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水作梨花》洛伦兹力不作功

27、摸尸人

　　南枝自己也深谙此道。

　　也出于对沈厝无条件的信任，下意识地就觉得做仵作指不定是个好出路的，她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藏。

　　于是着急忙慌自荐了起来：“老叔，您别看我是个女娃，但我力气不小，也肯吃苦的。”，这就握住了刘老汉的手臂恳求了起来。

　　刘老汉看看南枝，又看看沈厝，终于不情不愿地默许了此事。

　　沈厝自小就常来龙窟打转，因为司天监那位老家伙与刘老汉乃是知心挚友，老家伙死前叮嘱刘老汉能照料则照料，他也不好推辞。

　　更让刘老汉决定观望观望的，是南枝的作为。

　　他这双手常年摸尸，衣衫也有恶臭，不说女娃了，男娃们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也都嫌弃的很。

　　唯独南枝是个例外，愿意碰不说，也没想那群没见识的娇小姐一样，见他的眼睛丑陋可怖就像被针扎了的大鹅一样抻着脖子叫唤。

　　“你来。”，他干活儿不喜欢一帮人围着。

　　她欣喜若狂啊！

　　做医官她没天赋，月娘的手艺她也学不来。主要是因为她对食物没什么要求，能果腹就好。

　　仵作。

　　这个词对南枝来说很陌生。人都已经死了，不会开口说话，仵作一双巧手摆摆弄弄便能还原真相。

　　民间许多话本子里，就是如此传的。

　　沈厝像是第一天送孩子来上幼儿园的父母，离开时竟还生出了半分毅然决然。

　　刘老汉看南枝两眼冒光，这才不卖关子了，从袖口掏出一块布条来围在鼻子上面，摊开帘布，是一排精巧的小刀小锉，大勺
　　大钳。

　　“来！小女娃，我先来考考你，第一步，要做什么？”，刘老汉难得来了雅致，抛出了好难的一个问题叫南枝解。

　　她......

　　南枝生怕自己第一个问题就回答错误，招刘老汉看不起，日后他不愿意用心教自己。

　　“先判断死因？若樊承渊被人下了毒，起火只是为了掩盖死状呢？”，南枝思量许久，踌躇着给出了答案。

　　或许采用大火焚尸的方式正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死因呢？

　　不对！

　　“再想想~”，刘老汉听说大火当时，这女娃就在现场，能提出可能有其他死因存在，而不是迫切解剖尸体，已是难得。

　　不对？

　　南枝着急的把手指头直往嘴巴里戳，那还能是什么？

　　她视线来回在焦尸上打量。

　　樊承渊的四肢接近脱落，面部也几乎被毁......

　　南枝灵机一动道：“辨明身份！”

　　虽然身处身份检验严格的春试，但是案发当天也来来往往，尸体存放刑部许久，再说了，谁能保证拿着樊承渊的身份牌进城应试的一定是樊承渊？

　　“对喽!丫头!”，还算机灵，一点就通。

　　刘老汉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多少重案犯都用过瞒天过海这一招，一把火将尸体一扬，伪造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以为真能金蝉脱壳。

　　“殿下已经告知了我案情，死者的资料我也已经拿到手了。”，这就是绣衣使的好处，只凭着樊承渊的名字，顺藤摸瓜回了穿柳堂，根据伴读书童的口供，樊承渊喜食甜食。

　　三年前，牙齿蛀烂，当地名医拔了家中一名三四十年纪贱仆的牙齿补了上去，因此死者若真是樊承渊，这口牙齿之中应当能寻出端倪。

　　“人这一生，随着年龄的增长，牙齿会不断被磨损，我将磨损程度分为九级。”，刘老汉戴上自己缝出来的指套，取了工具中的小钳子，轻轻切开尸体嘴部粘连烧焦的组织，掰开口腔，果然牙齿组织仍旧完整。

　　招呼南枝也戴上捂鼻的布条后一同上前道：“最先磨平的是齿尖，接着牙齿咬合面的中央逐渐凹陷，咬合面部分的牙釉质磨损，暴露出点状的牙本质，齿质点渐渐扩大，最后从点连接成片，牙冠的牙釉质最后几乎完全消失，牙本质也就完全暴露出来，磨耗到一定程度，甚至能暴露出牙髓所在的齿腔。”

　　她等不及要一探究竟，迫切的跟随刘老汉的指引找到了磨损程度与其他牙齿都不同的那一颗：“是这个吗？齿尖齿质点已经扩大成片了。”

　　没错！这小丫头倒是不笨！

　　刘老汉难掩赏识的目光。

　　继续引导南枝道：“牙齿的磨损程度可以判断年龄，可是死者的饮食习惯不同，常食肉与杂粮的人牙齿磨损程度会更大一些。还有一些人天生颌面发育不良，也会导致牙齿磨损程度与常人不同。”

　　南枝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听到眼睛直放光，迫不及待抢答道：“因此，看牙齿磨损程度来判断死者的年龄并不可靠，是吗？”

　　有慧根！

　　很有慧根啊！

　　“没错，为师就来教教你，如何更为准确的判断死者的年龄。”，由于这是一起燃尸案，不必解剖，就能看到较为清晰的耻骨。

　　不知不觉间，刘老汉已经用师傅自称了。

　　刘老汉用刀具做了简单处理之后，将死者的骨盆转至方便观察的角度道：“由耻骨联合面背侧缘和耻骨下支内缘所成角度就是缘支角。”

　　“缘支角？”

　　刘老汉拿出一个南枝从来没曾见过看说不上来是刀是撬的工具，在耻骨之间比划。

　　“这是量盘。”

　　南枝从未学习过数理，也没人教过她裁缝衣物，当然没见过此等量具。

　　“沿着耻骨联合面背侧缘的切线和耻骨下支内缘各拉一条直线，用量盘量取这两条直线的夹角。男性的夹角会明显大于女性，这一点基本不会出错，你务必牢记。”，第一次给南枝做示范，刘老汉的动作故意放慢了一些。

　　但他做这一行，本就是赶早不赶晚，手脚利落之人，接下来的，就看南枝的悟性了。

　　“除了看牙齿，耻骨的磨损程度很大程度上也能说明死者的年龄，因此每次验身份无法确认的尸体时，都要同时确认这两点才行。”

　　樊承渊恐怕是很难知道，自己死后竟然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教具。

　　“好了，丫头。”，刘老汉演示完毕，活动活动手脚，觉得这第一课南枝还需慢慢吸收，不能耽误正事，便让她在一旁观摩。

　　人的死因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一个人的死亡可能是由人为或者意外等多种因素联合造成的。

　　刘老汉虽然在让人闻风丧胆的绣衣使工作，这里的人，进来了就很难活着出来。犯了重罪之人，一般的法度也很难判刑。
　　但这与刘老汉又有何关？

　　他一直当自己就是个仵作，一个很厉害的仵作罢了！

　　他负责验尸，把尸身的死因完完整整的从这一副骨架上找出来，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尸首炭化僵化严重，刘老汉用银质的刮片与小棒取了樊承渊口鼻处的分泌物留样，又徒手摸了许久他已经半脱落的头骨。

　　只瞧他眼似假寐，念念有词，不断变换手势，如此诡异的画面，叫南枝不觉得邪性，反倒愈发好奇了起来。

　　这是在用自己从业多年的经验确认樊承渊的颅骨生前并未遭受过击打，若是遭遇过击打，很可能会造成神志不清，无法控制四肢，造成蜡烛起火。

　　接下来就是些佐证烧死的方法。

　　眼睛紧闭，只烧焦睫毛尖端等方面，外眼角起皱，皱摺凹陷处未受烧伤，眼睑形成“鹅爪状”外形，眼睑裂内可见炭灰。

　　这些检查都不见异常。

　　“丫头，你来看，案情叙说中写，死者被火烧至最后，俯身在地，双手仿佛抱头蜷缩。”，刘老汉很关注目击者的证言。

　　“是的，我也在场。”

　　当时所有人都不敢上前，这里所写的情境发生没多久后，樊承渊就彻底不挣扎了。

　　“在他双手抱头时，他已经接近死亡了。”，全身被烧时，肌肉遇高热而凝固收缩，由于屈肌较伸肌发达，屈肌收缩较伸肌强。所以四肢常呈屈曲状，这就是死者呈抱头状的原因。

　　关于死亡时间。

　　尸斑、尸僵，尸温、腐败，皆不可作为参考。

　　刘老汉利落的决定用十字解剖术剖开樊承渊尸首，根据仍没被完全烧毁的内脏，胃部的残留物，判断死亡时间和生前的行动轨迹。

　　果然，策论是春试三日中最后一日的下午，刚给考生们用完午饭，两个时辰之内人就已经死亡。

　　樊承渊从小被伺候的精致，此等粗粮他看不上，之前的饮食也被消化殆尽，只草草充了饥，因此胃中的食靡比较单一，还是很好辨认的。

　　接下来，刘老汉根据案情，开始为案件提供新的线索。

　　最值得探查的就是南枝在茅厕中找到的绢丝。

　　小小一截绢丝，能得到的线索太少了。这甚至都不能说明时樊承渊留下的。

　　于是刘老汉开始格外关注尸体残留的衣物。

　　火焰从下摆开始燃起，死者一开始蹦跳扑火时，下半身的反应也更为强烈。因此刘老汉率先检查腋窝和衣领处。

　　果然，仍能从粘连的组织上剥离出一些明显的衣物纤维，将他们收集在一起。一起作为证物记录在案。

　　到这里为止，没有新证据出现之前，尸检就可以结束了。

　　刘老汉没有丝毫的惊慌，一切都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老汉既然主动问了，那南枝就大胆发问，她也不客气：“师傅！我曾在民间杂谈中看见过一种验尸方法！”

　　那法子玄妙!

　　是用清水将尸骨洗净，用麻线将尸骨按照人体形状固定。接下来，在户外挖出一个人体大小的坑，用柴炭将坑底烧热。烧热后，取好酒二升、酸醋五升泼入坑内。酒醋会迅速变成蒸汽，这时再将尸骨放入坑中，覆盖好，蒸上两三个小时。蒸骨完成后，才开始验尸。

　　“什么情况下要这样做？”

　　南枝初见此法时，心中只有四个大字：信口雌黄！

　　人都死了，还要白白被搬上蒸笼磋磨一番，这是怎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