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语录

5、月光会落在每一处地方

　　高斯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他急急忙忙赶来时在场的亲朋好友都已经噤声。高斯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迟到，略显抱歉的扯起一个，笑，随意的找了地方落座。
　　他看见马浩宁站在自己的母亲边上，原本那种精神焕发的样子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显得瘦弱了许多。旁边的妈妈背过身去擦了一下眼泪，再次转过来时，脸上已经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高斯失笑，妈妈是那么爱哭一个人，现在却远比任何人坚强，怎么反倒是马浩宁，明明最后那会儿那样冷静的给自己擦眼泪，现在却在短短的一分钟里低头看了第五次相框，眼睛红肿的不像话。
　　静默的时间里除了几下轻轻的哽咽之外没有任何声音，高斯即使已经努力放轻脚步也不免磕碰鞋跟发出声响。
　　从座位到台上不过短短几米的距离，看着身边一张张熟悉的脸高斯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空间里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有一瞬间让高斯恍惚觉得自己的死亡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高斯先是站在了妈妈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别哭了或者注意身体都行，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的时刻高斯都和家人在一起，该说该做的都说了做了，那为数不多的舍不得也在闭上眼的时候被彻底冲淡。
　　其次是马浩宁，高斯兜了兜圈子才在他面前站定。眼前人卯足劲瞪着眼睛，好像生怕自己的眼泪滴在地上以后就再控制不住。
　　高斯忍不住笑他，马浩宁向来要强，想表达什么就表达什么，但如果想隐藏什么那你绝不会发现。这样明显却又强忍着的表情就连高斯上一次看到都是不知哪年的不要做挑战。
　　那次马浩宁抽到了眨眼的牌，在自己身边瞪大眼睛，高斯还半靠着他的肩笑话他。同样的表情换了一个场景意义就明显不同。
　　高斯伸手抚抚他的脸，能够触碰却描不掉眼泪。死掉的人情绪被大大削弱，但不变的是刻在每个动作里面的条件反射。高斯见到他脆弱的模样还是难免心头一酸，他终是舍不得马浩宁这样的。
　　摇头叹息，一晃他又兜到了自己的遗体面前。马浩宁大概很上心，『高斯』躺在那完全没有在医院时候那副病快快的样子，头发是新染的，衣服也是新换的。意气风发，瞧着倒像是两人初见那会。
　　事到如今高斯倒也没什么舍不舍得的，自己虽没有寿终正寝但也不是寻死而终。高斯这人信命，自己英年早逝，说明自己没有缘分，只能走到这儿。
　　只是可惜那份没有送出的情书，不知道马浩宁整理遗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当时为了防止这人太早看到还特意藏隐蔽了些，在员工每人一个的相框、两人的合照后面。
　　现在倒显得有些自断后路。
　　台上的声音突兀的打断高斯的回忆，马浩宁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他写的悼念词。这让他有点意外，怎么会有一个人的葬礼追悼词不是由家属说，而是老板兼暗恋对象?
　　也真是不怕自己下了地还遭人笑。
　　马浩宁刚拿起手稿的一瞬间就有些绷不住，嗓子清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开口第一句话还是破了音。
　　『亲爱的高斯：
　　原谅我把写给你的悼词搞得这么奇怪，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不太懂什么文体格式，这封信要是有什么错误你别笑话我。
　　我知道这个环节不该由我来，但奈何我刚到家就在被嘟比打碎的相框后找到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请求阿姨把这段时间留给我来说。我想给你一个答复，即便你可能听不到。
　　你这人真的是狡猾，有什么事儿也不跟我们说，丢下兄弟就跑，也不管我们会不会想你。
　　你的猫天关在房间里乱转，打坏了我好几个陶瓷杯，我不怪它，也不敢看它，我怕它也在想你。
　　你的房间我也不敢动，你向我请假走时是什么样他现在就还是什么样。我怕遗忘掉你的任何一个部分，我想永远记得你。
　　这些天，说实话，我有些埋怨。埋怨你临了才告诉我，让我们最后一面见的仓促流草。埋怨你一声不坑，来不及听我和你说爱。
　　高斯，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你如果早点说就好了。
　　但其实都怪我，是我太迟钟了，让你这辈子都没等到我开窍。我爱你爱的好晚，好迟。我都不敢去想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高斯，我好怕你哭，我好怕你想家。
　　你知道吗，我特别想你。算了，希望你身处别地一切都好，虽然暂别，但请记得想我。
　　我一定第一时间收到。』
　　马浩宁说完后缓缓抬头，有一瞬间高斯恍惚以为他们在对视。死去的灵魂流不出眼泪，只能自顾自的摸着发酸的鼻尖喃喃自语：“马浩宁，你真的该多看书，谁写信不写落款啊，还是你知道我在听?”
　　“你欠我一句我爱你。”
　　大厅里再没有声音，高斯知道得不到回应，抿嘴站到了马浩宁身后，在工作人员进来的时候最后看了自己一眼。高斯心说，眼看着自己被推去焚化炉烧还真挺诡异的。
　　高斯母亲的身体可能真的有点受不住，后半场目送高斯走后就先去了大厅歌息，于是骨灰第一个落在了马浩宁手里。
　　马浩宁沉默着，紧紧的盯着那个小小的盒子。高斯觉得心又疼又闷，就像是一块干旱的土地，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水来滋润，就快要裂开。高斯干脆撇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马浩宁。却意外在眼神整个场地乱转的时候眼尖发现了马浩宁的手稿。
　　他走过去，轻轻拿起。那信没有读完，在最底下用金色的笔写了行字『你远比月光热烈。J
　　而高斯的告白信里写着：『我快死了马浩宁，你要后来找到这封信我能不能算你半个白月光?』
　　高斯在这一刻仿佛又听到了自己有力的心跳声，猛地转头，发现马浩宁正望向自己这个方向。他们四目相对，下午两三点的阳光落在他肩侧，显得特别温柔。
　　高斯心想，我一定又爱上了你一次。
　　后者艰难的扯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低头吻了骨灰盒，轻声道：“我爱你。”
　　一句无人能够听到的我也爱你随着这个吻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