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耽病》隔烟

6、提醒

　　第二天清晨，风停雨顿。

　　叶随先醒过来，他整个人还泛着迷糊，等他完全清醒，他发现自己正抱着吴意，他的脸贴在吴意的脖颈里，吴意的皮肤很细腻，很清凉，带着若有若无的芳香。他的生命里从未与人这般的肌肤相贴过，这种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潜意识里一直都在渴求着这种亲密，现在触摸到了，一瞬间好想沉溺。叶随本能地贴吴意更近，而吴意恰在这一刻动了动，无意识地回抱着他。

　　叶随不动了，他的目光落在吴意脸上，睡着的吴意五官更加精致、柔和，慵懒里带着乖巧。他一只胳膊搭在叶随的胸前，呼吸没有遮拦地全部扑到叶随的脸上，温温热热。叶随的一颗心变得又痒又软又满。

　　吴意，叶随想，名字听上去带着点薄凉，跟吴意的人一点都不搭。

　　比自己小一岁，性情善良又热烈，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吴意的脸，做了个轻抚的动作，终是没有落下去。

　　“要不是她变态地喜欢同性。”这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叶随像是触电般地收回手，将吴意的胳膊轻轻地从胸前拿开，撑着床坐起来。他清醒了，对着空气放空着情绪。

　　小时候被老男人猥琐地抓住不放的恶心画面，又在他脑子里晃荡起来，再加上吴意的话，他的心口一阵憋闷。

　　是不是太过放任自己？

　　又脏又多余，够得着吴意这样的人吗？

　　居然渴求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太贪心？

　　叶随下了床，推门走进卫生间。凉水扑到脸上，他想与吴意相识不过才两月，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会这么容易就自卑？或许是与吴意的亲近相处，让他有些喜欢这个没定性的热情小孩。

　　吴意天生跟人自来熟，乐于助人。自己不过是被他帮助的其中一个，并无特别。他如果不膈应自己，那就待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省钱，重新去买一个新手机。如果他厌烦，还完人情后，他就自己重新一个人待着。

　　大可不必去想那么多，叶随将这些说不清的思绪强压下去，心情变得顺畅很多，他直起身，拿过干净的毛巾盖到脸上。

　　等叶随回到房间，吴意已经睡醒，躺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叶随，模样很乖。

　　“看着我做什么？”叶随与吴意对视着，语气温柔地问。

　　“我还以为你走了。”

　　你没起我不会走，叶随笑笑，问“起来吗？”

　　“起，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

　　“这么早啊……”

　　“早点回去，免得我妈担心。”

　　“那你是明天下午来学校，还是礼拜一早上啊？”

　　“礼拜一早上吧。”

　　“这样啊……”

　　吴意这一来一去问得这么仔细，让叶随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吴意，吴意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的几分笑意隐去，这会儿看着好像不太开心。

　　“那我明天下午就过来？”叶随问。

　　“可以吗？”吴意眼睛一瞬间亮了，脸上那种不易察觉的失落转瞬即逝，想了想，又怕叶随可能真的是有事，他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你要有事，周一早上再来也没事。”

　　“没关系”叶随笑了一下“来早点也好，毕竟周一早上过来的话会很赶。”

　　吴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跟叶随待在一块确实感觉挺舒服的，没有叶随，他又要一个人，倒不是害怕这个，只是这样的话会很无聊，很无趣。

　　两个人走到公交站台，公交车很快停在他们旁边。

　　“你上车吧。”吴意说“明天下午我等你。”

　　“好。”叶随拍了拍吴意的胳膊上了车。

　　周末早班车人不是很多，叶随挨着车窗的位置坐下来。

　　“拜拜”叶随打开车窗，趴出头看着吴意。

　　吴意随即靠近叶随，他的头发被清早的风吹得有点乱，看上去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好想伸手摸两把。

　　没等叶随伸出手，公交车就启动了。

　　“回去吧。”叶随说。

　　“知道”吴意脚没动。

　　叶随一直看着吴意，直至公交车汇进车流，再看不到人，他才转过来脸。很奇怪明明只是离开吴意一天，就有种不舍得的感觉，叶随有些头痛，他好像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

　　叶随回到家，他的养父叶树仁正坐在堂屋的客桌旁喝酒，扯着嗓子骂：“你相好家里人死了，你拿着我的钱给他买纸烧？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叶随清楚叶树仁又是想发疯吵架，他没进堂屋，直接走进了他家厨房，他的养母李安荷正坐在厨房的矮凳上，低着头，无声流泪。

　　“妈，我回来了。”

　　李安荷慌张地别过头，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她的头发发根全部都白了，整个人瘦的厉害，脸上的皮肤是泛着黑的黄，长年累月地干农活，风吹日晒，让她的脸褶皱的厉害，整个人看上去极度地可怜。

　　她的眼睛因为哭太多早就有些塌陷，当她强忍着笑时，是一种说不出来地委屈跟凄苦。

　　“回来啦”

　　叶随放下书包，坐在李安荷身边“他今天又发什么疯？”

　　“哎！邻居你二娘前两天死了，我偷拿两百块钱买了个花圈送送她，他回来后我将这事告诉了他，谁知道他火了！”

　　李安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抖“这么多年的邻居，人走了，送送她不是人之常情吗？他非说我拿他赚的钱去送给相好的。”

　　“我哪里是那种人？”李安荷长叹一口气，表情看上去很麻木，她的眼泪都流干了，眼睛发着痛。

　　“你拿我的钱送给你相好的，还说我冤枉你？怎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叶树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红着脸，闭着眼睛，扯着脖子，恨的咬牙切齿地对着叶随跟李安荷跺脚大喊。

　　李安荷心中一痛，捱不住这样得污蔑，她用手捶着胸口“你是那种人？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叶树仁像是听不见李安荷的话，他继续脸红脖子粗地闭眼大喊“我不在家，你背着我拿钱找姘头，个不要脸的东西！”

　　他一直不断地重复着大喊这句话，一声比一声高，他觉得他凭声音就可以震慑住邻居，像是这样他的敌人就会惧怕，从而知道他的厉害，狠绝。

　　他的一声声疯狂叫喊就像无数把利刃割在李安荷的心头上，李安荷被逼得疯了，她不再隐忍，平静地拿起菜刀冲到叶树仁面前，叶树仁被吓得后退一步。

　　李安荷凄然地笑笑“我没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她将刀递给叶树仁“你不信就杀了我吧，我死了就好了。”

　　向来忍气吞声的李安荷突然这么狠绝，出乎叶树仁的意料，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他后退着将李安荷手中的刀一掌打掉，气愤地一脚将刀踢开，一拳打在李安荷的脸上，“杀你妈，少跟我玩寻死这套！”

　　叶随冲在李安荷的前面，挡住了叶树仁不断挥过来的拳头。

　　叶树仁喝醉后，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全部猛烈地窜出来，他在外面遭受过的种种欺凌，现在在他心中化成变态般地怨愤，他要乘此机会彻彻底底地宣泄，他一脚踢在了叶随的肚子上“他妈的你敢拦老子！”又朝着叶随的肚子连踹几脚。

　　叶树仁这几脚踢得实在太狠毒，叶随有些撑不住，他不得不弯下腰，谁知道这一弯腰，一口血就呕了出来。李安荷被这口血吓得面色惨白，扭曲。她使劲想要拉开护着自己的叶随，可叶随就是执拗地不动，任凭叶树仁的拳脚密集地打在他的身上。

　　叶树仁早就打红了眼，他将这对母子拳打脚踢十多分钟后，觉得很累了，但他心头的火始终消不下去，他拿起身后的木棍，愤怒地挥向叶随，叶随无声地护着李安荷，从始至终他都没还过手。

　　叶树仁打到最后，体力消耗殆尽，他扔下木棍回到房间关门睡了。

　　被爆打过的叶随，此刻身上穿的白T早被皮肤渗出的血染红，他的肚子被踢的内里翻江倒海地痛，直不起来腰，只好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身体不停地抽搐。这让李安荷心里又悲又痛，她失声大哭，但她的喉咙已经嘶哑地发不出声音，她陪着叶随坐在地上，她将孩子拖下水，没法给孩子幸福地生活，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她想过一了百了，可当看到叶随的那双眼睛，听叶随叫他一声妈，她就又不舍得走了。她也不懂，为什么活着要这么苦，上天又为什么要来这么作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