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与镇守》千峰暮雪

7、06

　　秋日清爽，凉风细细。
　　千峰继续在藤椅间作“尸躺”，旁边多出了一头老树人，一块就着桂花茶，吃着桂花糕，碎嘴着一些黄历旧事。
　　千峰不免心叹，罗木鱼参与围杀新任女子国师赫连星岚，恐怕早就打着投奔风凌国的心思而来，故而出工不怎么出力。
　　不过老树人刚攀上新枝，姿态依旧摆得很低，一口一个镇守大人，千峰也就不曾点破，他并非苛求之人。
　　人生在世，无论生前如何喧嚣，死后喧哗，终究抵不过一抔黄土，况且“寿终正寝”四字，不分凡人启灵，多少人求而不得。
　　罗木鱼心底何尝不唏嘘，千峰一出剑，他便猜出了对方身份——藏风一族镇守风凌国的镇守者，关键还这么年轻，以他猜测，顶多是一位甲子风灵将，碧森族内恐怕也就那一位或许可以比肩，真可谓潮起潮落，后浪直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李在山临走前，又将千峰单独拉到一边，双掌相覆，言语诚恳只一句：“星岚年轻气盛，望请镇守大人多加海涵。”
　　千峰想想不语，仔细一算，自己的确比赫连星岚年龄方面大上两轮不止，于理于情应迁让几分。
　　大皇子慕容长风是个十足情种，更是一个“妙人”，临行前小手一挥将旁边一家店铺以三倍价格买下，两边院墙打通，只道新院子权做国师处理公事之所。
　　这位大皇子对自己防火防盗之心不轻哦，千峰暗笑不已。
　　若放在从前，赫连星岚这等天骄之女，自己就算有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估计连门都摸不着。
　　现下慕容长风却防错了人，论容貌身材身份才智，赫连星岚皆称得上上上之选，可惜他心不在此，亦不在彼，心心念念只在那一个小目标。
　　若非念在端木良那个无良老家伙一番养育栽培之恩，他更乐得窝在风之谷，与二条长老斗斗嘴，逗弄一下小晴月，借机气气三条长老，偶尔捉弄捉弄那头死不服输的犟“猪”，何等逍遥自在。
　　赫连星岚已着人正告一回，玄风一案尚需等上三五日，她手头尚有一堆公文事务亟需处理，新院子一打扫干净，她便搬了进去。
　　这女子半年前就以国师身份参与风凌国内政诸事，赶来长平镇之前精打细算，着令一应公文尺牍先送与长平镇主官府衙，容她得暇时公办。
　　千峰本是晚睡早起之人，一连三日隔壁院落皆是灯火通明，每日吃早食时，犹见一剪倩影伏案书写，街边驿马时鸣，头顶飞信“海东青”起起落落。
　　他自顾自小小哆嗦一下身体，揉了揉左眼眼罩，这种女人远离方是取正之道，以过往经验，大凡“女强人”家庭感情生活幸福美满的好像没个印象。
　　第四日，郑当先端了一碗木耳葱丝肉丝面坐过来，嘴巴朝对面努努，径道：“她的身份我已知晓。”
　　千峰面无表情，“她告诉你的。”
　　郑当先说道：“她告诉了宝儿。”
　　千峰一眼斜来，“这与嘴巴贴你耳朵根子有区别？”
　　这女人挖墙角的心还没死了。
　　郑当先搅动一筷子面吞下，“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知道怎么了——别打岔，老弟，你能诚心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千峰嚯一声，“你是百事通，猜不出来？”
　　郑当先屁股一挪，“少阴阳怪气，你我好歹相交一场，宝儿待你如亲兄长，不说拉倒。”
　　这是生气了，感情牌也照打不误。
　　千峰嗦着面条，囫囵道：“我说我是镇守者，你信吗？”
　　“你、你还真是啊？”郑当先心中早有过几个猜测，寻思数回，够与一国国师平起平坐之人，加之地下室那一日突兀消失于眼前的一把木剑，好像也只有这个身份勉强符合。
　　他放下面碗，就要弯腰下拜。
　　千峰一手拦住他，“你给那边那位行过拜礼呢？”
　　郑当先愣住一回，尴尬笑了一笑。
　　“另两位是？”他问道。
　　千峰知他所问，也不再瞒他，“大皇子慕容长风，第四空天书院副院长李在山。”
　　“啊哟，竟是‘书海’先生，错失机缘，可恨可恨！老弟，你误郑某啊！”郑当先跺脚不已。
　　李在山学识渊博，有教无类，桃李满天下，素有“书海”之称。
　　懊悔一场，郑当先追问道，“这位呢？”
　　院子一角，罗木鱼正与郑宝儿逗玩。起先第一日，郑宝儿犹有惧怕，小孩子心性混得两日便熟络起来。
　　千峰放下碗筷，“郑大哥，好奇心害死猫，听说过吗？”
　　郑当先白来一眼，拾掇起碗筷，实则满心欢喜离去。
　　第五日，千峰照常走进厨房，阿里正在一边洗菜一边嘟嘟囔囔，灶边掌勺的是一位陌生妇人。
　　千峰道：“老郑呢？”
　　阿里朝对面院子一努嘴，掩不住脸上羡慕，“郑老板一早去对面帮忙了，说是已与东家商量过，这是新来替他的张嫂。”
　　妇人施过一礼，“东家有啥想吃的，尽管开口。”
　　千峰不得发作，略一点头。
　　阿里又小声道：“东家，你看看俺是不是能——”
　　千峰打断他，“你这个‘俺’过去能干啥？”
　　阿里犹不死心，“东家不要小瞧人，牵牵马、喂喂鸟总行的……”
　　“瞧你点这出息！”千峰甩头走出。
　　院中，郑宝儿自行搬出一张矮凳一张板凳端正坐下，不知哪来的纸笔，嚷着让罗木鱼教她写字。
　　千峰略感好奇。
　　“宝儿，咋想学写字了？”
　　郑当先这不当人父的，平日对自家闺女照旧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去对面当起舔狗来，半点不见含糊。
　　郑宝儿一仰头，朝他挥挥小手，一副“别来扰我”的嫌弃表情，奶声奶气道：“宝儿要学会写字算数，要知、书、达达、礼、礼，以后就不用嫁个像千峰哥哥一样混吃等死的家伙。”
　　罗木鱼惊得一脑门子汗，赶紧解释道：“绝不是老夫所教，老夫何尝不是——”
　　千峰呵呵一笑，心中约莫已有答案，仍是问道：“谁教咱们宝儿这么说我坏话的？”
　　郑宝儿嘟着小嘴道：“星岚姐姐教我的，呀，你走开，人家要写字啦。”
　　千峰一脸黑线，掉头走进厨房，“今晚吃火锅，越辣越麻，口味越重越好，不用备甜品。”
　　阿里疑惑看来，本想说上一嘴“对面一向饮食清淡”，话尚未到嘴边，便被千峰一眼瞪回了肚子里。
　　月上桂枝头，正好晚膳时间。
　　赫连星岚伸个长腰，第一次走出院门，堆积半月的事务总算一一处理完尽。
　　“郑先生不愧‘百事通’一称，得你襄助，诸事处理顺遂许多，不然也来不及。”她抱拳谢道。
　　郑当先连连摆手，直道一声“惭愧”。
　　一天下来，他心中对赫连星岚不得不由衷佩服，一点争胜考究之心早灰飞烟灭，自己不过仗着虚长几岁，杂识多点，若论剖析问题，直击中枢，举策应对，扼要简明逐条清晰，令人一睹明白三分，他自叹要远远不如，更何况对方并非专精一道，而是政事军务经济无一不精通。
　　难怪如此年纪轻轻，能够被一国之主委以国师重任，第四空天书院并非浪得虚名也。
　　一阵肉菜香味顺风飘来。
　　赫连星岚腹部“咕咕”两声，微赧道：“郑先生，见笑了。”
　　郑当先半点不觉好笑，“国师辛苦，理当以饱腹为先。”
　　二人一同步入另一院落。
　　一张长条桌，桌上早摆满各色菜肴，荤素皆备，鹅肠、百叶肚、猪脑、鸡鱼盘、牛肉盘，清水豆腐、腐竹、藕片、土豆片、菠菜叶，唯独中间那一锅锅底红油翻滚、红椒飞舞，十分扎眼。
　　郑当先脸色有点难看，“谁备的菜，难道不知——”
　　千峰一招手道：“老郑，快来，这份猪脑已下锅三分钟火候刚好，专为你准备的。”
　　郑当先面色一滞，这“二世祖”——镇守大人犯什么混呢，指桑骂槐，他朝阿里瞅去，阿里立马一缩头，撇开脸去。
　　老树人鼻观眼眼观心，神仙打架，凡人退避。
　　郑当先约莫看明白了几分。
　　只见千峰笑吟吟道：“国师大人连日辛劳，我特意吩咐张嫂备上火锅宴，也算略尽一份心意。”
　　出乎几人意料，赫连星岚未怒反喜，走近桌旁不及落座，先将那一份猪脑捞起，半掩红唇，趁着又烫又麻辣一股儿入嘴。
　　“够味，火候刚好，猪脑就需这般吃法，方不沾半点腥味。”
　　她一边熟练将第二份猪脑倒入锅中，又以露勺掌住鹅肠、百叶肚，不到十息捞出，嗦嗦清脆入口，这才微有满足道：“星岚本古蜀之地人物，自入书院后，久不闻家乡味，镇守大人有心了。”
　　千峰不料结局如此，只得尬尬然道：“好吃就多吃一点。”
　　郑当先想笑又觉不妥。
　　一时之间，众人下筷如飞，都吃得一个酣畅淋漓，汗如水下。
　　赫连星岚挽丝间一眼瞟向对面，心中哼哼，“一顿麻辣火锅换一位中上人才，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她来自古蜀之地并非虚言，只是自幼离家，肠胃早已习惯书院清淡口味，既然在镇守大人墙角挖了一锄头，总得还他一分颜色。
　　这一顿火锅，千峰自觉吃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