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藏墨暗钩

1、第一章

　　跑！再快一点！
　　天色沉沉，无星无月。原野上奔跑的女子衣衫被路上的树枝刮破了不少，周身上下散落着点点血迹。她身后的庄园之中火光冲天，隐隐有哭嚎之声传来。女子紧咬着嘴唇，抱着怀中的婴儿拼命奔跑。很快就有人发现她不见了，赶忙追出来，紧紧地坠在身后。女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跑到河边寻了一个白天丢在这洗衣服的大木盆，将婴儿衣物包裹好，放进盆中，一推，让那盆顺着水流向远方。
　　“放走了什么？”女子浑身一颤，回头看见一人黑巾蒙面，手里一把滴着血的钢刀。女子知道这次估计是要死在这里了，但是看着盆里顺水漂流安然沉睡的孩子让她不得不再拼一次。她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打算殊死一搏。
　　“这位大人！”她一下扑过去抱住来人的腿，哭求道，“那是个刚满月的孩子啊，您放了他，谅他也做不出什么，救人一命······”忽然，她的目光凝在那人腰间的令牌上。
　　那人目光向下一扫，看见了被那女子一扑露出的腰牌，他冷笑一声，说：“本想留你一命，可惜······”
　　“杀了我！”女子打断他，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又软下声音，“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杀了我吧。”
　　身后隐约传来马蹄声，黑衣男子不再说话，挥动手中钢刀，血光迸现。
　　“吁！”马来至身后，马上人高声询问，“人呢？抓住了吗？”
　　黑衣男子答道：“杀了。”他冷眼扫了一下伏倒在路边的女子尸体，一脚将她踢进了水里。
　　身后来人又问道：“那孩子呢？尸首何在。”
　　“没有尸首······沉到水里去了。”

　　天还暗着，城门外的官道下，已经三三两两坐着人，等着时辰一到城门开了，好进城去讨口饭吃。天色渐渐亮了，巡城的小兵将城门打开，就见官道尽头远远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到了城门口，小兵赶紧去拦，示意检查。那赶车的车夫是个极为俊俏的年轻人，一只白嫩的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对着那小兵一晃。小兵连忙闪在一旁，小厮一抖缰绳，马车直往城中去了。
　　“阿爹，那人咋不用检查就进去嘞？”正在排队检查的一个年轻人问。
　　“看那车架，应是承恩侯家的。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贵人哩，还用检查？”老头给了儿子一巴掌，说：“头一次进城，可有点眼力见，远着这些个贵人、公子，别惹祸。”
　　且说那马车一路行至承恩侯府，路旁等候多时的小厮急忙高喊“少爷回来啦！”一边又忙着去牵那马的缰绳。坐在车辕上的小厮撂开手，一跃下了马车，从车后拿出一个脚凳来摆在车下，随后一撩帘子，伸手扶出一位俊俏的公子。那公子边扶着小厮的手下车边说道：“你又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像什么样子。”林清笑了笑，也不多话，扶着人便下了车。
　　牵着马的小厮高高兴兴说：“林芝公子，一路累坏了吧，侯爷和夫人一早就起来等着啦。”林芝摸了摸小厮的头：“福儿又长高些了。”福儿喜滋滋地笑，把马牵走了。
　　林芝说：“林清，你去吧，我自己去拜见伯父伯母，也自在此。”林清点点头，将他交给前来引路的小厮。
　　林夫人早早就等在门口，林芝一进花厅，林夫人就立马迎上前去，紧握住他的手，喃喃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芝哭笑不得地扶着老夫人，将她往屋里带。进到屋里看见老侯爷端坐在椅子上，林芝拍了拍夫人的手，退后一步给二人行礼。
　　老侯爷扶了扶美髯，后开口道：“一路上可还顺利，回京路上可是遇着麻烦了？”林芝答道∶“是不太顺利。不过，倒也不负皇命。”说着，林芝就把老夫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又细细和两位老人说了回京一路上的见闻。一直说到日影西斜，两位老人家都有些支撑不住，林芝才开口告辞。
　　林夫人连忙说道：“天色不早，不如今天就留在这里吧，我让人去给你收拾屋子。明日再回你那冷清清的宅子。”林芝说：“不了，还是回去吧。此次幸得皇上垂怜，让我回京不必第一时间复命，先来探望二老，已经是恩宠有加。明日一早定要向皇上复命。况且我这个身份，夫人还是避嫌得好。”林侯爷说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吃了饭再走吧。”林芝点头应允：“此去一路皆是穷山恶水之处。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只带了些土仪，已叫底下人收拾去了。待查验过后再送来，伯父伯母不要嫌弃，权当看个新鲜。”
　　林夫人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吃食。又苦留林芝半日，林芝实在推辞不过，还是在承恩侯府处用了晚膳才离开。
　　天色将晚，林芝出了承恩侯府，一眼便看见了车上坐着的林清：“你同我一道回去？”
　　林清道：“不离左右。”
　　林芝哼声道：“随你。”
　　林清又是扶着林清上马车，见他行动之处任有不便，就知道他身上的伤没好全。又见他因为自己做这些事明显不太高兴，只好解释说道：“如今在京城，处处都是眼线，还是小心些好。”
　　林芝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马车到了林府门前，就挥开林清过来扶他的手，自己一跃跳下马车，对林清道：“忙你的去吧。”
　　林芝心里也知道林清是关心自己的伤势，但是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一个人在院里闲逛了半天，才晃晃悠悠踏着月色来到书房，推开门只见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两壶酒，听到门响，转过头来看着林芝。林芝毫不惊讶，走进房中。那人递给林芝一壶酒，林芝接过，随意搁在桌子上，盯着那人说：“刚要进城你就不见踪影，这会怎么又来这了？”
　　陆鸿祯看了他一眼，说：“你我这身份，在京中不便多有牵扯。再说，”陆鸿祯举了举手里的酒壶，说“不是给你取酒去了吗。”
　　林芝按了按额角：“就属你思虑最周全！快滚吧，明日还要进宫面圣，有好大的一场戏要唱呢。”
　　陆鸿祯站起身走到林芝面前，克制地摸了摸他的侧脸：“莫要······算了，同你说再多，你也是不会听的。”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林芝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一个一个地来，还有完没完。”
　　这时就听见窗一响，林清从窗外翻进来，盯着桌上的酒道：“我一时盯不紧，他就又来缠着你。”说着，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向陆鸿祯砍去。陆鸿祯一闪身来到窗前，似笑非笑睨了一眼林清，伸手一推窗，跳了出去，不见踪影。
　　眼见林清提刀就要追，林芝急忙拦住他∶“大哥！你俩都打了一路了，不能让我消停会吗？”
　　林清也不说话，收了刀，将他桌上两壶酒也都收了，转身“砰”的一声带上门。

　　第二日恰逢大朝，林芝站在大臣堆里，半眯着眼昏昏欲睡。朝堂上几件事情来回扯皮许久，半天才听景正帝说：“林芝啊，此去西南，彻查贪腐一案，如何了？”
　　林芝打起精神，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疏拿出来：“回陛下，尽在此疏中。”内侍连忙去拿来送到景正帝跟前。
　　“陛下，两月之前臣奉命前往西南，往剑南、黔中二道秘密查访。查剑南道节度使陈静宣勾结外族，卖官鬻爵，图谋反叛！”
　　林芝话音一落，朝堂之中窃窃私语之声四起。景正帝双手发颤，猛地站起来：“林芝！此事参与者多少，可尽数缉拿？”
　　林芝答道：“幸不辱命。一干人等已交大理寺狱。”
　　景正帝气得来回踱步，半晌说道：“着吏部、大理寺、宁王······陆鸿祯呢？去把他找来！退朝！”
　　散了朝，林芝正往宫外走，这时，一个小黄门叫住了他，说陛下请他去暖阁。林芝点点头，心里明白准是因刚才剑南道的事。剑南节度使陈静宣是当今的心腹，从潜邸时就站在景正帝这边。景正上位，自然少不了给这位的好处，如今一朝反叛，当今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不过——这正和了林芝的心意，景正帝越不高兴，林芝就越舒坦。
　　林芝来到暖阁，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他行礼后便垂手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见景正帝正冲着那人呼呼喘气：“你们一个两个的，翅膀都硬了，朕管不了了是吗！？”
　　陆鸿祯道：“陛下，剑南道节度使一案应交大理寺、刑部共同审理，加上臣一个算什么呢？况且，臣也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想做个闲散臣子。西北兵权移交一事业已结束，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你！”景正帝被他气地捂住胸口呼呼直喘气。
　　这陆鸿祯乃是原西北军统帅，年少成名，两年前对赫勒、赫托二部一战时全军大败，被召回京城问罪。因祖辈余荫，又是先长公主嫡子，免了死罪，袭了他爹平西王的爵位，褫夺军权，圈在平西王府中。
　　这回把他放出来接这烫手的山芋，景正帝真是好算计。剑南节度使一案本就是与朝中要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树大根深，派谁去查都不合适，只有这个置身事外的平西王、先长公主嫡子压得住。景正帝的眼神在一边的林芝身上瞥了一眼，再加上士林之中贯有清誉的林家子······这两人，无论是折了哪一个，对未来的太子都大有裨益。
　　先皇后出身名门林家，家中多是饱学名士，桃李遍天下，虽不入朝为官，但朝中清流十之八九皆是林家门下，出云麓学府。林芝是先皇后大哥林钰的儿子，虽说林家二十年前遭逢大难，几乎都死绝了，但朝中这些人可都还念着林家的恩情，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护着林芝呢。
　　想到这，景正帝也不理会昂着脑袋的陆鸿祯，只对林芝说：“林芝，带上宁王，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审，看看这陈静宣背后还有什么人，单他一个剑南节度使，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些事。”
　　林芝领命。
　　二人出了宫，各自的马车都在等着。林芝对着陆鸿祯深施一礼道：“宁王殿下，告退。”
　　陆鸿祯扶住他的手，笼在袖子里轻轻捏了捏，打趣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林芝看着远去的马车，轻轻吸了口气，多年筹谋，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