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伪》罗夏七飞

5、第 5 章

　　讯问室。
　　“敌方只有四人和一辆直升机，其中两个被控制，我方两队十八人，因何不敌？”审讯员说。
　　江则人手臂止血了，但是止痛剂渐渐失效，他一手支撑着桌子，保持着腰背挺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镇迫着他。
　　黑暗的检察院讯问室他早有耳闻，黑云兵每次出完任务，无论成败，总会有几个接受罪犯一样的审讯，更何况他输了，他回答道：“桥上有埋伏。”
　　——这是老传统了。
　　“微元炸弹可以使用磁约束器收纳，为什么没有及时突破？”
　　“磁约束器应选择比湮灭武器体积大三倍以上的型号，微元炸弹展开以后体积过大，无法使用。”
　　“那为什么没有在未膨胀之前及时使用？”
　　“因为敌人早有准备。”
　　审讯员要从字里行间得知事件的全貌，被审讯者往往清楚自己言多必失。
　　审讯员思考片刻，问道，“你认为有人泄露消息吗？”
　　“必经之路，没什么难猜的。”
　　“除了微元炸弹爆炸，还发生了化学爆炸。”
　　“化学爆炸发生在桥底，也有限制行动的作用，是正常战术思路。”
　　他想尽量在这里排除同僚相互怀疑的恶劣气氛。
　　“但对于你们来说，这点震动并不是问题。”
　　“我带三队保护八个普通孩子，行动受限，张队长二队处理炸弹，阻击直升机。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毒气，但紧急战斗中，很难发觉。”
　　“你缺乏战斗经验。”
　　“是的，我承认。”
　　，他很从容，只是看了一眼摄像装置，心中有千万刀在割。不是因为人生中第一次失败，而是因为一位先生。
　　那位先生一定在关注着他，在摄像头后的荧屏里看着他。
　　先生姓赵，是他最敬畏的人，他最不想让那位先生失望。
　　无罪。
　　江则人那时候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破格出任务，回来只剩了一条胳膊，关于他的议论只多不少。张晨阳算是和他出生入死过一回，他是老队长，本不应该的，所以在讯问室的时间比他要久很多，最终这位学长官复原职，无罪。
　　江则人一生中在自己身上安装的第一个人造器官就是这只断臂，这只仿生手臂他适应了很久，后来也在战斗中损坏过，轻车熟路换了新的，新的型号新的技术，新的舒适度，可是这第一个人造器官在身上的感觉，很轻松就回想起来，很轻松地就复现在大脑里，手臂上。
　　人造器官几乎是每个黑云的勋章。
　　无罪，无罪。
　　他鲜少主动找那位先生，那天讯问的监控室里，先生没有等他出来就走了。
　　十岁失怙，他父亲是烈士，在一次卧底行动中丧生，那时候国内外暗潮涌动，虽然没有直接对战，但变局中拉拢阵营也需要付出，原本小小一个烈士园，现在墓碑都快塞满，他父亲是其中军功卓著的烈士。从小不亲近的母亲不管他，改了嫁，失去了联系。
　　没有亲戚敢接收他，因为他父亲死得太光荣，背后是无数的仇家索命，他独自在空荡的家里胆战心惊地生活了几个月，父亲的同僚赵先生从前线归来，送他去做了人体改造。
　　在当时，18岁的年龄限制是死线，技术还在发展阶段，人体达到机能高峰才能够勉强接受大量能量的侵袭。
　　十岁的江则人很害怕，更害怕做出这个决定的赵先生，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父亲的主意。
　　他作为绝无仅有的实验样本，不仅是载体技术上的，也是医学上的。
　　赵先生并没有亲自收养他，但在他人生的所有重要时刻都给予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军委大院他来过几次，只是认识路，赵先生在居院门口一把太师椅上静坐，旁边一把空椅子。秋风些许凉。
　　他坐下，“审讯室您去了，所以他们才没追问我，我知道。”
　　先生并不打算带他进家门，睁了睁眼，道：“你不是回答地滴水不漏吗？”
　　“先生，”满怀情感地，“我想做点事情，至少把暗中藏匿的人拉下来。”
　　“你当了晏青的准女婿，又应了我的安排去了老董那，什么意思？”
　　江则人心里抖了抖，这话直白地威慑。他却认为，这是一种亲近。
　　去董元帅手下当队长，是走从军的路，晏青是他和张晨阳的老师，在军校任教，是国内研究载体武器的大能，本不冲突，可是学校同学老师教授之间不知谁恶意传谣，说晏老师要把女儿嫁给他，“女婿是没有的事，您别听信。”
　　不多思，赵先生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预防针打下了，他第二天动身去了西海。
　　海军总将董元帅的一堆琐事终于忙完，一向正派的元帅并不喜欢江则人这个“关系户”，何况他这次又把事情搞砸，即使责任大多在更具经验的张晨阳身上，但张队长隶属中央，并不归海军管辖。从前就看不顺眼的挂名，今天任务失败回来报到，更看不顺眼了。
　　江则人十分乖觉地站在陈端身后，身体语言向他寻求一个庇佑，受了大领导一堆明晃晃的白眼，陈端带着他离开了董元帅的办公室。
　　江则人跟在陈端身后，敬了他一根烟，“陈将军，多谢您担着，我才少挨一顿骂，估计我在海军这算是混完了。”
　　“你没有事，老董不是还留着你吗？以后好好表现。”
　　“下一次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我了，出师不利，我估计以后难混了。”
　　陈端瞥了瞥他，低声问道：“你不是有靠山吗？”
　　他也低声说：“他老人家想让我回他身边去，可是我在海军这闯了祸，怎么能不弥补？”
　　陈将军眼球机灵地转了转，笑道：“你还挺有忠心。”
　　“我来海军基地虽然日子短，但是十足忠心，尤其是对您，事发大桥上，我那车差点被桥底下炸弹震翻，想着您之前教过我‘过桥不单行，车门不锁定’，我当时就带着人质跳车了。”
　　陈端皱了皱眉头，问道：“桥底？”
　　“是啊，我闻到一股硝化物味道。”
　　两人脚步停顿片刻，陈端背着手细细审视这个年轻队长的神态举止，半天，欣然一笑，道：“跟着我吧。”
　　江则人一个月没有去上课，上铺祁成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才想起来问他行踪，顺带地关心一下全寝室首个残疾人残缺的新手臂，当时刚受伤时，祁成这货去医院看他，第一眼见他就是一顿嘲笑，直到病房其他人进来才把笑容收敛掉，其实若是别人也不收敛，来的人名叫庄月，是大一届的学姐，和江则人和祁成一样都是晏老师的亲学生。
　　这位庄学姐并不一般，她是晏老师这么多年来最器重的学生。
　　首先发难的炸弹在车内的储物箱里面，他几乎明确地知道这东西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明确地知道陈端的目光不会从他身上离开，他投诚。
　　因为江则人十拿九稳，这车里的炸弹就是他在海岸向陈端汇报时他派人装下的。
　　一个月他被董元帅叫过去骂了七八次，这人从少年被夸奖到成年，他样样优秀，事事头筹，一时也有些不习惯，不过面上功夫厉害，嘴里也总能说出讨喜话来，见他事事认真，也渐渐顺了眼。
　　桥底，车里。
　　他含混着半琢磨的话，迷惑着这位八面玲珑将军的视听，把自己困在这里获取信任，一个月跟在陈端身边，十分地活络，见识到了一些军队基层内部的实际情况。
　　他不喜酒，说白了，是易醉。他可以驱动身体提高代谢，但陪桌都是行家，他使不了这种把戏，跟着陈端不少喝酒，喝得痛苦。
　　那天司机没来，以开车为名义躲了酒，送陈将军回家，他家门底透着光。
　　他这间公寓没有别人住，妻儿远在老家，江则人留了心，从楼外爬上窗，终于获得了证据。
　　话说回来，也没人嘲笑他一个表面正派正经的人，这么爱爬窗行动。

　　江则人时常回想起跨国绑架事件的全过程，这件十八岁轰然震动了他整个一生的事，在世人面前悄无声息。当局的首领许先生亲口下令压下此事，他耕耘已久的集权力量终于派上用场，据张晨阳在中央的小道消息听说，许先生单独和洛西德做了交易。
　　交易内容并不清楚，愚民就像愚弄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容易。
　　赵先生认为，时机到了。
　　几月以后，酝酿已久的政变就要发动，在此之前，江则人据赵先生的授意，以对海军副元帅陈端的控告起诉为引线，引爆了一场世纪性的政治变革。
　　军事法庭。
　　“黑云兵团海军分团行动队长江则人实名举报海军副元帅陈端，在任期间外通敌国，贪污腐败，渎职，危害国家安全。”
　　证据是他那一个月一条一条搜集起来的。

　　江则人与张晨阳早在京省疗伤时就串通一气。
　　他说，“我车里炸弹的事审讯先不要说。”
　　“做什么？”
　　“陈端的投名状。”
　　“不怕危险？”
　　“就怕师兄你扛不住。”
　　“你开玩笑！做这种事也是我来！你退后。”
　　“你是中央的，我是海军的，我更方便，你要帮我就帮我盯紧中央的变动。”
　　张晨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感觉中了你们的圈套？”
　　江则人笑了笑，猛吸了一口烟，“师兄，这是机会，也是命。”
　　“我谢谢你？”张队长叹了一口气。
　　后来张晨阳成为了赵先生身边掌兵最强的将军，青云直上，也要感谢学弟江则人把他拉入这场政变，逼迫他站在了赵先生的阵营。
　　加之赵先生在政治上的进越，成为新任首领，江则人调任中央，一系列事情渐渐尘埃落定时，距离出云远远离去了无音讯，已经过去了一年。
　　前任许先生在秘密卖出八个孩子的国籍以换庇佑以后，仍没有斗争过手握军政大权的赵先生，这一事件，成为了跨时极短的一次政变事件。
　　整顿过后，唯一的坏消息——外交会上争辩不休最终还是失败，他们八个孩子已经成为了无国籍人士，东兰永远无权管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