阿豺从嘴里吐出来一坨沾着粉色粘液和唾沫、植物碎蓉和泥土的不明混合物糊在岐末脸上的时候,捂着鼻子高声怪叫道。

      “呸,真他妈脏”

      “怪不得最近我们恒温带都出现了好多传染病例,肯定是你们这帮脏穷鬼搞出来的事儿!”人群里的男男女女们也跟着大声附和地叫骂起来。

      “嘿沃克,这两头死猪要是传染什么脏病给我们,回去我父亲绝对饶不了你!”围观的几人嫌恶地远离了他们,领头的沃克听见这边传来的动静原本想冲过来再赏他们一顿胖揍,但看了眼岐末狼藉的脸,又像是真的担心有什么传染病一样只得皱着眉狠狠吐了口唾沫,拿枪比这他们威胁道。
      “妈的恶心死了,你们两个猪猡给我滚到队伍最前面去,离我们远点,闻着你们身上那味道我都快吐了”

      赫雪芹在逐渐的起作用,阿豺看着岐末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便也放下心来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像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事实上,怎么承受别人的殴打和侮辱是他们这些贫民窟长大的小孩生下来学会的第一课。

      毕竟在这颗无法自转的星球上像他们一样贫穷的贱命是最不值钱的,有钱有势的人都迁徙到了更适合人生存的恒温交界带,享受着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柔和的微风以及由各种高科技合成的丰富食物。而贫民和罪犯则被无情地驱逐到这颗星球的两个极点,在无尽寒冷的黑夜或酷热的白昼里煎熬,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久而久之,在两个极点上挣扎求存的人口以极缓慢的速度增长着,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个与世隔绝的贫民窟村落。

      当然,那帮来自恒温带的有钱人的游戏是多种多样的,他们时常会出现一些由好奇心过剩的学院学生、富家子弟或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赔本赚吆喝的财阀机构带领的研究员组成的团队来到靠近蛮荒两极的地方“远足”,有钱人们管他们的行为叫“拓荒”。

      所谓的拓荒,也不过是大步踏进贫民窟,在这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恶心环境里用着他们父母买来的昂贵设备和帐篷在野外住两天,然后一群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带着从极夜或是极昼之地发现的特有生物样本回到自己舒适的办公室后进行一番炫耀来证明自己勇气的小小余兴而已。

      在行进了一昼夜之后,越靠近森林的中心,周遭的景象就越令人感到阴森诡异。极夜造成的低温和黑暗成了各种不依赖光源生长的动植物的天堂,丛林深处的蕨类和真菌在泥土的滋润下遮天蔽日,小型动物和巨型虫豸在死后腐化的气息缠绕在越长越密的菌盖之间,仿佛森林在逐渐收紧它抓捕猎物的手掌,要把进入其中的人都活活扼死的错觉。

      “豺,就快要过河了”岐末突然开口,压低声音向身边的男人说道。

      “差不多、我们、危险…再靠近”豺用砍刀斩开了一段被粗壮蕨草覆盖的小路,用部落语回复道。

      不远处的沃克听见了两人在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交换情报,警觉地向他们抬起了枪口,眼神里充满狠戾。

      “喂!穷鬼!你们在那边嘀咕什么!”

      “没什么,我们在说,快要到中心的‘溯河’了,穿过那条河就是迪赛雅的中心”岐末似乎并没有在意指着他和豺的那柄手枪,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是吗”沃克搂着自己的女人亲了一口,跟身后的几个心腹交换了一下眼色。

      “带我们过河”短暂的沉默过后,沃克抬了抬枪口,命令道。

      “这根说好的不一样,老板”岐末转过身,双手举在空中勉强挤出个笑容,他还想把这场谈判进行下去。

      “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我们只能带你们到河边,然后在这里等着把你们带回去。前面是我们村子的禁忌,我们不能进……”

      话还未说完,只见砰一声枪响,火药瞬间爆出的亮光和响动划破了漆黑不见五指的幽静。沃克的准头太差,又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子弹擦着岐末的脸侧击中了后方齐人高的巨大的菌盖。

      “喂喂沃克,你行不行,是不是韩美娜害得你有点手抖啊?哈哈哈”人群里几个男人嘲笑道,不过沃克没有搭理他们,只是再次把手枪对准了岐末。

      “我说了,带我们进去,要不然你现在就可以跟你的贱种兄弟一起死在这里”

      这些外来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而不自知,岐末想着,一边在背后飞快地给豺比划了几个手势,略带讨好的笑道:“别别别,我知道了,您把枪收一收,我们带你们过河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影响,只要过了河,不论是怎样的高级定位仪都会失灵。岐末和豺很多年前第一次踏足河的另一端的时候,是豺结结巴巴的告诉他,这个地方“像是被剥夺了听觉一样的安静”——失去了视觉的豺感官易于常人。

      这是岐末后面在这里杀光了两个拓荒队后选择相信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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