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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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靖初十岁那年，大齐庆仁五年，皇帝御驾亲征，却为突厥大败，庆仁帝遭俘虏，一同被俘的还有萧靖初的父亲，当时的定安侯萧定方。
小小的萧靖初随母亲向南逃亡，母亲也病死在路上。
第二年，庆仁帝的弟弟、武明帝继位，流落民间、满身泥泞的萧靖初被接回长安，新皇深感对萧家亏欠有加，将他接进宫里养在身边。
萧靖初年纪小小气性却很大，像只受了伤的小刺猬，能把所有教他的先生气得胡子乱颤，跪求陛下辞职。
他觉着宫里太闷了，只有太高太高的红墙，永远低着头走路的奴才，抬头只能看到被框住了的天，纵使偶尔出宫秋猎，也像被拴住脖子的狗，对着自由空吠。
总之，哪里都比不上塞北，塞北是辽阔、无拘无束的，他纵马飞驰的时候，连风都畅快恣意。
他在宫里浑浑噩噩地浪荡了一年，直到有一日，春和景明、嫩绿新抽，萧靖初逃课溜出学堂，躺在宫里的一株树上，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地捏着一只果子，在空中抛着玩。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喧闹的人语声，萧靖初烦闷地咬了一口果子，偏过头瞧了瞧，透过亭台楼阁、红墙飞檐，看到一群身穿蓝罗袍的人缓步走近。
就听见一人道：“谢兄，今日宫中赐宴，我等新科进士也算有口福了！听闻御酒‘蔷薇露’，堪称人间一绝，民间纵有百金也寻不得一口呢！”
萧靖初讥笑了一下，心道边疆的人都快饿死了，也就这帮迂腐的书呆子还有心情惦记着美酒佳酿。
另一人道：“崔戚风，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谢兄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长得又俊，宴上的达官显贵巴不得把招过来做女婿，人家哪有闲工夫在宴上品酒。”
崔戚风愤愤不平地说：“咋啦？就谢询长得俊，我就不俊啦？老子号称青州一枝花，喜欢我的姑娘从青州一直排队到长安。”
“得了吧，人家还不是看上你家世好，你以为看上你的人啊。”
崔戚风更气了：“你这么说我就要跟你理论一下了……”
萧靖初又冷笑了一下，果真一帮书呆子，肚子里有两点墨水，全用来惦念着这点风光。
“好了两位，如今北方战事吃紧，国耻家恨未雪，庆仁帝和定安侯困身于突厥手中，人心惶惶，别在宫里宫外谈论这些事情。”
萧靖初微微讶异，倒不是听这人说了什么，而是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声线温柔，让他联想到初春消融的冬雪。
他侧头往下看，没想到这人生得也十分好看，面如冠玉、鬓若堆鸦，尤其是一双眼眸含笑，整个人像温润通透的璞玉。
萧靖初想：“哼，比起我娘还差了一些。”
正巧几人走至树下，那个叫崔戚风的年轻人已经挽住谢询的脖子：“知道你去塞北游历了一年，但也不至于片刻也放松不下来吧，更何况，定安侯出事的时候你也才十七岁，他们仗打成这样，关你什么事儿……啊！”
一颗咬了一半的果子砸在他头上，连帽子都被砸歪了。
崔戚风扶正帽子，抬起头，正好撞见萧靖初半倚在树上，一脸倨傲地看着他，脸上还浮现一抹讥笑。
崔戚风扶正帽子，正要大骂：“你……”
一旁的同门慌忙拉住他，示意他别乱说话。
萧靖初咧嘴一笑：“瞧你们紧张那样儿，你刚刚不是挺能说吗？继续说啊，怎么？怕我是什么皇子殿下，怕得罪我啊。”
崔戚风一甩袖子，他脾气本来就躁，现在气头上更按捺不住：“你……宫里的皇子都在书堂里读书呢，哪像你到处乱跑的。要是我私塾老师，早就把我打了一顿。”
“是啊，我可野了呢，我的老师打又打不过我，跑又跑不过我，被我气死了两三个，昨个儿才下葬。”萧靖初头枕胳膊，懒洋洋地说。心道书堂里那帮老迂腐才不敢打我一个定安军遗孤，他们急着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崔戚风还想再说什么，谢询已经伸手拉过他：“好了，赴宴要紧。”又向萧靖初一点头：“得罪。”
崔戚风和几人拂袖就走，萧靖初重新躺回树上，打算再睡个午觉，余光却瞥见谢询仍站在树下，慢了他的同门几步走。
谢询向萧靖初行了揖礼，柔声道：“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小侯爷。”
萧靖初惊异地看着他：“你见过我？”
“没有，我猜的。”谢询指了指他的手腕，萧靖初手腕处系了一根白带，不仔细看，还真无法发现。
谢询道：“塞北守丧的风俗不同于中原披麻戴孝，在守孝期会在右手处系一根白绳，我在塞北游历一年，这才知晓。”
萧靖初本不想同他多说话，但不知怎的，心事却先自己吐了出来：“难得你还多同我说几句话，宫里的人都嫌我野，对我避而远之呢。”
谢询温柔地笑了笑：“世上大多都是庸人，何必被庸人扰之。”
这话说得温润，但比萧靖初还狂，萧靖初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我可是逃学溜出来的，按那些老学究的说法，应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雕不成的朽木。”
谢询笑答道：“如此明媚春光，换做是我，也不愿意辜负的。” 前面有人在催他，谢询缓缓一弓腰：“告辞。”
见他衣带飘飘的离开，萧靖初才收回目光，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仍然是谢询芝兰玉树的模样，那笑意温柔得像碧阳下铺开的海水。
过了小半个月，长安大雨瓢盆，武明帝把萧靖初留在宫里，说给他找了一位新的老师，说是今年新晋的进士。
萧靖初背靠柱子盘腿而坐，一脸不耐烦：“陛下叫多少人来都没用，我不学那些狗屁的道理。”
武明帝扶额，对他的性子颇为无奈：“呐，人来了，你好歹看一眼。”
苍穹乌云密布，天地间昏蒙蒙一片雨雾，谢询一身山岚青长衫，撑了一把天水碧油纸伞，长身玉立，信步而来。像黑白水墨画里点了一笔青，昏暗的天地似突然有了色彩。
萧靖初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怎么是他。
他搜肠刮肚，在他背的极其有限的、“没用”的《诗经》里，翻出一句比较贴切的来形容谢询：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谢询向武明帝行完一礼，又冲萧靖初打个招呼：“小侯爷，又见面了。”
萧靖初别过脸去，装作一点不在意。
武明帝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拖过来：“这个小刺猬就交给你，他已经气走了四个老师，朕看谢爱卿饱读诗书，有学问有涵养，应当能应付得了他。”
“臣领旨。”谢询展袖合握，又问，“但敢问陛下，臣怎么教都可以？”
武明帝爽快一笑：“就知道你凡事小心周到，朕现在就给你下道旨，只要能把这野猴子教好，怎么教都可以。”
谢询会心笑道：“谢陛下。”
年纪尚小的萧靖初还不知道“怎么教都可以”这句话的分量。
他住进了谢府。谢询自幼丧母，父亲本是鸿胪寺卿，但也过世得早，如今谢府里除了家奴仆从，也只有他一人。萧靖初发现，他的一腔臭脾气，面对谢询，简直就像打在棉花上。
要说谢询脾气好，那确实太好了，他不像其他教书先生那样，会被急的胸闷气短，他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萧靖初做不好，他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纠正。
但要说他脾气不好，那也确实相当不好，因为只要萧靖初不想学，他就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揍他。
看看到底是藤条断的快，还是萧靖初的手心和屁股好得快。
但每次他揍完人，还能和和气气地给萧靖初敷药包扎，一点芥蒂都没有地继续教。
萧靖初一开始很倔，死活不认错，有一次终于顶不住了，被罚跪祠堂的时候哇的一声哭出来：“你凭什么这么打我，我爹好歹是定安侯！陛下还说你脾气好，哪有脾气好的人这么打人的！”
谢询撩袍子蹲下，调侃他：“你现在开始搬出你爹来了？你爹堂堂定安侯，会有一个字都认不大全、被揍两顿就哇哇大哭的儿子？”
萧靖初气得要爬过去抓他：“你太过分了，我爹都不这么打我。”
“你爹是你爹，我是我，就算你爹是玉皇大帝也管不着。”谢询举着戒尺拨开他的爪子，萧靖初一摸到戒尺就忍不住哆嗦。
“陛下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管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可不是你以往的先生，但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把我也气跑了，我以后见了你绕道走。没这个本事，就认命吧小侯爷。”
谢询压根不心软，只管等他哭完，哭完继续罚。萧靖初气得三天不想和他说话，但谢询照旧对他嘘寒问暖，连喂了他三天的姜汤，还告诉他哭完不喝姜汤容易着凉。
萧靖初非常不服：“你不是说春光明媚，就算是你，你也会逃学去看的吗？”
“是啊。”院子里，谢询正跪坐在桌案旁，拂袖斟了一杯花茶，施施然地品茗，“那时我还不是你老师，当然能理解你，因为我小时候也经常这么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管教你，身份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就不一样了。很正常的。”
萧靖初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道理？”
这人看似温温和和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谢询一脸坦然地忽悠他，语气像是个参破红尘的高僧：“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非对即错，立场不一样，答案就不一样，往往很多时候，两种截然相反的答案都是对的。”
萧靖初抗议：“我不服！”
“嗯，不服。”谢询冲他歪头笑了一下，“你要比耐心，耐心我有的是，你比不过我，你要比蛮力，我是打不过你，但我手下人多，能按得住你。所以，小侯爷，你不服又能怎样呢？”
谢询又道:"我是在教你，当你没这个本事的时候，记得先低下头、沉住气，等有朝一日你这个小狼崽子长出利牙来了，再把你不服的人咬回去。凡成事者，都离不开一个'忍'字。"
萧靖初：“……”
“他根本不是在教我，他是在训狗。”他气呼呼地想，“我看错他了，他是个疯子。”
他决定离家出走。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第十一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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