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何迟迟》凉粥

9、换颜

　　崔妧望着怀舒眸中的悲凉与哀伤，竟从她清澈的眸子中读出深深的无奈与疲惫，她的话绝非只是一句轻声哀求，像远古的宿命在唤应她的内心，心忽然如同被一只大手扼住，连呼吸都艰难压抑了起来。
　　她忽然顿悟了什么，怀舒为何会嘱咐她一句这样的话，她携着深疑再度望向怀舒，只见怀舒眸中早无那苍凉之感，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狠绝的艳羡之色。她心下微惊，宫闱纷乱，人心险恶，于怀舒而言，唯一一抹春色便是将她视若至宝的齐筠，她贪恋汲取这份暖意，反而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她今日得知两份秘密，一是顾清絮心系情郎，二则是怀舒错恋兄长，然而已见过换颜丹这样的神奇之物，似乎世间也无什么可让她称奇的了。想了想，她此时也唯有应允，一是为了抚慰怀舒敏感娇弱的心，二，她同齐筠本便势力相敌，她不可能作出如此不明智之举，最终也只是苦了自己，便欣然颔首道：“奴婢与皇上本便不宜纠缠，公主纵使不提，奴婢也清楚自己的本分。”
　　怀舒闻言，一口气似是舒畅了，她欣慰地点点头，将匣子宝物般地呈给她，低声嘱咐道：“务必保管妥帖，只此一枚，若是不慎遗失便无法向太后交差。我自会找时机为姐姐觅来另一样要紧的东西，请姐姐回去后耐心等候。”
　　一经等候便过了三日，彼时新秀入宫，众女安顿好住处后便纷纷前来永寿宫向太后请安，争着抢着表孝心，太后嫌这一群聒噪之辈扰了清净，只将几个先来的迎了进来，其余一概不见，逐了出去。
　　顾清絮是最末进殿的，她被册为顺仪，内务府新裁的紫兰云锦缎做成宫裳穿在身上，衬得她身姿愈发地窈窕玲珑，只是脸色惨戚戚的有些苍白，便如春日里蔫儿了的杏花，虽娇嫩羞绯却无半丝精神气儿，可饶是这样，还是教人心生怜爱，想捧在掌心里疼惜。她客客气气地请了安，太后似是很喜爱她，将她留于殿内闲谈，不一会儿怀舒也蹦蹦跳跳地入了殿，二人一打照面，皆眉开眼笑起来，谈天说地热闹得很。太后听得疲乏，便入内殿歇息了，一时殿中只余清絮，怀舒，还有从旁侍茶的崔妧。
　　太后一离去，怀舒便如同小馋猫似的，抓了一大把蜜饯往嘴里送，顾清絮以帕掩唇低笑了一阵，才柔声劝言道：“蜜饯糖分极多，当心生了龋病。”
　　怀舒双脚轻荡，满不在乎地露齿畅笑：“你同皇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成日里诓我牙掉光便难以出降，我乃一国公主，这大好河山泱泱□□，我不信便觅不到一慧眼识珠之人，哪里劳烦你们费心。”说罢她谨慎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道，“皇兄平日里管我极严，将我的零嘴尽数没收了去，我不过来母后宫中偷食少许，二位千万不要将此事泄漏出去，舒儿铭感五内。”
　　清絮扑哧一笑，笑意艳若春光，明媚动人，竟是从未见过的灿烂光景，不想她奔放时竟如芳花瞬绽，不可逼视。她促狭道：“想来最感激的应是胃罢！”又转向崔妧，向她礼貌谦笑道，“舒儿这野性子容不得拘束，还望崔姑娘莫告知太后，太后若训了她，她当时服帖得如绵羊，过后却要来我这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诉，让我心烦得很。”
　　怀舒瞪圆了双眼，气鼓鼓地盯着清絮，胸脯一起一伏的：“你真坏！竟教我在外人跟前丢脸，本寻到一处风光雅致的宝地欲邀你一同去游玩，此时转了心意，不告知你地名了！”
　　顾清絮苦笑不得，不邀她一同前去也罢，还全然保密，教她自个也去不了。她自小便爱跋山涉水，游历河山，如今哪能错过一览美景的机会，因此便软下声来，含了些委屈意味：“万人景仰的金枝玉叶怎能不心胸远大呢，偏同我这小小顺仪怄气，快将此地告知与我罢……”
　　怀舒本还佯装气恼，如今见她露出少见的撒娇憨态，不禁偷笑出声，朗声道：“是一处传说被施了仙法的温泉，若是连着几日常去泡，便能将心中烦忧杂念洗净，只余清明不再迷茫。我见姐姐愁眉苦脸，想来心事沉沉，不如便随舒儿一起去快活放肆几日，不然久积成患便不好了。”
　　怀舒自然知自己因哪些事高兴不起来，顾清絮扯了扯嘴角，心中有暖流淌过，纵使齐筠与尉迟朗反目，怀舒同她的情谊也未曾改变，仍会同她开怀畅言，关心着她的身子。她捏了捏怀舒的手，笑道：“好，若无其他要紧事，明日便启程罢。入了这金笼，拘在这四方天地里透不过气来，我想快些教自己沉浸在美景之中，心神安宁下来，便可暂时抛下那些繁琐之事。”
　　“姐姐所言极是，舒儿会尽力带姐姐领略最好的风光。”怀舒微微含笑，视线忽转到她腰间的荷包之上，顺手摘下解开，只见里头盛着许多玫瑰干花。怀舒拈起一瓣轻轻一嗅，只觉散发出的清香使人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她俏皮地夸赞道：“干花也能教姐姐制成香料，上回姐姐给舒儿的花瓣早不散香了，舒儿喜这香味，姐姐明日便带些过来给舒儿罢。”
　　顾清絮立时颔首道：“我一人用不完，却制了许多，偏巧你要用，明日启程前我便将余下的干花送到你殿中，你若用着舒心，往后每次制了都给你送来。”
　　很快便到了启程之日，临行前，怀舒将崔妧叫到自己殿内，朝里殿望了好几眼，确认端坐饮茶的顾清絮未看见此处的情形时，才悄悄塞给她一只荷包，附耳轻声道：“这里头有不少玫瑰花瓣，携有清絮姐姐的气息，你只需将其碾碎同换颜丹一齐服下即可，我同清絮姐姐去游玩须得好几日，望你牢牢握好时机，快些行事。”
　　崔妧重重颔首，仔细将荷包收进了袖中，复听怀舒嘱咐道：“因清絮姐姐初为顺仪便出宫，恐招来碎语闲言，所以此事不单瞒了皇兄，宫中所有人皆不知情。我诓清絮姐姐的贴身宫婢说我们三人只是一同去花园逛逛，很快便回来，你服药之后过二刻方生效，须得见机行事。”
　　回到自己住处，崔妧便将玫瑰花瓣尽数碾碎，将换颜丹掰成一小半和水冲服了。换颜丹一入体内，她便觉整张脸与喉咙灼烧疼痛得厉害，躺在床上挣扎了许久，因无力疲乏竟沉沉睡去了。醒来时痛热之感早已消去，对照铜镜时，震惊的是自己竟真的完全变成了顾清絮的模样。
　　她试着开口讲话，虽语气不似顾清絮那般温软，但声音亦十分相近，怕是顾清絮本人也难以分辨。想起此时已过二刻，她不敢怠慢，因不会挽顾清絮繁琐的发髻，所以索性将头发散下来，穿着一身女官服便来到顾清絮的寝殿前。
　　贴身宫婢一见崔妧这副模样便睁大了眼睛，焦急地问道：“顺仪，您怎穿着崔女官的衣裳，头发也散开了，头饰皆不见了，究竟是怎生一回事？”
　　崔妧在路上便思量好了对策，现下只从容一笑，学着顾清絮慢声慢语道：“怀舒公主起了顽心，偏要玩身份互换的游戏，我便换了崔女官的衣裳，只是她头饰素简，只有一根檀木簪子，说是自幼带惯了的不肯摘下，我又将头饰皆给她戴了，故而便散乱了头发。玩了半晌，忽见太后来这园子散步，差点便同我们撞上，我们忙躲至假山后，但崔女官担心太后寻她不见发怒，忙急匆匆地回永寿宫了，怀舒公主也教我快离开，说此处有她善后，这样躲着总归不是法子，想了想，我只好依她的话回来了。”
　　那宫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入宫前便伺候着顾清絮，对怀舒公主的秉性十分熟悉，自然深信不疑。她拍了拍胸脯，搀着顾清絮道：“顺仪可吓了我一跳，原又是怀舒公主贪玩所致，也不知崔女官何时才将衣裳头饰送来，那些可皆是皇上赐下的，价值不菲呢。”
　　崔妧不知顾清絮对齐筠的态度究竟是淡然还是痛恨，但仔细一想，毕竟是曾经交好的同伴，能深恶痛绝到哪里去，伤疤愈合于心，只要不恶狠狠地撕开，还能故作云淡风轻。她低头淡淡一笑，声音轻的好似一缕雾：“没关系，她不送来也罢，我不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