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颅内有疾否》一杯江月

26、第二十六章 青衣

　　丫鬟滞了一瞬，脸上满是茫然的神色：“不知二位神医这是何意，这里已经是郡主的寝殿，二位进去便知，如此折煞奴婢了。”

　　谢询偏了偏头，认真倾听了片刻，说：“姑娘，你手腕上的手镯和串子实在太吵了些，能不能摘了让我们清净片刻。”

　　丫鬟：“你说什么？”

　　这丫鬟手腕上的确戴了两只雕花镯子和一只精巧的手串，挥起手来叮铃作响，就如风铃一般脆耳。

　　“还有，”谢询皱了皱鼻子，说道，“如果这是郡主住的地方，未免味道太冲了。我眼睛看不见，鼻子却好使，你这附近种满了麝香木，麝香可以用来做药材，对女孩子的身体不好，郡主又是个喜清净淡雅的人，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丫鬟攥紧了手，警惕地看着谢询，另一只手伸出，鲜红豆蔻的指甲轻抚着镯子，发出叮铃轻响。

　　“突厥秘术罕见，来渤海一趟便让我见识了两种，实在是有幸。”谢询继续道，“靠风铃迷人心智，使人产生幻觉，我开始还以为只是传闻，今日一见倒名不虚传。这不是郡主的寝殿，甚至不是一座寝殿，这里是一片药园，宫里只有药园里才会种麝香木……”

　　丫鬟两指一撵，霍然从手镯中抽出一根银丝，巧如灵蛇般向谢询的眉心游蹿过去，萧靖初倏地上前，可那根银丝还未近身便凭空消失了，再一抬头，那丫鬟转身逃走，脚步如燕子般轻盈，竟幻化做几个残影，一边跑手中的镯子还在响。

　　谢询道：“都是幻术！”

　　萧靖初手中只有昨夜从那刺客身上搜刮出来的刀，不过也已够用，他拔出了刀鞘，没有着急追赶，而是静静闭上了眼睛，听声辩位。

　　霍然间他睁开双眸，手中的刀鞘飞了出去，正正打在那丫鬟的小腿上，丫鬟“啊”的轻呼一声，抬头就见萧靖初欺身而近，双手举刀朝她劈过去。

　　他的刀自左上方斜划下右，丫鬟半跪在地，袖中一抖，手中多了一柄三尺长剑，抬手便要刺向萧靖初的小腹。比之萧靖初的刀，丫鬟的剑身更长，这一刺剑会比刀先至，萧靖初如不退开，会先被剑穿腹而过。

　　但萧靖初偏偏没有退开，他毫不迟疑地斜劈下去，丫鬟的右肩至胸口被横切而过，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嘴里喷出一口血来，手依然维持着握剑的姿势。

　　但手上却并没有剑，那把剑也是幻术。

　　“不、不可……能……”

　　手上的手镯和串也被刀锋震碎了，叮铃滚了满地。

　　她不相信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仍然进攻，她不相信有人会不退开，明明她的幻术可以以假乱真，就算有人心有怀疑，又怎么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靖初敢，他对自己够狠，也对自己足够自信。

　　萧靖初拔出刀，冷眸看着她：“幻术可以造出一把剑，但剑风和剑势造不出来，你一点剑势都没有，还想唬我？小把戏而已。”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刀子上的血，将帕子随意扔她脚下。

　　手串和镯子已碎，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幻，他们仍站在长长的廊子里，但眼前的寝殿俨然成了一片药林，木林中有些灌木开满了淡紫色的毛茸茸的花，正是几株麝香木。更往远处些，高矮不同种着各种药材木。

　　谢询：“药林因为气味重，离各个宫殿都很远，他们想用幻术把我们引到药林里去，就能不声不响地把我们扣下，还不会惊动……”

　　话还未说完，他先浑身一凛，只感到后脖颈处有一阵森冷之意，就像有毒蛇攀在脖子上——悄无声息地，一柄细薄锋利的剑指着他的后颈，执剑的正是刚刚那个干尸太监。

　　如影随形，无声无息，定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那张干瘪的脸从剑后探出，阴森森地咧嘴笑：“真是聪明的人，真叫我等无从下手。前面那个，你站着别动，否则这么漂亮的人儿，就要人头落地了。”

　　“你碰他试试。”

　　萧靖初刀尖朝下，一动未动，他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那冷眸抬起看着他，有一股无不怒自威的杀气，连那高手太监也震慑了一瞬。

　　“人头落地？说得嚣张，”谢询突然厉声道，“我们可是大齐朝廷官差！你敢杀我们吗？”

　　太监剑微微一抖，诧异道：“你说什么？”

　　就在刚才，谢询忽然回想起一件事。云蝉、文筠儒固然医术高超，但周祈和也是太医院周家出身，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渤海王宫病症都不让他看，以他是纨绔为由直接赶了出去，究竟是为什么？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云蝉、文筠儒都是江湖人士，杀了便杀了，掀不起风浪。但周祈和不同，太医院和大齐朝廷关系密切，周祈和一旦洞察郡主中毒的秘密，等于周家知晓，等于大齐朝廷知晓。这说明这些藏在渤海国内的突厥内线们，只想秘密行事，还不想招惹大齐朝堂的人。

　　“我说，我们是大齐的官差，隶属大理寺。”谢询见他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从容胡编道，“容宁郡主广发告示，陛下觉得她病得蹊跷，让我等乔装看看，我们要是在渤海国失踪，大理寺即刻就知，届时大齐朝堂派军压境，你们的秘密还瞒得住吗？”

　　谢询一边说，一边朝后微微挪了一步，太监的剑急忙往后撤了一寸，不敢真的伤了他。

　　谢询心下一喜，果然，忽悠奏效了。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寻别的法子了。老奴恭请两位官差在渤海国留居几日。” 那太监阴森地把嘴抿成一条线，像干萎的老橘子。

　　谢询：“留住几日，那又如何呢？无论你杀我们也好、囚禁也好、让我们莫名‘失踪’也罢，大理寺马上就会收到讯号，你又能拿我们怎样？”

　　太监刺耳的声音在他身后道：“你说的很不错，我们的确不想惊动大齐，可也别太小瞧主人，只要把你们困在这，细细审问，突厥秘术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谢询了然地笑了一下，果然套话套出来了。

　　突厥秘法，驭狼、北疆幻术、易容、或用蛊毒控制神志，只要把他们困在渤海国，这帮突厥人便有几十种办法对付他们，足以先把大齐朝廷应付过去。

　　“这么怕大齐朝廷，说明突厥阴谋尚未成熟。起码他们现在只想把我们困住，不敢再伤我们性命。”谢询心中飞快盘算，“那他们动起手来必定束手束脚，又有靖初在，想把我们困住谈何容易，只要我们能脱身，查清真相便有机会！”

　　不过这小郡王还真有能耐，从哪里网罗来这么多突厥能人异士。

　　谢询挑衅道：“困住我们？那你便试试？”

　　太监突然反手握剑，剑柄在谢询肩膀上一点，点住了他的穴道，逼得他不得动弹，紧接着身形如蛇般游蹿向萧靖初，手中细剑刺出的瞬间，剑鄂处居然同时弹出另外两副剑身，一把剑柄竟有三片薄剑，分别指向萧靖初的双眸、咽喉和胸膛。

　　这一下始料未及，萧靖初手里只有一把刀，无法同时格挡，他心念飞转，只要运动内功，就能靠力气将三把剑震开，但如果此时直接下手杀了突厥一等高手，未免暴露定安侯的身份，思及此处，他决定侧身下腰、左手撑地，如此一来，三剑只能刺伤他的右臂和肩膀，不能伤及要害，他要等太监拔剑的空档，再寻机和他过招。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烟雾弹砸向地面，霎时烟雾缭绕、气味刺鼻，浓烟中忽有一条鞭子刁钻地穿出来，击在太监右肩，太监握剑的手微微一抖，萧靖初已找到时机，撑地的左手运力，身子游鱼似的向后滑，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谢询带着白纱本就看不见，但也闻到了刺鼻的烟雾弹的味道，他只觉得一条鞭子力道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穴位上，把他的穴道解开，又听见一个姑娘娇脆的声音：“我才是青衣，跟我走！”

　　萧靖初横抱起谢询，脚步生风，随着那姑娘疾步而行，那太监在身后哑着嗓子喝道：“来人，给我追！”

　　身后，一群带甲军士如潮水涌来，向三人冲去，三人则一路向西苑宫殿方向跑，宫外还有一群带甲护卫把守，青衣姑娘道：“那些都是小郡王的人，必要拦人，避开他们！”说罢，她三步两步跃上宫墙，沿着宫墙上方飞檐走壁，轻巧地在屋檐瓦砾间跑。

　　萧靖初带着谢询紧随其后，他手中抱着谢询，脚步不慌也不慢，气息平稳不乱，轻轻松松地跟上了青衣，还调侃道：“你们郡主进自家家门，还要靠翻墙啊？”

　　青衣已有些提不上气，只能答道：“自郡主抱恙卧床后，小郡王就派人守住了宫苑，日夜监视，不许任何人往外传消息，郡主病的厉害，暂时也奈何不了他！”

　　三人提气疾跑，不多时便把那群军士远远甩在后头，西苑的宫殿就在前方，宫殿外果然也围了一群严阵以待的守卫，显然都是小郡王派来困住西苑的。青衣几步游走在房檐上，避开他们的视线，接着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扶着腰喘着粗气。

　　萧靖初一手拉着谢询，也跳下来，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他环顾了眼四周，只见西苑宫殿僻静凋零，只有寥寥几个仆人来回走动，整个西苑仿佛失了勃勃生机，一派死气，外围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守卫把守，苑中连人语声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一所萧瑟的院子，却忽有泠泠琴音传来，似叹似诉，弹琴之人似乎指力不济，琴音有些飘忽，但并非哀惋幽怨，反而一听之下，让人觉得平和舒缓、杀气顿销，方才一顿恶战和角逐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

　　青衣早有些气喘吁吁，一听琴音，缓和下来，朝两人躬身行礼：“奴婢正是青衣，奉郡主之命前来接待贵客，害贵客受惊，青衣待郡主先行赔罪。这里是先王亲赐的秘院，无郡主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小郡王再嚣张，也不敢公然违抗先王之命派人监视，二位可自由行动，前方便时郡主寝宫……”

　　她指了指琴音传来之处，说道：“郡主身体抱恙，不便出来迎接，谢先生请。”

　　萧靖初扶着谢询要走，青衣却上前一步，抬袖拦住他：“郡主请谢先生入殿，这位贵客还请在殿外稍候片刻。”

　　闻言，萧靖初冷眸瞧着她：“为何我不能进？”

　　青衣只弓着腰，不卑不亢地答道：“这是郡主之命，希望与谢先生单独谈话，奴婢只是代为传话，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贵客谅解。”

　　萧靖初：“哦，你们西苑都围得跟笼子似的，郡主又病得下不了床，还有闲工夫忌惮我偷听她的谈话？”

　　谢询搭上他的手，轻声道：“你留在这吧。”

　　萧靖初：“留你一人进去，有危险怎么办？”

　　谢询：“我信棠宁，不会有危险的。她自有她的用意。”

　　“你倒是真相信她啊。”萧靖初心中不悦，偏头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个话，我的老师，还是下属？这算命令还是请求？”

　　“我是在讲道理。”谢询叹气道，“小郡王不可能在外面干等着，他很可能会想办法冲进来，需要一个人在外面随机应变。如果真的要算，就算我在求你帮忙，可以吗？”

　　这姿态放得太低了，萧靖初反而觉到有些受伤，他退开一步避开谢询，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