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退休后》露尽霜白

32、有客来兮

　　他高薪聘请的保镖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伊凡看着散落一地的枯骨以及不远处半空漂浮的一簇灵火，拿出玻璃罐看向店长。
　　店长抬手攥住灵火，不顾它的挣扎把它快速摁进罐子里，手掌压在罐口，“快点。”
　　伊凡连忙拿出盖子，小心翼翼顺着少年手掌边缘一点点把盖子盖好，再贴了几张画着符文的封条，松了口气把它放进挎包。

　　冒险家工会手册上提到的地牢怪物样本这就已经收录完毕了，应该可以直接离开……
　　忽然，一道奇特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越瓷。”伊凡看向前方往下的台阶有些紧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店长一怔，伸手把他拨到自己身后提剑上前。
　　前方向下的黑暗通道里，白虎的背影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这个一路横冲直撞的大家伙竟然在后退，它紧盯着黑色的通道，一步步后退，尾巴也垂了下来。
　　像在害怕什么。

　　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响在黑暗空旷的通道里由远及近愈发明显，随着在空间里来回碰撞而放大发出回声。
　　在看清来人的轮廓之前，他们先看见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悬浮在空中仿佛燃着火光。
　　伊凡倒吸一口凉气，借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疯狂翻看冒险家工会的手册，纸页翻动发出哗哗响声。他在地牢这一页上看了又看也没把绿眼睛的特点和其中任何一个对上号，于是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越瓷，它……”
　　“圣骑士。”店长淡淡开口，“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就是你说的圣骑士。”

　　那个黑暗中的家伙终于缓慢显露在光照范围内，原本装饰了黄金的银白华美盔甲因为氧化而发黑，面甲下只能看见一双仿佛燃烧的绿色眼眸。
　　更准确的说，那就是两团小小的火焰。
　　伊凡还没说完的下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好半天都没能喘上气。
　　“后退。”店长冷冷地说，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头也不回提剑上前。

　　……

　　黑暗中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静静伫立在原地，眼孔处的火光幽幽燃烧，圣骑士抬头与店长对视，然后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在伊凡警惕的目光中抚上自己的胸口微微低头。
　　它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节。

　　伊凡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向店长的背影，“它难道没有恶意吗？”
　　“你想得美。”店长说，“自己跑远点吧教授，这家伙血条很厚。”
　　伊凡听不懂什么是血条，但还是默默后退，举着手中的画片机对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高大轮廓一阵狂拍。
　　这可是珍贵的研究资料，明明连冒险家工会都没提过地牢会有这种……怪物的存在，可它现在就切实地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行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礼仪。

　　没让店长等太久，保持着骑士礼节性的问候动作不过五秒，圣骑士便放下手重新站直身体，高举起手中同样古朴的阔剑，眼中火苗熊熊燃烧。
　　下一秒，阔剑裹挟劲风狠狠落下！
　　只是它的对手以更快的动作化成了一缕风，店长转为双手持剑毫不犹豫迎上下落的锋芒！
　　刹那间金属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世纪之剑震荡出的流光在黑暗中格外瞩目。

　　伊凡发出一声欣赏般的赞叹声，举着画片机一阵狂拍，咔嚓声不绝于耳，他身上穿的长袍被不远处战斗带出的风吹得不住鼓动。
　　店长的速度很快，快到他的身影在镜头里只剩下白影，甚至完全消失，画面中只能看见手持阔剑用一板一眼的动作挥舞劈砍的圣骑士。
　　它的一招一式都格外古板淳朴，并非今时今日骑士们学习可以更加轻松制服敌人的战技，却大开大合光明磊落，就像曾经活生生的那些人。
　　不知道怎么的，伊凡觉得那个大家伙有些可怜。

　　在古老传说中骑士团为了保证囚徒不被反叛军劫走，接受了君王的命令镇守此地，结果到了最后无一人走出地牢……看守犯人的军人在百年后成为囚徒，灵魂也不得安息。
　　甚至连他们真实的死因也无从复现，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当初的真相，只剩下这些已经成为亡灵的圣骑士……日复一日在地牢底层徘徊，昔日荣光再也难以陈书。
　　伊凡忽然叹了口气，摸摸身边虎视眈眈警惕周遭动向的白虎。
　　即使是他也没办法从蛛丝马迹里发现当年的真相啊，地牢这种地方可不像先王陵寝一样有碑文和壁画，无名小卒的死亡就像大海里的一粒沙子，毫不起眼，毫不引人注意。
　　你永远不会去探寻沙子的来历，只剩下笼统的一句它们形成于多少年前。
　　反正，沙子不会说话。

　　店长的剑很快，就像忽然降临的骤雨般急促且刀刀见血。
　　在他反复的高速击打下圣骑士颈部的护甲逐渐出现裂痕、变形凹陷，直到他猛地一剑斩落，势大力沉，直接把颈甲斩断！
　　世纪之剑的剑身顺着切口一路往下推进，硬生生将护甲如同铝罐一般切开了大半，露出其中白惨惨的颈骨，以及周遭环绕的、早已干枯的血肉。
　　店长长长舒出一口气，松手跃身后退几步，退回到伊凡身前，双目仍然紧盯着那个陡然像失去了动力的提线木偶般僵直原地的高大身影。

　　圣骑士定定地站在原地，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仍然看着自己的对手，半晌后，一阵金属声响起。
　　它缓慢地、标准地再次抬起手单手抚胸，带着脖子上架着的剑一点点单膝跪地，盔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
　　圣骑士眼中的火光逐渐熄灭，最终眼眶里只剩下黑色，整个人影隐入黑暗中，走廊的光只能照亮一点盔甲的边缘。

　　伊凡大气也不敢喘，好半天才轻声问道，“它……”
　　“死了。”
　　“那我可以把它……”
　　“不行。”店长毫不犹豫。
　　“我可以加钱。”伊凡毫不犹豫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教授。”店长叹气道，“这是个可敬的对手，不是吗？”

　　周遭沉默了一会儿，又过了好半天伊凡才嘟嘟囔囔道，“好吧好吧……他确实是个可敬的对手，还有你也是，朋友。”
　　店长一怔，旋即无奈笑笑。
　　世纪之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剑了，但面对这样的敌手也仍然不能做到一击制敌。
　　是因为那位骑士有什么特殊么？
　　他觉得应该不是，即使是现在更系统地学习了传承改进过许多代的战技的优秀骑士，他也有信心几招就使其落败。
　　归根到底……大概是某种执念吧。

　　店长上前抚上剑柄收回了自己的剑，顺着台阶继续向下走去。
　　而他擦肩而过的跪伏身影的脖颈上，除却后颈处的断裂痕迹，俨然喉咙处有一处已然失血风干的狰狞伤口。
　　早在百年前这些圣骑士就已经死去了，而直到临死时他们也没能得到一场真正的，符合骑士身份的光明正大的对决。

　　白虎纵身一跃追到店长身边又呼噜噜地蹭在他身侧，尾巴高高翘起来，眼睛微眯。
　　店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呆呆站在原地的青年，笑容无奈，“教授，抓紧时间，我们该走了。”
　　“啊？啊！”伊凡才恍如大梦初醒般抱着画片机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路过圣骑士的尸骸时他忍不住驻足，然后开口，“就让他这样跪在这里？”
　　“不然呢？”店长反问。
　　“我以为你说的……最起码应该是安葬这位……”伊凡顿了顿，“英雄。”

　　“这样的英雄这里面还有很多，别忘了当初沦陷在这里的是一整支骑士团。”店长说，“而且在这里呆得越久醒来的怪物就会越多，教授，你想和其他的圣骑士也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么？”
　　“……那还是不要了。”伊凡打了个激灵。

　　两人肩并肩往下走，伊凡看了眼手上的金色腕表，齿轮咬合得很紧密，“朋友，距离你说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虽然我理解你可能是想带我去更有研究价值的地方，但是我们这样继续深入地牢没关系么？”
　　他还惦记着下面有一整个骑士团等着正面对决，可他只是个柔弱的学术分子啊。
　　“谁说我要带你去更有价值的地方的？”店长惊诧道，侧身举起手灯照亮了走廊尽头的墙面以及……一个硕大的空洞！

　　身后再次传来熟悉的盔甲碰撞声，店长拍拍伊凡的肩膀，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骑士团已经来了，就现在跑起来吧教授！”
　　伊凡满脸见鬼地与他对视，回头便对上了黑暗中燃烧的火光。
　　一个两个三个……它们连成一片！一群穿着同样盔甲的亡灵骑士在楼梯上定定看着他们！
　　伊凡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像被围在墙角的小老鼠，周遭是猫群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仿佛他随时就会被一拥而上撕得有零有整按需分配。

　　伊凡的表情逐渐凝固。
　　伊凡教授再次、逐渐熟练地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声，抱着画片机拔腿就跑。
　　他只是个柔弱的学术分子为什么要给他上这么高强度的对线啊啊啊啊——

　　青年头也不回地跑了，白虎饶有兴致地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学他跑的动作，嘴里发出嘹呜嘹呜的叫声，看上去开心极了。
　　店长站在原地与为首的高大骑士对视，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伸手按住胸口低头按他们的礼节行了一礼。
　　良久，骑士低头回礼。
　　而他的后颈处，正是一处一模一样的断口，其间干枯的血肉愈合如初。

　　店长直起身，转身追着年轻学者离开的方向大步迈进，身后的亡灵骑士团静静伫立着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啪嗒。
　　骑士慢慢收回手，走廊里的灯重新熄灭，地牢一层层黑了下去，重新恢复死寂。
　　而隐藏的巨大机械运转声也慢慢平息，最终一切回到了无人造访时的模样，一只小鼠从墙角的洞穴里钻出，吱吱叫了两声，直起上半身舔舔爪子再梳理胡须，旋即蹦蹦跳跳跑向墙角碎裂的骨块将其叼起。
　　下一秒一只骷髅手一把攥住它，小鼠惊恐地发出尖叫声，玩儿命蹬腿，骨头啪嗒落地。
　　另一只手捡起小鼠惊恐丢下的骨头，仔仔细细把它安回自己的肋骨上，最后把毛茸茸的小家伙毫不犹豫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小鼠吱吱叫着从骷髅的肋骨架子里跑了。

　　……

　　冒险家们从来没想过，地牢分为两个阶段。
　　直接进入时，它是黑暗深冷的地牢，骷髅与暗黑法师来者不拒，危险且毫无价值。
　　而当你打开地牢入口处的灯——

　　就如同百年前活生生的人们造访时一样，这里的原住民们知道，有客人来了。
　　它们可要好好招待它们的“客人”。

　　祸害走了，各位，原地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