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4、04.越界关系

　　清早，褚添麒隐约听见齐雅芙推电动车出门上学，郝添麟嚷嚷要吃四果汤。

　　直至喧闹散去，屋顶鸟雀扑啦翅膀飞走，八点一刻，院内彻底安静。褚添麒艰难起床，简单洗漱去厨房冲了一杯冰美式。

　　他心不在焉，没注意多放了两勺咖啡粉。

　　今天天气不错，晴空，无云。

　　褚添麒倚靠窗沿，这个角度视线恰好能延伸至西屋，他借着看天的由头，迅速往向昀赫房间瞥了一眼。

　　发现没人，便放心大胆观瞧。

　　屋里陈设简单，没看头，褚添麒目光定格在桌面，黑色保温杯有些年头，里面的水正冒热气。

　　向昀赫应该刚离开不久。

　　褚添麒晃了晃冰凉的咖啡，咕咚一大口。

　　“我去！”五官挤成包子褶，“这么苦。”

　　他像是自虐，捏鼻子喝完，苦感冲淡了昨夜的烦心事，这茬才算过去。

　　“怎么了儿子？”

　　褚月婵送小郝上学，顺路去市场采购手里拎着，胳膊上挎着，大包小包，坠得肩膀歪斜，正巧撞见褚添麒苦不堪言的表情。

　　“没事儿。”褚添麒快步跨下台阶，接过褚月婵手里的累赘。

　　褚月婵埋怨儿子：“给你打电话不接，我叫昀赫帮忙拿东西，他在巷口呢，你快去帮他吧。”

　　“哦。”

　　褚添麒鹅行鸭步没出门，向昀赫已经进院。没给褚添麒搭手的机会，径直进厨房放东西又回房间了。

　　连招呼都没打，实在高冷。

　　其实向昀赫不是故意的，精力全在手上，分不出给褚添麒。再说，谁让褚添麒站门后的，向昀赫进院，推开的半扇大门直接把人挡得严实，上哪看去。

　　褚添麒眼珠子快翻到天上，去后院浇花。

　　拎起铁皮壶分量不轻，壶里半满把手微湿。花坛里花叶个个能掐出水，分明有人浇过。

　　“妈，你浇花了？”褚添麒冲褚月婵屋里喊。

　　“昀赫浇的。”褚月婵摘下耳环，换上珍珠耳钉，对着镜子拢了拢长发很是满意。

　　“花土翻过了么？”

　　“翻了翻了，昀赫比我懂，以后啊你这些宝贝交给他照顾，我就用不着操心了。”

　　对花草褚月婵谈不上喜欢，不懂如何打理。

　　褚添麒教过几次，她记不住，与其费心在这地方还不如跟朋友出去跳跳广场舞。

　　“一猜就不是你。”

　　褚添麒简单处理花坛内的败叶，打算去前院道谢。

　　隔着窗户，向昀赫手指正碾过一页书纸，页面印着纷繁复杂的机型图，褚添麒知道他在学习，不便打扰仍旧打扰了。

　　“后院花是你浇的？”

　　“嗯。”向昀赫低头在本上记下重点。

　　“要复训？”

　　“嗯。”

　　褚添麒双肘撑在窗前，挡住大半光线，他发现，向昀赫在每个字的最后习惯性点两个点作为收尾。

　　褚添麒往前探身子，独留的那几寸光线也被他切断，向昀赫书面罩上一层暗影，他眉头轻皱，语气微凉：“有事儿么？”

　　“没事儿！看看不行？！”

　　褚添麒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很是扫兴。

　　他抹不开面子更不愿开口，那句徘徊在嘴边的“谢谢”硬是咽了回去，转身回屋收拾飞行箱换制服。

　　选香水时随手拿起托斯卡诺，想想又放回柜子，舍不得用更不敢用。

　　另一边，向昀赫合上书，穿戴整齐，漫不经心地抬腕看时间，中午12：00起飞的航班，现在10:00，该去公司准备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门，目光同样差异，在彼此眼里把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第一次正眼看对方穿制服的样子，怎么说呢，帅得不相上下，各有千秋，成了刺桐巷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向昀赫走前，褚添麒在后。

　　巷子风不急，褚添麒隐约闻见一阵清香，不是香水，而是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来自向昀赫，叫人舒心。

　　褚添麒眼珠不由斜移一二分，框住前面人的侧脸。

　　目光滑过向昀赫立体的鼻梁，落在他被阳光照得泛红的耳垂上，似乎很软，让人控制不住想捏。

　　比耳垂醒目的是向昀赫白皙侧颈上一道暗褐色的疤，一厘米左右。

　　瑕疵还挺吸引人，褚添麒鬼使神差，往前贴近一步。

　　向昀赫察觉异样，乜斜道：“你干什么！”

　　“看...看看怎么了，不让看啊。”

　　褚添麒没脸没皮，对上向昀赫瞳孔时却显紧张，不自然地正了正胸前姓名牌。

　　为作区分，普通乘务员的姓名牌是银色，高一级则为金色，所以向昀赫毫不费力辨认出褚添麒是乘务长。

　　他不敢想，面前这个无事生非的男人，在客舱是怎么服务旅客的，能保证航班安全？

　　褚添麒读懂向昀赫神情中的鄙夷，装作没察觉。

　　向昀赫哼笑，扭过头，机组车刚好停在刺桐巷西口，他主动问：“飞哪？”

　　“海市。”

　　“海市最近流控严重，各航司没几班能准点回的。”向昀赫随口一句。

　　在褚添麒看来这话像咒他，咒他延误，他当然要回嘴：“那是他们，我飞就不会！向机长飞哪啊？”

　　“青市。”

　　青市和海市两班起飞时间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地理位置上青市在海市北部，稍远，所以褚添麒会早向昀赫两小时落地。

　　“青市啊。”褚添麒想不出青市这条航线有什么毛病，上车前吐出一句：“累死累活的航线。”

　　向昀赫暗忖，这人凡事都要逞一时之快，好没意思！

　　不搭理褚添麒小儿科那套，大度一笑，送一句“飞行愉快”，拎箱子上车了。

　　褚添麒不多言语直奔最后一排，补觉，中午困劲儿上来真顶不住，等他下机组车，向昀赫已寻不见身影。

　　航前准备会，褚添麒安排服务流程，上飞机乘务员各忙各的。

　　12:00左右，去往青市和海市的两班客机，准时起飞。

　　去程顺利落地但褚添麒飞得并不愉快。乘务员余甜在服务商务舱时，黑金卡旅客有意骚扰，余甜拒绝其无理要求。

　　褚添麒替余甜撑腰，磨破嘴皮子也没息事宁人，落地后黑金卡以服务不佳为由进行投诉。

　　回程又遇流控延误近两小时，旅客怨声载道，污言秽语谁听了心里都烦，整个组硬头皮飞了一个半点才落地鲤城。

　　向昀赫则不同，无流控，无客诉，一路畅通。

　　15:30，青市机场。

　　向昀赫驾驶的达航2899准备起飞，和副驾驶曹恒核对检查单，前面都好，到防撞灯时出了问题。

　　两名飞行员执行检查单，为防止出错，一个飞行员读，另一个做动作。

　　向昀赫习惯对方动作结束后再检查一遍，发现曹恒有疏漏。

　　向昀赫善意提醒：“防撞灯！”

　　曹恒粗略扫一眼：“开启。”

　　向昀赫再次复诵时语气加重，希望曹恒发现：“防撞灯！！”

　　曹恒视若无睹，有些不耐烦：“开启！”

　　向昀赫神色凌厉，不废话，伸手把指在“OFF”位置的电门，掰到“ON”位。

　　瞥了曹恒一眼神色没变，语气反而平静：“防撞灯。”

　　曹恒脸上热辣辣，似笑非笑知道犯错，讪讪道：“开，开启。”

　　两人身后观察员位置，坐了一个小飞，他局促不安，感受到驾驶舱内微妙的变化。但小飞觉得向机长做得没错，给足了副驾面子，是他自己不要。

　　巡航阶段飞机接自动驾驶，曹恒总算松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巴结向昀赫：“向哥，渴了吧！”

　　向昀赫不动声色，扭过脸避开一侧刺眼的光线，带上墨镜朝曹恒摆手意思不渴，颔首看仪表又挪视线至机窗外的万里层云，看不出喜怒。

　　曹恒擅长揣摩人心思，好恭维，对技术等级比他低的飞行员从不放在眼里，他回头指使小飞。

　　“去，让三号乘务员拿一瓶小矿。”

　　“好的，曹哥。”

　　“你坐下，我不渴。”小飞起身被向昀赫制止。

　　“哦，好的，机长。”小飞紧张到手心出汗，手掌不自然地搓了两下裤料。

　　此路不通，曹恒又走另一条，离开驾驶舱，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份“鲤城日报”，谁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薄薄一层铺在驾驶窗上，挡光。

　　向昀赫可以容忍曹恒工作态度散漫，粗心，但涉及安全他一点不含糊，不客气道：“拿下去。”

　　曹恒愣怔一秒。

　　“没听见么！我让你把报纸收起来！”

　　“好，好！”

　　曹恒把报纸迅速揉皱，握在手心，拇指用力陷进纸团，按捏，算是摸清这位新来机长的脾气。

　　两小时后，向昀赫着陆，无线电对接地面，收录向昀赫略显冷清的声音。

　　向昀赫：地面你好，达航2899，A8右转A。

　　ATC：AB3前等待，达航2899。

　　向昀赫：预计停几号位，达航2899。

　　ATC：目前看是145，廊桥位，达航2899。

　　向昀赫：好的，谢谢。

　　18:10，鲤城机场航站楼。

　　到达厅内人头攒动，旅客喧闹声渐至消散，向昀赫及组员拖着飞行箱踏进到达厅。

　　高跟鞋、皮鞋、箱子滑轮磕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混在一组人的笑声中，回荡在悠长的大厅内。

　　曹恒离向昀赫十米开外，和几名乘务员匆匆走在前。向昀赫步子平稳，不快，身侧跟着小飞，还有几名缠着他要微信的乘务员。

　　向昀赫都给了还和她们热情打招呼，全然不似在驾驶舱里一派严肃，像一尊雕塑。

　　小飞觉得此时的向昀赫更有魅力。

　　说笑间向昀赫回头望，在四散的人群里，有几张形色难看戾气极重的脸，其中就有褚添麒。

　　同一时间起飞，本该早回的飞机现在才落，向昀赫猜到发生了什么，没想着安慰只想一起顺路回家，毕竟这个点打车挺难的。

　　他让身边人先走，站在原地等褚添麒。

　　褚添麒到近前，向昀赫主动打招呼：“好巧，又遇上了！”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褚添麒没好气道。

　　转身又温声安慰余甜：“明天去经理办公室把事说清楚，不是啥大事，别愁眉苦脸的了啊，回去好好休息。”

　　乘务部都知道褚添麒是出了名暴脾气，但对乘务员他一向温柔，遇事从不甩锅，余甜听褚添麒这么说，没忍住，哭了。

　　“谢谢...褚哥，我...”

　　“好了，快回去吧。”

　　褚添麒递过一张纸巾让她擦眼泪，余甜挥手道别，人来人往，一时间到达厅只剩褚添麒和向昀赫。

　　刚才的事向昀赫看在眼里，想不到骄横的褚添麒还有柔情面。

　　“走吧，别愣着了！回家！”褚添麒回身叫他。

　　室外人群不算拥挤但车辆往来频繁，加之室内传出的催促登机广播，显得航站楼嘈杂纷乱。

　　两人慢步而行和若干匆匆旅客擦身而过，引来不少人的回眸，他们自顾脚下步伐，无暇其他。

　　向昀赫走到吸烟区扬了扬手里的烟盒，“介意我抽根烟吗？”

　　“随你。”褚添麒看一眼手机打车软件，显示司机还有八分钟到达。

　　向昀赫借火点烟，吸了一口，感觉喉头发紧便叼着烟，抽下领带，顺手解开领口两粒纽扣。

　　褚添麒放错视线，瞥见向昀赫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一眨眼，目光又移到旁边的花草上。

　　他没时间寻思旁的，今天的黑金卡客诉已经让他头大。

　　“来一根？”向昀赫递过一根烟。

　　“没抽烟的习惯。”褚添麒拒绝从兜里掏出两块话梅糖，撕开包装含在嘴里，另一块捏在手心。

　　“怎么遇到烦心事儿了？”向昀赫吐出嘴里烟雾，不似前几日高冷现在的他像个知心大哥哥。

　　褚添麒欲言又止，乘务的事儿没必要跟飞行说，回道：“跟你说不着。”

　　向昀赫笑笑，抬手挥散挡在半空的乳白烟雾，转移话题，问：“车到哪了？”

　　不远处一辆白色帕萨特，开启双闪，褚添麒扬下巴，道：“来了。”

　　褚添麒迈出左脚突然顿住，转方向靠近正在碾灭烟头的向昀赫，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向昀赫只觉掌心刺痒，张开五指，是一块话梅糖，还有一个撕开的糖纸。

　　“糖送你了，感谢你早上帮我浇花，另一个是垃圾帮我扔了，谢谢向机长。”

　　向昀赫听着褚添麒懒散的语调，丝毫没脾气，掌心里，糖纸上印着两只卡通小白兔。

　　向昀赫抬头对上褚添麒笔直的背影，摇头嗤笑。

　　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一枚酸酸甜甜，跟着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