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青合姒岚

4、叙儆

　　启密人皆道，那场世家闹剧之后，女方家人不知从何处寻得一幼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风姿绰约，豆蔻年华。
　　让其复嫁与男方名门的那一纨绔公子。

　　那纨绔的态度为：
　　“这般小，让我给你们养孩子吗！？”
　　“养养也可以……”

　　可温坦乡的消息世上无一人知晓……

　　忱源和仕泠昈通过幻境，一一见到。

　　邻家那小女童亦同少泠昈一样，日日为对方写信。信中写道：
　　“不知你在何方，何时回来，只能写下，待你归家时再来看了。”

　　邻家女子名为綮灿，仕泠昈常唤她“灿儿”。

　　自少泠昈入道后五年之久，灿儿不幸感染上一种严重的无名瘟疫，成为温坦乡第一个被瘟疫缠身的倒霉孩儿。

　　仕泠昈的父亲，也就是当地县令，找不到治病药草及任何发病原由，没撑几日，灿儿便一夜惨死。
　　众人无奈，一把火烧毁其房屋，防止瘟疫扩散。满匣信封，无一幸免。

　　深深自责中，县令也染上瘟疫，仅仅几月，全乡村民皆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县令带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焚屋室，全乡竟相效仿……
　　大火燃过一昼夜，遍地灰烬，伴风扬成风暴，三日未歇……

　　就在瘟疫到来前几日，温坦乡刚刚繁盛，百人庆贺……

　　莫言喜祸盈亏，自有一念因果，需道人间艰险，方知流年珍重。
　　遗满冷涩杯盏，恨溢荒野川谷。良求善蜜悠然，悲有舟渡彼岸。

　　万物皆如流星，今晨不似昨夜。

　　当下得知一切，终是为时已晚。
　　仕泠昈老泪纵横，木然呆立。

　　本想着幻境也该收尾，可画面却转换了起来。
　　之前的忱源嘴里念着“叙儆”二字，下一刻他手中多了一把弯弓，他抬手搭上四支利箭射向天空，幻境中的那一层幻境开始崩塌。

　　仕泠昈看见的内容最多，他的神识自然也是最难破解。
　　幻境中的忱源静静思考着师父为何迟迟没有破开迷雾，想罢默默的关心起周边其他弟子的状况。

　　“你们都看到了什么？”仕泠昈微转斜侧的身形，问其余六人。他神情不似以往严肃，可无人察觉。

　　“我，被一双手推下悬崖，挂在绝壁之上，飞鹰盘旋…… ”二弟子首先道，他早觉自己会一步落空，命悬一线，任人宰割，这下虽然猜中了，但还会心有余悸。

　　“全身没有知觉，如同一具死尸般躺在万人脚步之下……”进入幼境之前，突然晕倒的那位便是他，础淏关的第三位弟子。

　　“周围全是水，我喘不过气……”四弟子顺着接道。

　　“被黑丝线捆住手脚，悬于一地铁钉之上……”五弟子紧抓着四弟子的衣服，抽吸一口冷气。

　　“师兄，你遇到了什么？”最后一位小师弟转头问向忱源。
　　“一个模糊，且疯癫的背影。你呢？”忱源答完后看向他。
　　他满脸疑惑的缓缓摇头，“不记得了……”

　　“罢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
　　仕泠昈在寂静后开口，转身背向众弟子，独自朝昏暗处走去，口中低语着:“我去看看……”

　　其他六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语。

　　不过几时，二弟子与三弟子朝西走去，四、五弟子往东行。

　　最小的那位弟子依旧不动，他抬起头，依赖似的看向忱源。
　　忱源望向他的双眼，“要跟我走？”
　　他怔楞一瞬，这次，没点头亦没摇头。

　　他直接伸出手，缓缓抓住了忱源的衣摆，紧攥一下又松开，打散衣角皱纹，这才老实的收回手。
　　想牵，又不敢牵。

　　“听话。”忱源自然的牵起他的手，他略满意的点了点头，可面部一如铁板，毫无色泽。

　　幻境因何产生，无从探查，无暇顾及。
　　众人劫后余生般双瞳无神，浑身发颤。
　　好不容易缓冲完成，也散去了队伍。

　　不过片刻，小师弟挣开了忱源的手，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缓缓抬头。

　　莹亮的辉光悄然倾斜着清韵，水蓝色轮廓的周遭全染旖旎，青丝飘逸，英姿飒爽。

　　“砰……”轻轻一阵响动，忱源停下脚步，小师弟的额头碰上了忱源的脊背，亦止住了前行。

　　他比忱源矮了一个头的高度，仰起头才能看见忱源的眼睛。
　　兴得他不急不慢的走着，步子和缓，两人撞的也不疼。

　　“在想什么？都不说话。”忱源转过身问道。
　　小师弟看样像是本就不愿说话，他低着头，不言不语。

　　正在幻境中旁观的那位忱源紧紧的盯着另一个他身后的小师弟，发现那小师弟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街道旁边的小泥偶摊子。

　　“想要？”先前的忱源问道。

　　小师弟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后说：“想捏。”
　　他直勾勾的望进那小泥人里，似有若无的眨了眨眼。

　　忱源带着他走向泥偶摊。

　　“摊主，教不教手艺？”忱源语气平淡的问道。

　　摊主是一位较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二三十岁，风流倜傥，郎艳独绝。
　　他稍稍思虑了片刻，犹豫一会儿，“嗯……”
　　他张口笑道:“不可。”
　　他眼珠子一转，又一转，“除非，你愿意当我徒弟。”

　　那摊主笑得明媚有加，似乎是真的想收徒。

　　小师弟看中那摊主的方向，略皱眉梢，微眯双眼，不几时，转又面无表情，只是他掷地有声的说出两个字：“不要！”
　　忱源侧身问他，“怎么，又不要了？”

　　见此状，摊主才懂，原来要学的是另一位少年。
　　摊主脸上蔓上几丝不爽，翻了个白眼，“爱学不学。”

　　小师弟神色一颓，转身就走，走了三步，又折回到摊边。

　　摊主刚一抬头，就见他隔着衣袖握住了忱源的手腕，轻拉着他走，毅然决然。

　　“当我这儿交易地点啊？要附钱的！”摊主自嘲似的痴笑一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却有一丝寂寥。

　　“思彦。”忱源喊他。
　　“嗯？”彦思辰应道。
　　“生气了？”忱源问道。
　　彦思辰眼敛一垂，并不回应，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忱源任由他拉着，一开始走得疾些，后来，渐渐的，便回到了散步的速度。
　　两人并肩而行，只是彦思辰抓着忱源的手腕，松的，但也不想让人挣开。

　　忱源看向一旁街市，“思彦，糖人。”
　　“不吃。”

　　忱源又道：“折扇。”
　　闻言，彦思辰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

　　忱源：“去看看。”
　　彦思辰老老实实的拉着忱源转身，“哪儿有？”
　　“东边。”忱源刚说出一“东”字，彦思辰连忙转头着向东侧。

　　彦思辰收回手，视线锁定那折扇小堆。面无喜色，步伐却极快。
　　忱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跟上。

　　彦思辰出神的观赏那一排排一列列的精致折扇，或镂空或雕刻或镶嵌。
　　忱源走到他身边，伸手拿起彦思辰盯着的那把深松绿色竹纹折扇。
　　彦思辰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徐徐上移。

　　“这把，如何？”忱源问道。
　　彦思辰目光灼灼，狠狠的点了点头。

　　“麻烦，包起来。”忱源就要将手中折扇递与摊主，彦思辰一口叫了出来:“不要！”

　　彦思辰手一顿，转头看向忱源，立马擦着他的手拿过折扇，“我拿着。”
　　彦思辰低头看着那把工艺精巧的折扇，“不包。

　　忱源看过他一眼，安心掏出钱袋。
　　见状，摊主说了个数，接过钱后，笑道：“这位公子，对你弟弟真好。”
　　忱源“嗯”了一声。

　　彦思辰仿佛一直打量着折扇，不曾听见两人交谈。见忱源转身欲走，彦思辰收起折扇紧随其后。

　　他伸手扯了扯忱源的衣摆，“我，会还。”
　　“不必。”

　　“那……”彦思辰环视四周，想给忱源买些别的东西抵债，“我……”
　　似是猜出了彦思辰所想，忱源道：“你有钱？”

　　彦思辰失落的摇了摇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以后。”
　　“嗯，以后。”忱源应道。

　　两人原本形影不离的走着，时而并排，时而前后。
　　可眨眼之间，两人便走散了，待彦思辰抬头之时，早已找不见了忱源的身影。

　　他焦急地左顾右盼，“师兄！师兄——”
　　无人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握紧手中折扇，从容的向前走。
　　他自我安慰道：“会的，会的……师兄会来找我的，我要，照顾好自己……”

　　他强装镇定，心慌感一阵裘来，他突然回忆起在幻境中见到的场景，后背发凉。

　　自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整日带着他游荡，居无定所，但绝不是流浪，更像是赏遍大千世界，万里方圆。
　　具体的，他已记不清了……

　　那他爹娘是怎么死的呢？他也不知原由，在幻境中也并未触及此事。

　　幻梦中，尘雾弥漫，周遭漆黑，莫名使人心中涌上恐惧与烦燥。
　　两点洁白色莹光，在乌灰中闪烁着亮光。

　　慢慢的，莹光被遮住，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抬起握在手中，如同灰云闭月。

　　他似是睡了过去，睡了许久许久……
　　偶尔，有一两声人语，好像是，一位女子在与一个男童交谈。
　　交谈什么，如何交谈的？他真的记不清了……

　　挥挥右手，摇头排出胡思乱想，他左手死扣扇柄，环望四周，最终决定，去往东边。

　　这时，各行派的众弟子该是下山有一段时辰了。街市上人来人往，摊位越摆越多。

　　忱源这才明白，幻境中的时间应该处于各大行派下山历练的初始阶段。
　　他目前遇到的这一队人，正是赡祾派中础淏关的师父与弟子。

　　“幻境该结束了。”忱源回忆起幻境中忱源破除迷雾的方式。

　　有位师弟跟他讲过，每个修真人士都会使用自然幻化而成的灵器保护自我，可他醒来后并没有用过。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灵器，叫“叙儆”。

　　他仔细模仿之前的他召唤灵器的方式喊了几声“叙儆”。
　　虽然现在的灵器对他来说用起来不是很熟练，但也足以破除幻境。

　　随着箭矢刺向天空，一阵晃眼的亮光驱散了雾气。
　　忱源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边，还是想不起一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