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濯缨》彧泽

34、越国邪香 如入极乐

　　陆九瞻出手捏住了卢显的肩胛骨。

　　卢显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得面容扭曲。

　　陆九瞻忽地松手，“说不说？”

　　卢显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没办法……叫醒她。”

　　陆九瞻站起身来，垂眸俯瞰被折磨得支离破碎的卢显，“既然你不肯好好配合，那我只能让你尝尝苦头了。”

　　他未再看卢显一眼，走出房间，对着守在门外的人道：“你进去招呼他，拿出看家本事来，别把人弄死了就行。”

　　“是，大人。”

　　陆九瞻未行几步，就听见房内传来一声惨叫。

　　他只作未闻，回到虞长宁的卧房。

　　“青黛，她醒了吗？”

　　青黛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娘子已喝完了宁神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沉浸在梦魇中不可自拔。

　　“我唤不醒娘子，我瞧着，不是中邪就是中毒了，只得遣人去请大夫来替娘子看诊。”

　　陆九瞻看着床上的人，记起刚踏入那间房时，确实闻见了一缕异香，但很快就随风而散了，以至于他并未放在心上。

　　“照顾好娘子，我出去一趟。”他吩咐了一句，转而向外走去。

　　回到那间民宅，薛松正带着人将房中搜出的物品分类而放。

　　“薛松，可有搜到什么药物？”

　　薛松见陆九瞻到来，面露诧异，“并没有什么药物，就连吃食也没有。”

　　陆九瞻沉吟片刻，“香料呢？”

　　“有，”薛松将一只紫檀匣子递了过去，“看着是普通熏香。”

　　陆九瞻接过匣子，打开只见放着十来根普通的线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这一盒？”

　　“暂时只发现这一盒，”薛松神色别扭，最终还是问了句，“大人，虞娘子如何了？”

　　“未醒，”陆九瞻握着匣子，巡视四周，“你再仔细搜搜，若有发现，及时回来禀告。”

　　他出了宅院翻身上马，赶回了秦府。

　　此时一位大夫已坐在床头，为虞长宁诊脉。

　　“娘子许是白日受了惊吓，喝剂安神汤便好。”

　　青黛一听就知此人瞧不出门道来。

　　将人送走后，他们又接连请了好几位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直到陆九瞻将此间名医从床上捞起来，带回府中，才算有了眉目。

　　老大夫眉头紧蹙，抓起虞长宁的手，细细查看，只见原本呈淡粉色的指甲如今覆上了一层浅紫。

　　“这位娘子有中毒的迹象。”

　　陆九瞻上前一步，将匣子递上，“大夫，您看看可是这盒香造成的？”

　　大夫拿出一根细细端详，放在鼻间轻嗅。

　　他面色沉凝，“你们两位捂住口鼻，打开门窗。”

　　青黛照做不误。

　　老大夫将线香放在烛火上点燃，轻嗅之后，随即捂住了口鼻。

　　他看了眼床上的人，将这根燃着的香凑到她鼻间，只见她面容渐渐舒展，不复痛苦之色。

　　老大夫赶紧将香浸于茶水，使其熄灭。

　　他放下手，看向两人，“这是越国皇室所用的极乐香。”

　　青黛不解，“既为极乐，为何我家小姑频发噩梦？”

　　“你们别听是皇室所用，就以为是好东西，”老大夫面色冷凝，“这是邪物！若非此香，越国也不至于……”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止住了大逆不道之言。

　　“大夫，那该如何解毒？”

　　陆九瞻并不在意眼前老人追思故国，他只关心虞长宁能否安然无恙。

　　“无解，”老大夫摇了摇头，“待这位小娘子体内毒素尽散，就会苏醒。”

　　青黛不由惊诧，“那对人体可有损害？”

　　“都说是邪物了，自然是有的。若她只是今日误用了一回，那养些时日便能好，若长期使用，会致人短寿，”他看着这极乐香，“你们是如何得到这香的？”

　　“前些日子我家娘子遇到一位行脚商人，因贪新鲜，便买了下来，”陆九瞻随意地捏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他见老大夫熟悉此物，追问道，“此香为何为邪物？”

　　“越王心挂国政，夜难寐，妖后林氏借机命人研制了这款极乐香，闻之助眠，梦中如入极乐之境，可安睡至天明。但若在睡梦中极乐香熄灭，便会转堕阿鼻地狱，历经惊惧、痛苦，直至药效散去，方可苏醒，”老大夫面露哀思，“故而越王彻夜燃香，直至醒觉，从无间断。可这香本身含毒，久闻伤身，药石无灵。”

　　难怪，越国那位年轻的明主不到三十就已殒命，举国皆哀。若不是他走得早，大雍也无法这么快拿下江南这块福地。
　　而大夫口中的妖后，便是越国少帝的养母，越太后林氏。

　　江南百姓皆对林氏兄妹深恶痛绝，甚至为他们塑像，以便日夜唾弃咒骂。眼前这位老者年轻时还属越国，也难怪他目露怨色。

　　陆九瞻不忍虞长宁长坠噩梦，“不知可有法子让我家娘子不那么辛苦？”

　　老大夫摇了摇头，“要么你们彻夜燃香，要么只能靠小娘子生熬。”

　　他都说了这香有毒，陆九瞻和青黛哪里还敢为虞长宁燃香？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选择后者。一夜噩梦，总好过身体受损。

　　“辛苦大夫跑了一躺，”陆九瞻付了双倍诊金，“只是我家娘子误用邪物之事还请您保密，否则传扬出去，恐伤闺誉。”

　　大夫接过钱，“放心，老朽从不会泄露病人之事。”

　　“还有一事，想请教您，”陆九瞻一边送人出门，一边问道，“您为何这般清楚这极乐香一事？我们还是初次听闻此
　　物。”

　　连皇城司中都未收录有关极乐香的资料，可见此香在江南也并非人人皆知。

　　“我父亲乃越国御医，当年也是他诊出越王体内有毒，从而发现了极乐香的秘密，”老大夫面容哀戚，“可越王那时已病入膏肓，前朝后宫尽入林氏兄妹之手。越王知道此事后，命我父亲三缄其口，带着全家老小北上避祸。他这是保了我们全家啊！”

　　陆九瞻也素闻那位越王仁德爱民，但若不是他宠信奸妃，越国也不会被交到一个七岁稚童手中。

　　只能说，一切皆有因果。

　　“既然林氏兄妹已然伏诛，为何这极乐香仍存于世？”陆九瞻不明白卢显是如何得到这香的，此刻他也只能从这位大夫口中探听一二。

　　“不瞒你说，这也是老朽头一回见到极乐香。许是当年那位制香师将香方传给了后人吧，不过此等邪物，理应禁之。”

　　“您可知那位制香师是何人？还得寻到制香之人，才能禁了这毒物。”

　　老大夫摇头，“老朽这就不知了。”

　　陆九瞻将人送上软轿，才回了内院。

　　此时薛松等人也回来了。

　　他们三人一个个面色煞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撞邪了。

　　“这是怎么了？”陆九瞻坐在书房，斜睨问道。

　　“大人，您自己看吧。”

　　薛松与陆九瞻最为亲厚，所以才敢有这样大胆的举动。

　　陆九瞻不明所以，打开了薛松呈上了小箱子。

　　箱子打开，一阵浓郁的香味传来。有了极乐香的教训，他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

　　再细瞧，几张面皮跃入眼帘。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陆九瞻，也脸色一僵。

　　他算是明白这香味来源了，箱中放着几块沉香木，想是用来辟味的。

　　薛松贴心地递来一副棉布手套，“这三张人脸保存得很好，并没腐烂迹象。而且从数量上来看，恰能与应龙杀人案对上。”

　　陆九瞻戴着棉布手套，捡起一张人皮，确实保存得很好，只是脱离了人脸，并不能认出是男是女。

　　“大人，还有这些。”另一位亲从官从箱笼中取出三幅卷轴和一张未裱的新画。

　　陆九瞻将装着人皮的箱子合上，嫌恶地推至一边。

　　他脱下手套，接过那幅新画，一眼就认出画中人是虞长宁。

　　而画中诗句色泽呈暗红色，隐隐有血腥气传来，他脸色大变。

　　“他不仅以血为墨，甚至，”薛松看了眼面色阴翳的陆九瞻，还是将话说了个明白，“甚至还盛在杯盏中，似乎是用来喝的。”

　　陆九瞻想起虞长宁腕间有个针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此刻，他恨不得将卢显碎尸万段。

　　他打开了另外三幅卷轴，恰是一男两女。虽说陆九瞻不认得那些死者的面容，但至少性别是对得上的。

　　再看落款的日子，时间也对上了。

　　这些几乎已是铁证，不过如今还不是查办卢显的时候。更何况，这样的案子，也不归皇城司管。

　　但前有在余姚发现的龙守阵，后有越国皇室的极乐香，他很难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你们三人回去休息吧，明日放半日假。”

　　“谢大人。”

　　待三人退下后，陆九瞻带着箱子见了卢显。

　　卢显此刻被折磨得狼狈不堪，但他一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并无半分惧意。

　　陆九瞻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箱子，“所谓应龙吃人，原来是你捣的鬼。”

　　卢显面露得色，“人终会老去，可若美人衰老，岂不可惜？你看，在我手中，他们永远都活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极乐香哪来的？”

　　“什么极乐香？”卢显面露不解，倏尔豁然开朗，“极乐香，好名字！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哪来的？”

　　“捡来的，只这一盒，”卢显面露惋惜，“一开始，我得用四根才能完成所有工序，但以我现在的手艺，若不是被你捣乱，只需一根，我就能将秦娘子的美貌留下来。”

　　陆九瞻明白他口中的工序是指什么，忍着不适，“在哪儿捡的？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信能随便捡到。”

　　“激将法？你当我是傻子吗？”卢显不满地看向陆九瞻，嗤笑一声，“与我相比，你们才是傻子。”

　　陆九瞻看着他浑身是伤，依旧淡定自若，便知刑罚对他这样的人是无用的。

　　“你这七年将全城的人耍得团团转，确实聪明绝顶，”陆九瞻看着他眼中的得意，“可你不觉得这样如锦衣夜行，毫无乐趣吗？人人都畏惧应龙，但他们最该畏惧的人是你才对。”

　　卢显沉默不语，他并不会因陆九瞻三言两语而动摇。

　　“没人知道你被我捉了，我可以静悄悄地杀了你，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人知晓能干出这样惊天动地大案的人是你，”陆九瞻的语气似在蛊惑，“卢显，你这样聪明，甘心默默无闻地死去吗？”

　　卢显抬眼看向陆九瞻，心底闪过一丝算计。

　　若对方无欲无求，他必死无疑。他知道眼前之人绝不会放了他，否则，他们还如何通过他父亲攀上其他大人物？

　　可人一旦有了欲望，哪怕只是求知之欲，就有了弱点。

　　“薛管事。”卢显终于开口了。