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对你说》暖苏安然

2、2

　　“你是打算站在这里当路标吗？”

　　太阳伞倾斜而下，挡住了趴在霍璟身上肆意妄为的日光。

　　霍璟终于有了动作。
　　他扭头看着宋嘉岷，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宋嘉岷看着他显得过于可怜巴巴的眼神，不忍心再继续调侃他了。

　　“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过来。”

　　宋嘉岷避开了霍璟的伤口，把他拉到一旁的树荫下，按着他坐在了花坛上，然后收起了伞。
　　他顺便问了句：“你怎么还没有处理伤口？”

　　霍璟直愣愣地看着他。
　　宋嘉岷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回答自己，没有开口，就默默坐在了他身边。

　　空气中的桂花香淡淡的，宋嘉岷反应过来，霍璟身上的桂花味道可能不只是源于洗衣液，还有两旁尚未开花的树丛。

　　半晌，一个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两人面前飞过去。他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

　　自行车卷起的风带起了宋嘉岷衣服的一角，粗糙的布料轻蹭着霍璟的手背。

　　霍璟感受到身旁的少年靠的极近，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笔墨香气。

　　他从未单独和任何人如此近距离地交流过，此时他心跳加快，大脑血液逆流，一时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手指尴尬地蜷缩了一下。

　　宋嘉岷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开口，就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是木头做的呆子吗？跟我说一句话就这么难吗？”

　　“什……什么？”

　　霍璟喃喃，声音小得要命，像是怕大点声就会把宋嘉岷震飞了。

　　宋嘉岷：“……”

　　霍璟努力平息如雷的心跳声，但心脏却不听他的使唤，跳得像是想要破开胸腔。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谢谢。”

　　“不是要你的谢谢。我刚刚在问你，你怎么没有处理你的伤口？”

　　“没关系的……”

　　“这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放任伤口继续恶化下去，迟早会进医院。”

　　“那我回家再……”

　　宋嘉岷不想听他再乱扯到其他地方去，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太好：“萧橙语不是给了你一瓶红药水吗，你为什么不涂？”

　　听到红药水三个字，霍璟心里像是被一片小羽毛扫过，痒得他想挠一挠。

　　“红药水在哪里？”

　　“家里……”

　　宋嘉岷无语哽咽：“萧橙语上午才在学校给的你，中午就能长腿先你一步跑回家了？”

　　霍璟也意识到自己谎话编得有点可笑，耳根一瞬间羞得快要滴血。
　　他只能说实话：“裤子口袋里。”

　　宋嘉岷看了眼他的裤子，突然俯身，探向口袋。毛茸茸的头发轻轻刮过霍璟弧线硬朗的下巴，蹭得霍璟头皮发麻。
　　霍璟滚烫的胸口微微发凉，一身书香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的双手抬起，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搁置在半空中。
　　——同时眼睛很有礼貌地往天上看。

　　宋嘉岷掏出了红药水，起身离他远了些。
　　霍璟的怀里又空了。

　　“不错，没撒谎。”
　　“那你为什么不用——”

　　宋嘉岷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药品注意事项的地方写的几个小字。
　　“宝贝嘉岷，妈妈爱你。”——是宋嘉岷母亲冉洛水女士的字。

　　“……”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竟然被妈妈出卖了。

　　霍璟脸上飞舞着一抹红霞，磕磕巴巴地开口：“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呃，不习惯用这些。所以嗯……我原本是打算还给你的。”

　　宋嘉岷没有想强行辩解些什么，拧开了盖子：“我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用的，你还给我算什么？”

　　“胳膊伸出来吧，我给你涂。”

　　霍璟想拒绝，但他现在有些虚弱，被宋嘉岷这个健康的纤细少年一把拽住胳膊，竟然一时间没办法挣脱。

　　他心里有些异样，头一次对自己不够强壮健康的身体感到不满。
　　毕竟他是个alpha，就这么被面前看起来可爱又有些“柔弱”的beta压制住，他不太甘心。

　　但下一刻，冰冰凉凉的红药水被宋嘉岷轻轻地用棉签涂抹在他的胳膊上，动作温柔如水。
　　冰凉的液体涂抹上身，却使他的心脏隐隐发烫。

　　宋嘉岷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好看得像是在霍璟狰狞的伤口上舞动，青葱的指尖用棉签在手臂上鼓奏乐章。

　　宋嘉岷在关心他……

　　霍璟咽了一下口水，不在乎什么没有意义的孰强孰弱了。他的眼睛紧紧地跟随宋嘉岷的指尖，疼痛感被一股奇异的情绪覆盖，翻红的血肉也无法把他的注意力分走半分。
　　鼻尖红药水的刺激味道掺杂了一股独属于宋嘉岷的笔墨香。

　　桂花树下，宋嘉岷专注地处理着霍璟的伤口，霍璟入神地描绘着宋嘉岷有些圆润的侧脸弧度。

　　“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嘉岷明知故问，打破了两人间有些凝滞的气氛。

　　“我原本在等你，后来遇到了……熟人。”
　　宋嘉岷避开“熟人”不谈：“哦，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往这个方向走的？”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我看到过你。”
　　“真巧，我怎么就没看见过你？”

　　“你每次都走得很早，我不怎么能遇到你。而且跟你打招呼你也总是不理我。”

　　宋嘉岷一顿，想起来两人的作息时间。
　　他一向是最早来最晚走，路上也总是自顾自地背诵，从来没有去注意其他人。

　　而霍璟和萧橙语之前的作息估计是一样的。
　　萧橙语的作息……
　　每天迟到、放学铃一响就跑……

　　那确实可能是自己没有去注意这些。

　　宋嘉岷道歉：“抱歉啊。”

　　霍璟阴郁的眼睛下垂，看起来有些委屈，像是一个“狗狗哭哭”的表情包。

　　宋嘉岷被他可爱到了，他把红药水拧紧，放回书包里。
　　霍璟看着红药水瓶子，有些莫名地舍不得，但又不敢开口要回来。

　　明明一开始是打算还给对方的。
　　——霍璟心里微微悸动。

　　“我认为红药水对你没有用，因为你不会去涂，放你那儿浪费，所以我把它拿走。”

　　霍璟着急：“我……”

　　宋嘉岷轻轻笑了：“所以你下次受伤，过来找我，我给你涂。”

　　霍璟刚刚重重提起的心又轻轻地放下，脸上的忧郁散去了不少，看着也有了些少年人的生气。
　　宋嘉岷没有讨厌他……

　　宋嘉岷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有些太晚了，就问霍璟：“时间有点晚了，你现在要回家吗？”

　　“嗯。”
　　提起家，霍璟的表情不太好，忧郁的狗狗眼又垂了下去。

　　宋嘉岷注意到了，轻声问：“你家有人煮饭吗？”

　　“……没有，我哥几乎不回家，家里的煮饭阿姨被我辞了。”

　　霍璟又接着道：“有只大黄狗，但是早上就给他装满了狗粮，估计能吃挺久的。”

　　宋嘉岷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妈……”通常会多煮一些饭……

　　“叮铃铃……”

　　时下最流行的爱情歌曲打断了宋嘉岷，霍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霍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小语，我接个电话。”

　　——接通。

　　“霍璟哥！我迷路了，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呜哇啊啊啊——”

　　萧橙语娇俏蛮横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听见这熟悉又有些令人嫉妒的语气，宋嘉岷的心沉了下去，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些天他对萧橙语的好印象开始慢慢粉碎。

　　宋嘉岷看着霍璟的表情渐渐紧张起来，探头看向萧橙语之前离开的方向。

　　“小语你在哪儿？别动，我去找你。”

　　宋嘉岷听了，眉头一皱，脸色不太好，直直地看向霍璟。
　　看他匆匆忙忙地推开自己，脸上带着着急和担忧。

　　“抱歉。”
　　霍璟丢下这句就打算离开。

　　宋嘉岷感觉这很像刚才——蒋皖推开了萧橙语。
　　而霍璟两次都无条件地选择了萧橙语。

　　宋嘉岷冷漠地看着霍璟，线条柔软的唇角向下压，从硬生生肺里憋出了一句“嗯”。
　　霍璟，你可真是蠢透了……

　　如果他现在真的打算去“救”萧橙语，那他就实在是舔人舔得无药可救了——上赶着当萧橙语的受气包！
　　即使刚刚才被萧橙语推开过，他现在又要黏上去？

　　我喜欢的霍璟不应该是这种卑微的样子。
　　宋嘉岷眼睑下垂，双手握拳，下意识地用力捏紧，导致手腕上的青筋鼓起。

　　霍璟扭头，一瞬间看见了他逐渐冷峻的眼神，心里咕咚一个激灵，脑袋里冲动的想法冷却下来。
　　耳边萧橙语的哀求声似乎渐渐被屏蔽……

　　他冷静了下来思考——一边是好朋友的邀请，而另一边是刚抛弃他的人的哭诉。

　　这次要是真得直接离开这里，宋嘉岷会理解自己，但是自己这幅廉价的样子肯定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们都是快要成年了的人，不是傻逼，要理智地去思考轻重缓急、是非对错。

　　他之前就因为萧橙语的无理要求，而损失过很多原本玩得不错的朋友……

　　这一刻，霍璟感觉到有些怪异，像是突破了某种枷锁，心口猛地一轻。他那一碰到萧橙语就变成浆糊的大脑，头一次开始正常旋转。

　　耳边似乎有着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糟糕，男二脱离#&了！】

　　【不好，#&#！修理不了，请求@#……】

　　【完蛋了，要被###，呜呜呜……】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

　　数道声音、有男有女，像是蜜蜂的嗡嗡声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霍璟的大脑，吵得他头痛欲裂。

　　这是幻听吗？霍璟心里疑惑。

　　不过没一会儿，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霍璟的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

　　宋嘉岷的眼神还在催促着他做出选择，他试着放松下来劝慰手机对面的人。

　　“小语，你先不要急。你打开手机的打车APP，然后打个车让司机把你送回家。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回家记得好好休息。”

　　“那霍璟哥你人呢？我想让你来接我！”

　　“小语，不要任性。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吃饭，我也没有，你现在赶快打车回家吃饭睡觉。下午还要上课，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请假，不要让爷爷奶奶担心。”

　　“霍璟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对你那么凶的，我早上不应该推你的，你有没有受伤……”

　　宋嘉岷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萧橙语简直不可理喻！他一把抢过霍璟手上的手机。
　　霍璟没有反抗。

　　“萧橙语，我是你班长。”

　　女生高亢的音调升了几个度：“班长？你怎么在——”

　　不等萧橙语继续作妖，宋嘉岷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首先，下午的假我帮你跟老师请了。”

　　“其次，霍璟现在要去吃饭，他也是人，需要补充能量，不能一直跟你这么闹着，你自己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吧。”

　　“最后，霍璟受伤得很严重，我待会儿要带他去诊所处理伤口！”

　　“你懂事一点，不要闹了。是你刚刚自己扔掉霍璟的，现在遇到问题了就自己解决吧。”

　　“班长！你——”

　　宋嘉岷挂掉了电话。
　　紧接着，他看向霍璟，藏在眼镜后的眼睛伶俐得吓人。
　　他问：“我刚刚和妈妈发过消息了，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现在要跟我去附近找个饭店吃饭，然后去诊所处理伤口……还是有别的事情要干？”

　　很显然，“别的事”指的是萧橙语。

　　霍璟在面对有关萧橙语的问题上，头一次没有顺着对方，冷静地得出自己的答案。
　　“去吃饭……”

　　“那你有什么爱吃的吗？”

　　“随便……”

　　“没有‘随便’这家店。”

　　“那就‘张记面粉店’吧……”

　　“行，走。”

　　宋嘉岷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扭头往回走，身后的霍璟赶忙跟着他起身。

　　看着走在前面的宋嘉岷圆圆的发顶，霍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在生气。
　　“宋嘉岷……”

　　“嗯。”

　　“你刚刚是不是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就是小语她和那个女生……”

　　“……”

　　“那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对她不好。”

　　“……”

　　“你是不是在跟我生气？”

　　“没有。”

　　“你有的。”

　　宋嘉岷突然停下，回头问霍璟：“霍璟，我们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

　　霍璟也跟着停在了宋嘉岷的几步之后，狗狗眼微微睁圆，委屈巴巴地注视着他。

　　更像狗了……

　　宋嘉岷心一软，语气有些生硬地问他：“你手上的伤是萧橙语弄的吗？”
　　霍璟没有回答。

　　宋嘉岷一挑眉，脸色垮了下来。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以后我问你的问题就要回答！”
　　霍璟：“嗯。是她……”

　　“所以我生气了，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你这叫见色忘友，你这脑子是不是就塞满了萧橙语？”
　　“不是……”

　　“你刚刚还打算扔掉我去找她？”

　　“也对……你们是男女朋友，你恋爱脑也是正常的。”
　　此刻问出这个问题的宋嘉岷语气却很强势，抬头凝视着霍璟有些急得泛红的眼眶。
　　没人知道，他开口时心跳的有多么得快，心里产生出渺茫的希望，有些掩饰不住的爱意只差一层薄薄的皮肉就要喷发而出！

　　霍璟下意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宋嘉岷心跳剧烈，以往萧橙语嘚瑟的表情浮现在他的眼前。
　　然后一幕幕、一帧帧地破碎开来，做后被揉成面前之人的着急的脸。

　　所以，自己从来不是萧橙语所说的“恬不知耻的第三者”是吗？

　　霍璟没必要骗他，所以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只是之前的萧橙语在他面前吹牛罢了，目的只是为了贬低自己。

　　也是，萧橙语那么骄傲自持的一个人，看不上霍璟。

　　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拐走这只笨狗了啊……

　　霍璟丝毫不知宋嘉岷的心里历程。

　　只听他道：“那听朋友一句劝，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如果你和萧橙语只是朋友的话，你完全没必要牺牲自己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霍璟乖乖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已经越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宋嘉岷笑了：“孺子可教也。”

　　少年的笑容很明丽，撩得霍璟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很心动地开口：“宋嘉岷，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就是我想感谢你一下。”

　　“不行。”
　　霍璟着急：“为什么？”

　　“萧橙语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吃吗？”
　　“……”霍璟解释：“她不想跟我一起吃饭，所以我一般不吃早饭。”

　　“午饭和晚饭呢？”

　　“午饭一般回家随便吃一点……”

　　“吃什么？”

　　“……泡面。”

　　“那晚饭呢？”

　　“……不吃。”

　　“啊？”
　　宋嘉岷看了看他瘦如排骨的身体，毫不客气地评价：“怪不得瘦成了个猴样儿。”

　　话里明显的嫌弃打击了霍璟：“我……以后尽力好好吃饭。”

　　“我不信。”

　　宋嘉岷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霍璟的肩膀。
　　霍璟不敢躲开，肩膀处的小火苗一下子窜到了他的脖颈，烧的他面皮微红。

　　“那你怎么样才相信？”

　　“从今天中午开始，我监督你吃完每一顿。”
　　说完，宋嘉岷轻轻笑着转身继续向前走。

　　反应过来的霍璟赶忙追上去，惊喜：“宋嘉岷，你说好的，以后一起吃饭啊。”

　　“嗯，我回去跟我妈说一下，以后中午在学校吃。”

　　“宋嘉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吧。”

　　“噗呲——”

　　“你笑什么？”

　　“笑你蠢得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