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16、十七

　　劫雷滚滚，被挡在幻境之上。
　　深渊入口扭曲震荡，柳沧海一抹幻影渐渐凝出人形，容颜依旧如他记忆中那般，却带了几分苍老。
　　“老友，自星都成型那一刻，我就在等你，今日，也算圆满了。”
　　夏长淮摇头，“你自诩世间最强大的卜者，可知今日，我为何来此？”
　　“今日永夜星都将成，而你，为赴十五年前之约，携礼来此。”
　　柳沧海拂袖，空中劫雷竟也销声匿迹，又伸出手示意，“来欣赏你我当年伟大的设想吧。”
　　“我带了何礼？”
　　柳沧海身后似有流光溢彩的游鱼飞过，他微笑着答道，“自然是木土精魄。‘洞天落成，五行精魄缺一不可’，这是你的想法，而我将它变为了现实。”
　　夏长淮不由握紧手，又暗暗松开。“那只是年少无知的野望。”
　　“但也是我们追寻过的至理。”柳沧海微微侧头，以眼神示意他右手璀璨的戒指，“我以土精铸戒赠你，以示共治永夜星都，而你十五年来未曾摘过，怎么不算一种表态？”
　　夏长淮轻笑。“如此说来，枉你卜算之能，五行之精得其四，却是火水未济、木土相克之像，从最开始，这条路就注定是自我消亡的结局。”
　　“何以见得？”柳沧海偏头看向他身后，“五行齐聚，洞天乃成。”
　　夏长淮心下一惊，回头见柳星闻已借阵法冲至二人面前，手中三绝剑不详之气满溢出来，只问了一句话，“龙骸在哪里？”
　　柳沧海低声笑起来，渐渐转为大笑，“卜者未有不验，今日之局，虽非我预想，却殊途同归，有趣，当真有趣。”
　　他对着柳星闻，眼中却不见急躁，“连父亲都不喊，你是柳星闻，还是——？”
　　“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但若他知晓今日，定恨当初未能灰飞烟灭，留下如此祸端。”
　　“镜天大业，如何便成祸端？”柳沧海张开手掌，虚虚落在柳星闻咽喉高度，“你从来不是反叛之人，今日种种，莫不是遭人蛊惑？”
　　柳星闻手中三绝剑怒气消减。“无人蛊惑于我，只是我的道，与你背道而驰。”
　　“你既非龙神，怎知他不愿再临世？”
　　“我非他，但他曾经是我，与其死后不知情任人摆布，不如早些化为虚无。”
　　“永夜星都，同样也是你的向往，因为一具龙骸，你要与为父反目？？”
　　柳星闻直视他，不退不避，“比起亘古永恒的虚空，我情愿朝生暮死的红尘，七情六欲八苦，皆为真实。但我不会与父亲为敌，因为有人追随的道即是应当存在，父亲亦是他们心中向往，但今日，已非我所愿。”他将三绝剑双手奉上，“父亲所需，我已取得，只换龙骸离开星都。”
　　柳沧海双目微眯，似在斟酌他话中有几分真假，夏长淮冷眼看了片刻，暗自戒备柳沧海暴起伤人，无人在意的九天之上，重重劫雷穿透洞天，直击三人所在，柳星闻侧身半步，一时不察被柳沧海挟住扔进了星都，转眼间星都内蔓生植株将他束缚拖入深渊。
　　夏长淮趁二人无暇分心之际自识海放出若木，劫雷寻得目标骤然劈下，柳沧海身形散去又重新自他身后凝结，故技重施欲再将其擒下。
　　“逆天之境，可能抵挡天罚？”夏长淮错身直面柳沧海，“年少无知的一着落错，如今也该由我终结，你我棋局，不在东海，不在天道，而在本心。”
　　若木夺天道气运，劫雷不渡誓不罢休，夏长淮笑着捏碎莹润树枝，以毕生修为散于星都之上，天雷密集扑向洞天，深渊内外扭曲动荡，柳沧海躲避不及被劈中，幻影忽明忽暗，眼见着要消散，夏长淮又以神魂束缚幻影，迎天雷而上——
　　“便是拼去性命，你所网缚也不过我一缕神识，划算么？”柳沧海动弹不得，却有心思扯几句闲篇，“若能融入星都，也算你我同生，与天地万古，如此，倒也不枉年少盟约旧日誓言……”
　　依稀当年携手处，天命殊途，难寻来时路。
　　刺目闪电之下，两抹人影渐渐散作细碎光华，飘散东海上空。

　　洞天幻境中，天地震动群星陨落，生灵奔走逃命，山川河海时而扭曲改道时而相融，草木朽烂为泥又再化砂石，游鱼坠入虚空，虫鸟散作青烟，一片动荡混乱之景。
　　若木带来的劫雷到底对未成形的星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饶是柳沧海当世幻术无双，也抵不过天罚之力，如今阵法被破幻境现世，再要修复隐藏，唯有吞噬龙骸之途——
　　他落入星都底层，于混沌海翻涌中将柳星闻提出来。
　　“虽不知你用何法拿到龙珠，但今日，为父定要龙神再临，助我大业。”他探向柳星闻识海，“你我父子，本就同心协力，莫要给我伤你的理由。”
　　柳星闻咬牙强忍着，将龙珠牢牢锁在识海。“那是他的，我无权处置，你也一样。”
　　“倒真是反叛了。”柳沧海甫被劫雷伤了神魂，无力取出龙珠，“若是你不配合，我也只能连人带珠子一同炼化了，做龙神的养料——莫怪我不念亲情，钝了口卷了刃的剑，留之无用！”
　　柳星闻一直隐隐觉得父亲对他的关注从来只与剑术有关，但不敢深思，如今自他口中听到这番话，多年怀疑一朝坐实，心不由沉了下去，更是闭口不言。
　　“当真反了？”柳沧海气极反笑，“那你对我也毫无用处，我大可以重塑一个幻影，只做星都永恒的太子，反正外面的万丈红尘里生老病死不过一瞬，最终留下来的依然是此方天地，只要时日足够久，幻象最终会取代真实，到那时，谁还会记得镜天阁少主？而柳星闻，只不过是永夜太子，一枚听话的棋子，一柄出鞘的利刃，唯独不是——”
　　他突然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追道。”
　　柳星闻猛地睁大眼，又强忍怒意，他如今身体被藤蔓束缚，三绝剑又被丢在混沌海深处，试着以灵力断去藤蔓，却越缠越紧。
　　“反抗无用，”柳沧海站起身，“星都虽受重创，但龙骸还在，蜃雾依旧可以吞没镇海湾，带来远倍于百余人的力量，你配合与否，丝毫不会影响结局，而我，也注定会成神。”他低垂双眼，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儿子，“如今天下，可还有人能阻我？”
　　星都天空骤然晦暗，群星失控般砸下，穿透本就凌乱不成型的地面，落入混沌海。
　　“谁？！”
　　“罪人柳沧海，凡心入魔，妄图成神，犯下滔天大罪，何不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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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自《仙剑奇侠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