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耽病》隔烟

1、偶然重逢

　　年关将至，背井离乡的打工人都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回老家跟亲人团聚。

　　吴意坐满六个小时的高铁才到他老家的市里，还要再转坐两个小时大巴车才能到他家所在的县城。

　　大巴车内，人差不多已经坐满，只有最后一排，靠窗睡觉的年轻男人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吴意眼睛有些近视，但带眼镜他容易头晕，就不怎么带，等他拎着背包走到空位旁时，他僵住了，整个人像桩子一样杵在哪里不动了，车厢里的乘客都诧异地盯着他，他也似乎是感觉不到任何地尴尬跟异样。许久，驾驶座的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后面的人坐好，走了！”吴意这才回过神恍惚地坐在了叶随身边。

　　吴意已经有五年没见叶随，也更加没想过他跟叶随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抓住放在胸前的背包，明明是冬天，一点不热，但他的手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出汗。

　　车厢里放着烂大街的缠绵爱情歌曲，许是到了老家，车里的大部分人都特别兴奋地聊着天。

　　“咚！”

　　叶随手机砸在吴意脚上，吴意没觉得痛。

　　吴意是很想弯腰替叶随将手机捡起来的，但是他忍住了，他违心地动动脚，让砸在他脚上的手机睡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旁边睡着的人有了动静，吴意感应到后，很快地将脸别向另一边，故作镇定。

　　良久地沉默后，他感受到叶随弯腰捡起了手机，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又睡了。

　　吴意眼睛盯着窗外，果然是他过于自信了，以为叶随见了他还会跟过去一样立马拉住他，贴着他，黏着他不放。曾经那个一分一秒都不舍得离开他的人，竟然整整五年都没跟他联系，一次都没有，也许是真的醒悟彻底将他放下了吧。

　　吴意一直盯着窗外无意识地看，眼睛都盯痛了，马路上的车不会管他眼睛痛不痛，车辆很无奈地排起长龙，尖锐的喇叭声音此起彼伏，大巴车运行的跟蜗牛一样，一个红绿灯几乎要过三四趟车才能成功突围，司机踩着刹车走走停停，车身摇摇晃晃，晃得人头晕，像是一场接连不断的梦。

　　叶随没在睡了，整个人都在往车窗那边贴。像是怕自己多余，努力将肢体缩紧，这样至少视觉上看着存在感少一点，身边人就不必因为他出现在眼前而心烦至厌恶。这样的话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是不是就能久一些？

　　吴意忍不住回头看时，入眼的正是这样一幕的叶随，他的心像是被人给拧了一把，霎时就痛起来。

　　自己是不是挤到他了？

　　吴意将身体往外挪了挪，座位中间立马空出半个人的位置。

　　叶随猛地动了动，又克制地低头盯着身旁空出来的位置，他将头埋得低了些，这样就能不让人看清他眼里的情绪，许久他轻轻地叹口气，像是委屈，不甘，认命，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出现在这里，在你的面前。”

　　吴意没应话。

　　叶随又说：“座位总共就这么大点，你空出这么多，还是这么厌恶我啊？”

　　一直面无表情，不给叶随任何反应的吴意，被叶随的话激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稍纵即逝，他侧过脸，眼神莫测地盯着叶随，说：“对，是的。”

　　这句话砸在叶随的耳朵里，心脏上，他表情里的难过，让吴意不忍再看。只好将身体靠向车坐，胃里开始一阵阵抽搐地疼痛，对叶随放狠话，一直都是他信手拈来的事情，叶随想要刺痛他也是那么地轻而易举。

　　大巴车缓慢向前，半小时后终于穿过闹市拥堵区，车速度也变得快起来，最终停在了秋川县汽车站。

　　吴意拉着行李箱，刚拿出手机，手机就响起来，他按了接听键：“喂，我到了，你在哪儿？”

　　“我就在车站门口，你走出来就可以看到我。”

　　“好，我走过来。”

　　车站门口浅紫色领克轿车的驾驶座窗口打开，容貌清丽的杨晓清将头探出车窗外，挥着手：“吴意，这里！你……”就在她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看到了离吴意只有几步之遥的叶随。

　　杨晓清心一咯噔，咽喉像是被人掐住，快要出口的话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直到吴意走近，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和好了吗？怎么是一起回的老家？”

　　“没，回家的大巴车上遇到的，车我来开？”

　　“还是我来吧，你再歇歇。”看吴意面色难看，杨晓清收起自己的疑问，没再多说什么。

　　吴意将行李放进车子的后备箱，打开车后门上了车。

　　杨晓清看着后视镜偷偷观察着吴意：“天这么冷，他站在那里，你真不管？”

　　吴意沉默着没说话。

　　杨晓清：“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吧？”

　　吴意“……”

　　杨晓清将车子停在叶随旁边：“老同学，需要我捎你一下吗？”

　　“好。”，叶随几乎是脱口而出。

　　三个人坐在车里，气氛一下子就尴尬到极点，这氛围让杨晓清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时间似乎也变得特别特别慢，她忍很久，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问：“正月初六苏烈叫我们几个去他家聚聚，你去不去呀吴意？”

　　吴意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杨晓清都觉得他可能不会回答了，又听见他给出了一个很扫兴地答案：“我不去。”

　　杨晓清还不死心：“去呗，我俩一起去。”

　　“我俩”这个词入耳时，叶随垂下来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他将头微微偏向车玻璃那侧，尽量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杨晓清将吴意送到他家巷子口，吴意下了车，紧接着叶随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下了车，“，倒不是杨晓清不够周到，送人只送到路口，只是眼前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人感觉真难受。杨晓清觉得自己根本参与不进去，也更加无法帮助他俩。还不如自己走掉让他俩好好待会。”她朝叶随跟吴意挥挥手，开车一溜烟走了。

　　叶随不住这里，那他在这下来干嘛？想要不管不问太难，吴意强迫自己拉着行李箱转身。

　　叶随站在那里看着他，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拼命地剜着手心。他想说话，但他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以至于只能勉强发出一个字“哎……”

　　“嗯？”吴意的脚没法移动了“有事？”

　　“你跟杨晓清在一起了？”

　　吴意看着叶随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叶随：“……”

　　没有声音，又是良久地没有声音。

　　吴意耐心地等着叶随说话，其实他应该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的，甚至应该表现地再冷酷无情一些，但这个人他五年没见，见到后，走就变得很艰难。

　　“你不去苏烈家是想躲我吗？”

　　叶随要么不说话，一旦说话就惯会往他心上扎，吴意笑着摇了摇头，再出声时，嗓音比刚刚似乎沉了几个调：“我不用躲吧？你不是很会自动消失吗？”

　　转身离开再怎么艰难也该转身，再这么跟叶随互捅刀子，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要去拥抱叶随，控制不住要将自己掰开了，揉碎了，然后将整颗心拿出来捧给叶随。

　　吴意拉着他的行李箱往家里走，凛冽得寒风吹地他浑身冰冷，腿跟灌了铅一样，过去走几分钟就能到家的路，他今天走了将近二十多分钟。

　　他跟叶随从形影不离到如今的不相往来算起来已经有十五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大巴车上跟叶随相逢，他先是不敢相信，等到他真的坐在叶随身边，他看见叶随手腕处那道他曾经咬下的疤才彻底地确认眼前人就是叶随。

　　叶随只要跟他说话就会进入自我贬低地死胡同里，他一直都很痛恨这一点，只是五年过去了叶随还是没变，在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叶随整日整日地不开心，整夜整夜地失眠，若说是爱他，才会这样，那他也曾无数次地失去理智试探过，可是却是他进一步，叶随退十步。叶随已经心狠到五年不联系他，要不是这次偶然遇见，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

　　五年不见，叶随怎么将自己作贱成那副样子？这么严寒的天气，就穿一件薄衣，不怕冻地站在刺骨得寒风里，整个人消瘦，憔悴地不像样子。叶随刚刚的样子一帧一帧地在吴意脑海里放映着，他的心脏开始密密麻麻地刺痛，这种痛慢慢地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让他不堪忍受。

　　有时候吴意真恨叶随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无法将他留在身边走那带那，倘若叶随是他身体上的一部分就好了，从生到死都是一体，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就不用忍受这长长久久的凌迟。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失去，失去妈妈，失去姐姐，失去父亲，失去叶随。恐怕也要永远这么孤独，形单影只地过日子。

　　他还回老家干嘛？他的家早就破烂不堪，他推开家门，寂寂的院子里疯长的杂草都已经枯萎彻底，唯有那棵橘树还在风中落寞地翠绿着。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高三结束的那个夏天，叶随在他家院子里为他种的橘子树，那个时候的叶随心眼里都是他，总是心事重重地找来一些模糊友情和爱情的句子，跟他誓言着天长地久。

　　吴意忍不住苦笑“遇见叶随到底是命运的赏赐还是惩罚？”

　　如果他俩之间注定以分离来渲染悲痛，注定这么收场，那溺在里面的人应该怎么做？怎么忘？怎么才能拯救自己过好余下的年岁？

　　而这一切的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要从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日光迟迟而又异常温暖的午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