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妾记》妖陌花

81、重生

　　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站，有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回忆自己的一生。

　　韦继扭头看着齐梦的身影，忽然笑了。

　　齐梦正在闭着眼晒太阳，听见声音，下意识睁开了双眼，慢慢转头看向韦继：“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洞中传来，“我就觉得我可能要对不起蓉儿了。”

　　金蓉是他们之间一直不能提起的话题。

　　虽然他们都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金蓉，但还是心存愧疚不敢提起的。

　　但现在年纪大了，很多曾经很在意的事情，在他们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在意了。

　　那天，他们聊金蓉聊了很久，心中的结也跟着解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们很早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齐梦忽然感觉周围有人在吵。她皱紧眉头，脑子像一团浆糊。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这个安静的院子里，哪来的这么多人。

　　她迷迷糊糊睁眼，入目竟然是一片黄色。

　　黄色？

　　她忽然清醒了过来：这种只有皇家才有的颜色，怎么会在他们现在这个小院出现？

　　她几乎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个动作甚至把她吓到了：她可是五十多岁的人啊，身体沉重，体重也重了很多，怎么会如此轻松就起身了？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她更加傻眼了：金蓉，而且还是年轻的金蓉，身体很好的金蓉！

　　她做梦了？

　　可是这看起来好真实啊！

　　她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而且下手很重。

　　然后她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真疼！”

　　面前，金蓉很温柔：“好了，是真的，你还活着，别担心了。”

　　事情和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齐梦完全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幕：她和金蓉，似乎从来没有同时在宫中出现过啊！

　　又或者，这里是王府？

　　可……

　　她感觉脑子实在是太乱了。

　　也许是她一直紧皱眉头让金蓉觉得她心情不好，金蓉的声音很温柔：“放心，放心，在我这儿你就绝对放心就好了。”

　　齐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捂住自己的头。

　　金蓉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她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我好像……忘了很多事儿……”

　　“失忆了？”金蓉猛地起身。

　　齐梦看着她，眼睛里还挤出一点可怜巴巴的眼泪来：“好像是的。”

　　“你等着！”

　　金蓉是一个很麻利的人，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风风火火非常迅速，今天也不例外。

　　一炷香后，太医出现了。

　　太医给她把脉，最后得出结论：人目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脑子里的血块还在。

　　金蓉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复记忆？”

　　太医回答：“回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有可能明天就回复记忆，也有可能一辈子恢复不了。”

　　齐梦才不在意太医说的话。

　　她更在意的，是太医口中对金蓉的称呼——也就是说，现在是金蓉做皇后期间。

　　可是金蓉是皇后期间，她也没有入宫过啊！

　　脑子很乱，她决定不发言。

　　太医刚离开，韦继出现了。

　　韦继看样子很着急，走路速度都很快。

　　看到齐梦睁着眼睛，他才稍微放松：“还好你没什么事儿。”

　　金蓉笑着：“嗯，我就说梦儿不会有事的。她啊，福气大着呢。”

　　韦继看了一眼金蓉：“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没什么事儿了，只是还是失忆的。”

　　“失忆？”韦继看向齐梦，声音中带着探究，“哪段记忆失忆了？”

　　他问问题也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不知道为什么，齐梦觉得这样的韦继看着不像是只有二十岁的他，反而更像是他人到中年之后的状态。她想，他大概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导致他心情阴郁。

　　她试图寻找一个比较稳妥的答案：“我自己也不清楚，脑子里很乱。”

　　“很乱就别想了。”韦继叹了一口气，“蓉儿，你先出去，我单独跟她谈。”

　　这一句话出来，齐梦吓了一跳，金蓉也吓了一跳。

　　齐梦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但金蓉是明白的。

　　她迅速反问：“还是不要了，你再吓着梦儿怎么办？她现在状态本来就不好！”

　　“出去。”韦继再次说，“朕不想重申第二遍。”

　　除非正式场合，韦继很少用皇帝的自称，更别提是在金蓉面前了。

　　金蓉也意识到了他的认真，只好从床边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别吓着妹妹了。”

　　直到门被关上之后，韦继的声音才恢复了正常。

　　齐梦感觉和这样的韦继在一起，心上压抑，所以只好忍着什么都不说。

　　半天，韦继才开口：“四十年后的国家如何，百姓如何？”

　　齐梦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他的双眼：“你……你怎么知……你也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韦继脸上露出笑容：“真的是你，你也回来了，我没有想到，这可太好了！”

　　知道韦继还是那个她熟悉的韦继，齐梦放松下来。

　　她小声问：“怎么回事儿？”

　　“你躺好，我一点一点跟你说。”

　　她重生的，韦继也是。

　　韦继是三天前来的。

　　当他来到这儿之后，他急于确认齐梦现在的情况，因此就让金蓉邀请齐梦来宫中游玩。

　　他试探了几个问题，齐梦整个人一直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很明显是对之后的事情不知道，这让他大失所望。

　　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齐梦离开的时候，忽然晕倒了。巧合的是，韦继为了让齐梦放松，直接在御花园中她们最经常放松的那个小亭子见的齐梦。

　　离开的时候，齐梦没走几步，忽然晕倒，接着就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后来呢？”

　　“后来？就是现在了。”

　　搞清楚了这一切，齐梦觉得自己的头反而更大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提出疑问。

　　“我也不清楚。”韦继皱眉，“而且现在这样的场面，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那我们该怎么办？”齐梦咽了一口吐沫，才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想办法回去？”

　　韦继摇头：“倒也是没有必要。我们实际年纪都大了，现在重新获得了青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齐梦点头表示同意。

　　韦继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只是现在，我们不能继续做夫妻了。”

　　齐梦笑笑：“只要我们心里有彼此，做不了夫妻又有什么关系？要我说，我们重活一次，就要避免蓉姐姐早逝这件事。”

　　韦继点头，叹了一口气：“蓉儿的事情，确实也是我没有料到的。她身体好，我没有想到她在生育这件事上会有磨难。”

　　齐梦点头。

　　他继续说：“只要不生育，她应该能活很久。只可惜，不知道那样，她自己会怎么想。”

　　“只能偷偷下药。”齐梦无奈，“和其他比起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从长计议。”韦继点点头，又换了话题，“你还是住在宫外？”

　　齐梦没有说话。

　　韦继也不说话，等着她表态。

　　她心里是想陪伴在他身边的，他也是这么想。

　　但是他们可以不管其他任何人的感受，却必须考虑金蓉的感受。

　　半天，齐梦才叹了一口气：“还是……宫外吧。”

　　商量好了一切，韦继开门。

　　金蓉正在门外溜达，看到他开门，马上进了房间，眼底写着些紧张：“梦儿妹妹好了吗？”

　　齐梦点头：“我没事儿了，我马上就可以出宫。”

　　“别走啊，干嘛走，你留在这儿不挺好的？”她看了一眼齐梦，再看看身边的韦继，“两情相悦，你留下，难道不好？”

　　她说的认真，然而齐梦听的却心中一紧。

　　她脸色发白：“蓉姐姐，我与皇上之间，没有什么，你别误会。”

　　“我当然知道你们没有什么，但你们以后是可以有什么的。”金蓉吐了吐舌头，言语中都是认真，“你不知道，虽然他不算是好女色，但是后宫也是有一些人的。多你一个不多啊。再说了，难道你敢说对他就没想法？你的眼神都暴露你了。”

　　金蓉从来就是一个说话办事不拐弯抹角的人，现在这种场面下也一样。

　　和她比起来，齐梦并没有这么从容。

　　不过虽然本性并不是这样，但是她毕竟多活了那么多年，说话做事也不是那种犹豫的人。

　　她立刻就决定，在金蓉面前，没必要拐弯抹角，不如说实话。

　　她点点头：“蓉姐姐，你说的不错。我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想要我，但我确实是喜欢皇上，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我不能入宫。我可以和任何女人分一个男人，却不能和蓉姐姐分。”

　　金蓉笑笑：“为什么不可以？”

　　“我心里……过不去。我身份低微，所以……”

　　“身份不重要，只要你一句话。”金蓉笑着，“做皇妃，生个皇子，这难道不是挺好的？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做人上人。”

　　齐梦对做人上人这事儿没有什么执念，她也知道就算是她不入宫，韦继也会让她衣食无忧。

　　这样的条件对她完全没有吸引力。

　　但是……

　　皇子？

　　她想起齐凡，想起齐安，忽然浑身一僵——她当然可以只在心里爱着韦继，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两个孩子了。

　　虽然气凡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成为一个普通人，而齐安又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难管的多，但无论如何，他们俩都是她的孩子。

　　见齐梦浑身僵硬，金蓉觉得自己戳破了他的心思，再次开口：“梦儿妹妹，我知道你是怕我想不开。但说真的，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会有很多女人。你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在他身边没什么不好。”

　　齐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金蓉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复杂，难道不能非黑即白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能非黑即白该有多好，那么她判断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纠结了。

　　齐梦点了点头，握紧了金蓉的手：“蓉姐姐，你别怪我。”

　　金蓉温柔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呢？梦儿妹妹，和你比起来，他都得往后靠呢。”

　　齐梦入宫了。

　　和她之前的两次经历都不一样。

　　这一次，她是她自己，只是她自己。

　　平民女子入宫，并不是没有先例。所以，虽然遭遇到了一些阻碍，但是没有人把这个阻碍放到明面上来说，齐梦还是很顺利入了宫。

　　这一次，她的封号是毓美人。

　　这个位置实在是有点高了。但是她长得太好看，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封号也不是不能给。

　　当天晚上，韦继和齐梦算是名正言顺成为了夫妻。

　　齐梦躺在韦继的怀中，忽然笑了：“没想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上辈子说好的不做妾，到底还是给你做了妾。”

　　“皇家的妃子和民间的妾还是不同的。”韦继揉揉她的头发，“而且，说到底，这也是你自己同意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能同意。”

　　齐梦对宫中的生活有什么麻烦，是有一定的预估的。

　　虽然表面上她是什么都不懂的民间女子，但事实上，她可是做了五年的皇后，对后宫中的事情清清楚楚。

　　上辈子，她入宫后，尽管韦继对她所扮演的金蓉一直是独宠的状态，虽然金蓉娘家的势力足够强大，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后宫中的女子依旧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手段，以求得到韦继的宠爱。

　　虽然她们都失败了，但不妨碍她们发起下一次进攻。

　　当时，她就经常不得不把自己的精力耗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

　　那时候她是皇后，都有这么多麻烦事儿，更别提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实际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金蓉对她的保护是全方位的。

　　金蓉越是这样，齐梦就越是觉得对不起她。

　　她甚至想，要是齐梦对她完全不好，那么她还可以努力把韦继完全拉拢到自己身边。

　　现在这样，她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齐梦很快就怀孕了。

　　金蓉很开心，甚至比韦继还要开心。

　　等到太医说这胎是皇子的时候，金蓉脱口而出：“太好了，他做太子，将来等皇上驾崩，我和梦儿妹妹可以一起做太后了！”

　　当时，韦继正在旁边喝茶，听到金蓉这么一句话，没认出把茶水喷了一地。

　　他咳嗽了两声才开口：“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不是盼着你死，这是规律！规律知道不？”

　　韦继哭笑不得：“什么规律，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金蓉打了一个响指：“以前的皇后都是在皇上死之后才死的。”

　　韦继哭笑不得，点了点头：“我盼着这一天。”

　　韦继发现，他现在对于金蓉的感情是复杂的。

　　也许是因为和齐梦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对金蓉的感情，从爱慕变成了关爱。大多数时候，在他眼里，金蓉就像一个小辈的孩子一样。所以这段时间，他是尽量避免宠幸金蓉的，这会让他有一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而和金蓉比起来，他对齐梦的感情才是对爱人的感情。他们是一起走过岁月长河的人，他相信再来一世他们也可以一起走过岁月长河。

　　但问题是，金蓉从未做错过什么，他们要一起补偿金蓉。

　　两种情感交叠在一起，让韦继感觉自己很纠结。

　　但不论怎样，现在还是要维持现状的。

　　韦继还想说什么，金蓉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可惜你不打算让我生，不然，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可以一起陪伴着长大了。”

　　韦继的脸色，瞬间煞白。

　　齐梦的脸色也同时煞白。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金蓉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金蓉说起来的时候这么随意，就像在讨论晚上要吃什么一样轻松。

　　一时间，韦继和齐梦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金蓉，很是随意的样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还以为能瞒得住我？我只是不操心，不是傻。”

　　韦继说话都在结巴：“蓉儿……你……你怎么知道的？我……错了。”

　　“你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啊。”金蓉没有要埋怨韦继的意思，“你给我吃的东西里面，有不对劲的东西，你交代好了所有的相关的人，但是你唯独没有考虑我会闻出来这件事。”

　　“不对，它无色无味！”齐梦下意识反驳。

　　金蓉扬了扬手：“你看，我只不过是略略炸了一下，你们就认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很想知道真实原因，你们可以告诉我吗？”

　　真实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

　　齐梦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停顿了，不知道该怎么接接下来的话。

　　还好韦继反应迅速：“蓉儿，在你面前，我们本不该说假话，本应该跟你说实话。但是这样的实话对你来说是个天大的打击，我们不愿意让你承受这样的打击。”
　　“你大胆说。你知道的，我是个可以承受打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