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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她认命了 ...

  •   昨夜下了场急雨,雨后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大雍皇宫崇政殿内传出声音,一问一答间,声调愈拔愈高,问答变成了争执,手掌重重拍桌案上,杯盏磕碰出清脆的震响。

      当今圣上翟吉和首辅姜仲堂引经据典拉扯着,谁也说服不了谁。百般争执只围绕一个主题:
      翟吉:“朕要打仗。”
      姜仲堂:“国库没钱。”

      南凜余孽在庸都制造了那场混乱后,翟吉血液沸腾难凉,原本清剿余孽的念头就存在,此事一出,他更按捺不住御驾亲征的蓄念,当下便加急往南方送了密旨,要镇守南部的平康王加强防守。但在是否全面出兵清剿的问题上,皇上与百官之首姜仲堂意见不合,迟迟做不了决策,如今已不知是第几次为着这件事蛮争触斗了。
      几年前是他兵临上庸城下,灭了中凜,如今他也要亲自斩草除根,彻底亡了那帮余孽复国的心思。

      翟吉:“你去想办法给朕弄钱。”
      姜仲堂:“弄不来。”
      “弄不来你这首辅别干了!”
      “请陛下赐臣一死。”
      ……

      翟吉太阳穴突突地跳,气得险些失态。

      起初内阁阁臣只是几个代笔文官,帮着草拟圣旨、抄写文章什么的,品级也小,只是五品小官,六部的公文是直接递交给皇上批阅的。后来翟吉总是出兵在外,各官署呈上来的奏折不能没人批复,便交由内阁执笔代批,为使各司信服,连带着将内阁阁臣的品级升了。
      翟吉平定中凜迁都上庸城后,发现六部不听他话了,唯内阁首辅马首是瞻,他要做些事,还得先跟内阁商议,内阁同意才能下发六部执行。

      像这次,他要清剿南凜余孽,姜仲堂又是“陛下亲征打了这么多年仗,军费开支过度”,又是“陛下迁都耗资巨大”,一口咬死国库没钱,还将锅全扣在他自己身上,以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跟他犟:钱被你自己花完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翟吉当然知道姜仲堂想什么,人一旦身居高位久了,便容易抬高自己,臣子做久了,做到百官之首,接下来就是想染指天下了,要谋求皇亲贵胄的殊荣。

      翟吉已有皇后,必不可能废后改立姜氏之女为后,姜仲堂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姜季读正当婚配,随便选个人是填不满姜仲堂的胃口的,他要的是皇室嫡出公主。
      大雍嫡出公主只有两个,徵和长公主翟妤多年前和亲嫁去了中凜,已身故异国,只有征和长公主翟媗嫁去姜府,姜仲堂才会心甘情愿去为他筹集出征的军费。

      翟媗接到赐婚圣旨的那天,《女论》的编纂终得收尾。

      姬不再起身弓腰作揖,“辛苦各位。”诸人也客气地回了揖礼。

      翰林院庶吉士本清闲自在,逢初一十五点个卯便罢,也不必坐班排值,这几位辰进申出点灯熬油着实辛苦,如今得了大赦,本以为大家应是如开笼的雏鸟那般,一哄而散,却不想气氛还挺沉重。《女论》重新编订后较原本厚出数倍,有了这项功绩,大家的仕途似乎都看得见的平坦。

      昨夜干雷响了半宿,一直到后半夜,这场憋了好半日的急雨才倾盆而下,雨势如注,将帝都洗了个面貌一新。

      姬不再被雷雨声吵着睡不好,今早该当上值时还惺忪着睡眼,又遇着兵马司在各条干道守备清道,她只得走远路绕行。她还未行至多远,就听长街上马蹄纷沓而来,一队人马头戴银盔,身穿鳞甲,长枪开路。
      姬不再掀起轿帘一角,正巧开路的红缨成排列队驰过路口,后头六匹头戴银质防具的骏马并驾齐驱,拖着一架顶奢华的车轿。轿顶镶翡翠宝石,轿身金丝缂线缂出狮虎豹兽纹,通体一派贵气,豪气。

      谁这么大派头?姬不再琢磨着,她状元游街才四匹马,猜想值得庸都戒备清道的,应当是哪位带兵在外的王侯入都了。

      晌午头上,官吏午歇,晨时还绚烂的暖阳变得沉重,躲在云层后面只浅浅散着一道光。
      不多时,云层蔽日,是又要下雨的征兆。

      姬不再默默收拾着待了几个月的翰林院偏堂,屋子不大,她将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清扫过,那些废草纸没舍得扔掉或是烧掉,她也抚平收拢起来,放到架阁。

      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姬不再才发觉自己饿了,值房应是备着饭食的,姬不再抬眼望了望天,鼻尖一点凉意,是细雨滴了下来,她未取伞,想着去对付两口回来这雨也下不大。

      正走着,却见一双手递了把未撑开的伞来。
      是康兰,翟媗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雅竹为其撑着伞。

      姬不再反应过来立即见礼,“见过长公主。”
      “同僚共事,不必每次见了都得虚礼。”翟媗道:“姬编修这是要去哪里?”

      “觅食。”

      “今日保和殿廊下有廊食,光禄司备下的。”翟媗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打发了康兰与雅竹二人回后宫。邀请姬不再的诚意不多见,想混迹大臣群里讨份光禄司的饭来尝是真心实意的。

      今儿早朝后有文渊阁学士日讲经筵,皇上体恤大臣饿一上午肚子,经筵日讲后光禄寺会按分例备好午食,于保和殿廊下分发。府邸近的大员有人会嫌廊下食规矩繁杂,便匆匆离去,回府进食,光禄司准备午食的分量,总会多出一些来,也不计较谁多拿一份。
      光禄司的席面也不比各官署的厨食要多出些什么,无非也是些糕饼粥食,其实最主要的是,那是有资格参与经筵的官员才有幸能吃的东西,皇帝的赐宴向来是无上荣光,哪怕只是廊食,也足够混上那么一两次的小官拿出去吹嘘。

      换句话说,能吃上廊食的,也是可以在三大殿高谈阔论、进献治国之策的得志士人。

      姬不再心下龃龉,有些打鼓。
      她新官初任,区区一翰林编修,旁听经筵的资格都没有。去混一顿饭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这错处可大可小,若叫人抓住辫子做文章,便是狂妄自大,有不臣之心。
      但她还是说:“殿下想去,下官自然陪同。”

      姬不再不远不近地随在翟媗身旁。

      翟媗手腕上又感到一丝异样,揉了揉,酥酥麻麻的,似有一簇丝线缠绕,与那日在城楼上的感觉别无二致。
      可净白细腻的皮肤上空无一物。

      又一滴冰雨点子落在眉心,姬不再抬手抹去,随即撑开了伞,紧接着雨便密了些。

      翟媗偏过头扫了姬不再一眼,身侧人正专心举伞,哪怕雨势稀疏,地面都未曾打湿,她也还是固执地将自己的伞也往翟媗这边遮了遮。
      两把伞,除了有些遮视线,再无他用。

      翟媗心不在吃食上,她仰头左看右看,积云越卷越厚,兜着不下。

      光禄司少卿认出来人乃是陛下胞妹征和长公主,弯腰侧身恭敬地将人引到廊下,翟媗只稍捡了两块糕点,就着茶水咽。
      姬不再捧了碗汤饼,揣袖囊里两块油纸包起的糕预备着下午垫吧肚子。

      未免还要费功夫与人虚与委蛇,二人便找了个不显眼的旮旯就餐。
      姬不再狼吞虎咽,一碗汤饼三下五除二进肚,“光禄司备的餐,只这汤饼,也比翰林院的味儿正。”

      翟媗吃相也是清雅的,纤薄的背直挺,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口中饭食嚼了数下,方才咽下。

      “殿下今日心事有些重。”姬不再道。

      翟媗看着光禄寺备下的文桃,道:“只是在想你说的不会变红的青枣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

      皇兄的旨意来时,她没再反对,只是沉默着,平静地接下了那道盖了御印的圣旨。

      她认命了。
      很久之前就已经认命了。

      早在很多年前,皇兄时常召姜家家眷带着姜季读来宫里赴家宴,有意无意地让翟媗与姜季读一起对诗词,她便知道这是皇兄为她选定的人,为她选定的命运。
      皇兄问过她的意见,却不给她选择的权利。

      她出现在翰林院,以一生桎梏为代价,与皇上换得了几时自由身。

      姬不再连汤底都喝了个净,抹抹嘴,道:“这不值得殿下挂心,等枣子熟了,我去趟苍南为殿下摘来就是了。”

      朝臣陆陆续续离开,空出一大片地界儿,人声从熙攘到落寞,翟媗才终将那两块软绵的糕点吞完,掏出锦帕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
      再多坐一刻钟罢,只是多出吃两块糕点的时间也好。

      她多么想说,一直陪同着我吧,就像今日这样,我想去哪里你都陪同着我。

      她不知道那种荒唐的情愫是何时有的,那句为了与翟吉斗气说出的“皇兄若当真着急打发了我,不如把今年的新科状元赐给臣妹”竟像说出口的诅咒一般,紧缠上她,将她缠得几乎窒息。
      只有姬不再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中时,她才有片刻心安。

      “好。”翟媗轻声道,“一言为定,姬大人可不要食言。”

      姬不再笑笑:“殿下的事,下官怎会食言?”

      翟媗用尽全力平复情绪,她体会到那心如刀绞的滋味。
      她最后道:“姬大人,愿你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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