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半折笔

2、初见

　　外面天色还亮，偶尔传来几声吵闹，小二又在吆喝着新客人上楼，这间客房靠着后院，位置还算不错，后院种了不少花草，易青非探窗没看到什么人，一跃跳了下去。

　　顺着小二给的方向没走多久，易青非就看到一座凉亭，凉亭破旧，顶上瓦片稀稀落落，晚霞的余光透过屋瓦的破洞照射进来，落在凉亭的长凳上，枯叶残花满地。

　　凉亭后面是座不高的山坡，坡上遍地野草，绿树荫荫。易青非顺着高坡下去，一片低洼的草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块草地要比旁边的更茂盛些，走近隐约凉意涔涔，晚霞所照之处反射出一道浅浅的影子，如不细看看不出来，再走近些，他谨慎的踩上一脚，触感无异，但踩下去的地方，纹丝不动。

　　易青非轻轻划破手指，血滴顺着指尖滑落，结界破了，草地渐渐化开，露出个水坑，水很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水坑里有不少水泡，说是水泡，也只是看起来像，它们有些是透明的墨色，可以变幻形状，有时圆，有时方，颜色也一个比一个深。

　　易青非凑上前嗅了嗅，有股腥臭味，他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了。回来时，天快黑了，他前脚刚踏进客栈，后脚就进来两个穿着白色刺竹长袍的人，腰间挂着玉髓，打眼一看就是修士。

　　喝茶的人七七八八散了，易青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笑容满面的给他上了茶水点心。

　　走在前头的灵士个子挺高，长相端正，跟老板要了两间房，后头跟着的少年约摸也就十几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片刻后二人放下行李便又下了楼。

　　其中一人招手唤了小二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被布巾包裹着的白色小花，花瓣染着红色血痕，打听道：“这花可是你们平庸城的？”

　　小二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没错，这是嫣白雪，只有我们这有，不过......”他疑惑的摸着脑门，“不过这花只在冬天开，现在是盛夏，这个季节早就没了。”

　　高个的少年是柏壬，他小心翼翼的把嫣白雪收进怀中，继续问道：“镇上最近可是出了人命？”

　　“这...”小二斜睨了易青非一眼，尴尬笑笑，“是出了人命，最近来问的还挺多。”

　　柏壬随着小二的目光，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黑衣少年，少年皮肤白皙，露出半张侧脸。

　　“怎么死的？”柏壬又问。

　　“那小的们也不太清楚，反正死的挺惨......”小二道。

　　个子矮的少年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舔着嘴角道：“师兄，这雪花酥真好吃，你也尝尝。”他是墨上香最小的门内弟子樊十月。

　　柏壬摇了摇头，小二把茶点上完就离开了，

　　少年懒洋洋的倚在桌上，十六七岁的模样。

　　微黄的晚霞洒在桌上，窗外天色暗下，易青非悠然的倚在窗边，前额的头发散在眼前，看不清神色。待小二走远，柏壬才起了身，他信步走了过去，对着窗边的少年道：“听闻公子也在打听平庸城之事。”

　　易青非转过了头，他眉目之间尽是懒态，扬起头轻抬了下巴。

　　“在下墨上香修士柏壬，这位是我师弟十月。”十月啃着豆糕哒哒的跟在柏壬身后，只顾着吃，他继续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散修而已，水无痕。”易青非给自己随便扯了个名字。说来也巧，水坑里的水泡是梦噩，便是再厉害的修道大师也未必能找出这些人的死因，因为杀他们的非人非鬼非妖，而是上古神兽食梦貘。

　　食梦貘专食美梦，海市蜃楼多有梦灵，可平庸城的这只却不一样，它不但以噩梦为食，还杀了人，要知道，神兽不能杀人！

　　要说渡魂人跟凡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无梦，易青非抵着脑门，前一刻还正愁着怎么解决，下一刻就见到了两个修士，修士最喜降妖除魔，增强灵力。

　　得了应允，柏壬才落了座，单刀直入：“不知公子可知何人所为？”

　　“看出此处有何不同？”易青非不答反问。

　　柏壬摇头道：“不知！”

　　“有阵。”易青非懒洋洋的撑着腮道：“不过不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是个四方瓮。”

　　柏壬闻言一愣，又道：“何为四方瓮？”

　　“平庸城地形四面环水，适合做引阵，四方瓮就像个大盒子，四条出路临水，是个天然的引阵，可以汇聚水上的灵气，这种地方对嗜水的东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易青非解释道。

　　“但我并无察觉妖邪鬼怪之气。”柏壬道。

　　“不是妖邪！”易青非抬眼又看窗外，白日还热的人发汗，这会儿却刮起了大风，天气骤然冷如早冬。

　　十月也觉着冷了，他伸手关上跟前这扇窗，埋头又吃了起来，柏壬闻言又将嫣白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

　　方才易青非只见是朵花，现在细看，才知这并不是真花，而是死魂所化，由此看来平庸城死的不止那些在超度殿里的，还有死有怨气化作平庸城独有的嫣白雪，才引来这二位。

　　易青非随手拈在手上摆弄着看，十月正咬在一半的奶酥咔喳一声掉在了桌上，柏壬看着拿花的手半晌皱了皱眉。

　　易青非听着动静抬了头问： “怎么了？”

　　十月囫囵着吞掉嘴里的半个奶酥问：“你怎么没事儿？”

　　易青非好笑道：“我应该有事？”

　　十月闭了嘴。

　　要知道这花前段日子不知何由飘进墨上香，十月捡它时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能碰，指尖被灼伤一大片，到现在也还没完全恢复，后来还是拿了肆方竹夹回去给仙长看的。

　　可是这玩意儿对易青非而言当然没有任何伤害，渡魂人的血可不是一般的血，生魂也好，死魂也罢，对他毫无作用，他勾勾嘴角，似乎想到什么，扯道：“我修炼了一个比较特别的法术。”

　　柏壬自然不信，但也并未拆穿，他挪开桌上的茶杯问：“公子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简单！”易青非瞅了眼窗外，从怀中掏出两颗黑砂石，递了一颗过去。

　　柏壬拿起珠子端详道：“什么东西？”

　　易青非没答，起了身道：“去后山一趟！”

　　此时天色已黑，自从城里死了人，甚少有人走动，大家早早关门谢客，虽说死的都是乞儿，普通百姓应当无事，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说不怕都是假的。

　　易青非将二人带到水坑处，结界已破，其余两人一眼便看到了水坑里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气泡。

　　十月捂着鼻子，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米嚷嚷道：“好臭啊！”

　　柏壬见识多，那气味虽说难闻，他也忍住了，屏了呼吸看了眼，“这是何物？”

　　易青非单膝跪在地上，随手扯下一根头发，发如游蛇般滑入水中，穿入其中一颗深墨色球形气泡中，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的倒映在水面上。

　　追忆术！

　　画面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乞讨，来往行人穿着锦衣华服，乞碗却依然是空的。忽然不知哪儿来了一群彪形大汉，对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观望的行人越来越多，却无一人上前帮忙。

　　画面一转，男子又到了一间破草屋，他浑身是伤，拖着比刚才更破的衣衫努力遮挡伤痕，草堆里躺着一个孩子，跟他很像，像是睡着了，他轻抚着孩子额头，本来笑着的脸上逐渐变得惊恐，突然抱着孩子浑身抽搐。

　　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跪在山丘上，脸上已无任何表情，双手不停划破自己全身，一道又一道，血肉外翻，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衣衫，脑袋不停向后撞击，头骨碎裂，脑浆蹦出，最后徒手生生将自己脑子拽了出来，耷拉在后脑勺上晃晃悠悠，最终整个人“砰咚”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

　　短短片刻功夫，画面便消失了，水坑又恢复了平静。

　　“真恶心！”十月捂着眼睛指缝间偷瞄，不忍直视，那画面犹如真实的发生在眼前，让人忍不住作呕：“刚才看到的那是什么？”

　　“梦。”易青非甩了甩刚在蹲在地上沾上的草叶，清脆答道。

　　柏壬似乎想到什么：“我曾在古籍书中看到过，有一种上古神兽，以梦为食，莫非......”话未说完他怔怔没敢把剩下的话说完。

　　易青非挑了挑眉，道：“正是。”

　　“古书记载，神兽为开天福兽，食好梦，释梦灵。且不说真有食梦貘，就算有，它又怎会害人？”真的存在上古神兽已让柏壬震惊，上古神兽杀人更让他不能接受。

　　“猜测罢了！”易青非摊手道。

　　十月受不了恶臭味，早已退了老远，什么食梦貘？什么上古神兽？他上前扯了扯柏壬道：“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柏壬也退后道：“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易青非打了个响指，认真道：“月圆之夜，我会施法入梦，只需个梦中人。”

　　冷风吹在茂林中，明明是夏日，却没有热意，十月懵懵懂懂的听着二人对话，摸不着头脑，但有一句话他听懂了，要有一个人引妖兽出来，随即一脸哭腔，“难怪你愿意同我们一道，竟是怀着这般歹毒心思，你若真那么厉害，怎的不自己做那个梦中人？”

　　易青非笑了：“行啊，那你两谁会入梦的法术？”

　　“......”十月瞬间哑口无言，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师兄，抓妖灵力不够，诱敌又有危险，哪样好像都不行。

　　见二人思量半天犹豫不决，易青非随口道：“做梦中人易，入梦人难，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

　　十月闻言只得一脸生无可恋，这是个死局，没得选。他将出门时顺在口袋里的糕点吃去大半，剩下的全扔到地上，嘴里嘟囔道：“早知道我去送信，让琴师兄来就好了！”

　　距月圆之夜还有几日，这几日每在天黑之前，柏壬就将在墨上香带来的安睡粉洒在平庸城中，普通人只需闻到一点，就能昏睡几个时辰，一夜无梦。这本是为自己备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易青非闲来无事，又去街上逛了逛，他要找个离采茶间最远的茶馆，有备无患。易家有着与凡人有异的气味，这味道活人闻不到，但食梦貘可以闻到。

　　好半日他才寻到一个看起来不太显眼的小茶舍，迎面走来个矮瘦的小二，他佝偻着背无精打采道：“喝什么茶？”

　　“不喝茶，住店。”易青非直接去了帐台。

　　“客房六钱一晚，不包茶水。”小二悠悠道跟在身后，像个机器般说。

　　“行！”易青非准备付钱，结果寻摸半天不见钱袋，这才想起出门时就带了两锭银子，最后一锭大手一挥全给了采茶间，全然忘了此事，还好茶馆人少，没几个看热闹的。

　　“没钱你住什么店啊！”小二不耐烦道，以为他在装模作样：“走走走，别在这找麻烦啊！”说着就要赶人。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易青非食指抵着脑门恼了自己一番。

　　忽然传来钱币“叮当”碰撞的声音，似是有人将铜钱置在茶桌上。 一人将六枚铜钱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铜钱上，背影冷峻，白色的袍子与茶舍格格不入。

　　“房钱！”那人冷冷的说了两个字。

　　“行嘞！”小二乐呵呵上前拿了铜钱，他朝两人左看右看，转身回去道：“有人给您付了，来吧，我带你去客房。”只见那人放下刚喝完的杯盏，起身准备离开。

　　易青非哪是受人恩惠之人，他上前拦住那人道：“无功不受禄，你住哪，改日还你！”

　　那人身形高挑，黑发如墨，只见他头也没回道：“不必了。”便径自离开。

　　小二在一旁打岔道：“您鞋都没得穿了，还是先顾好您自己吧，走吧，带您上楼！”脸上透出一股嫌弃。

　　没——鞋——穿？

　　易青非垂眸看去，只见两只长靴不知何时开了个大口子，所以刚才那人觉得他是在说大话，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流浪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